巴金先生是我國著名的作家、翻譯家,也是知名的社會活動家。他生前曾長期擔任中國文聯(lián)副主席、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席,也曾擔任全國政協(xié)第六屆至第十屆副主席,在國內(nèi)外享有盛譽。1982年榮獲意大利國際但丁獎,1983年獲法國榮譽軍團勛章,1990年獲前蘇聯(lián)政府授予的“人民友誼勛章”,同年在日本獲“國際著名文化人士獎”,2003年獲國務(wù)院授予的“人民作家”榮譽稱號。巴金在國內(nèi)外世界語界也享有崇高的威望,他從青年時代起就開始學習世界語,對世界語的激情和鐘愛,數(shù)十年如一日,從未間斷。由于他對我國世界語運動作出過重要貢獻,從1980年起,他就擔任中華全國世界語協(xié)會副會長,1988年以后又改任名譽會長,直到逝世。在中國世界語者眼里,他是世界語理想的象征,也是他們力量的源泉。
初識巴金:一個和藹可親的老人
我與巴金的交往始于1980年。那一年7月,巴老率中國世界語代表團出席當年在斯德哥爾摩舉行的第65屆國際世界語大會,回國后他寫了一篇題為《參加國際世界語大會有感》的文章,寄給世界語對外宣傳雜志《中國報道》編輯部,由于我時任該雜志世界語專欄的編輯,領(lǐng)導要我來編發(fā)這篇文章。除在《中國報道》上發(fā)表外,為了增進國內(nèi)各界對世界語的認識和了解,領(lǐng)導要我將這篇文章轉(zhuǎn)給《人民日報》,建議他們發(fā)表。后來《人民日報》海外版給予了轉(zhuǎn)載。事后我將上述情況寫信給巴老,向他作了匯報,并感謝他對我們工作和世界語事業(yè)的支持,從此我便同巴老有了書信往來。
1981年4月,巴金為參加茅盾的追悼會來到北京,住在西四皇城根南街國務(wù)院招待所里。正好我們想在《中國報道》上發(fā)表一篇悼念茅盾的文章,想請巴老為我們寫一寫。于是經(jīng)他同意,我們編輯部三人和世界語協(xié)會兩位同志于4月23日上午9點左右來到賓館巴老的住處。巴老一見到我們,如同久別重逢的朋友,給我們熱情地讓座。我在大學是學文學專業(yè)的,巴老是我仰慕已久的大作家,沒有想到他是那樣的和藹可親、平易近人,使我很快打消了敬畏感。當年巴老已77歲,雖過古稀之年,但精神仍然不錯。他不善言辭,但談到世界語,卻有說不完的話。除約稿外,我又向他請教一些中國世界語運動歷史方面的問題,他很耐心地一一作答。他還應(yīng)我們的請求,在我們帶去的他的著作上簽名。不知不覺一個多小時就過去了,我們擔心影響巴老的休息便起身向巴老告辭。臨別前,他還欣然同意和我們在門外合影留念,并堅持要把我們送到招待所的門口,同我們一一握手告別,這使我們非常感動。
同年12月6日,在北京勞動人民文化宮舉行的“世界語之友會”成立大會上,我又見到了巴老。在客廳休息室里,我向巴老表示問候之后問他:“還記得我的名字嗎?”沒想到他老人家用濃重的四川口音回答:“你不是侯志平嗎?”一個赫赫有名的大作家,而且已逾古稀之年,竟然見過一次面后就能記住一個普通人的名字,真令我驚奇,也讓我感動。
“世界語之友會”是楚圖南、胡愈之、巴金、趙樸初、葉圣陶、夏衍、冰心、葉籟士、白壽彝等各界知名人士發(fā)起的,在道義上支持世界語的一個組織。第一批參加世界語之友會的各界知名人士大約有100多人,他們中有國家領(lǐng)導人、全國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還有著名作家、藝術(shù)家、音樂家、經(jīng)濟學家、科學家、教育家和宗教領(lǐng)袖。巴老在這次會上做了即席發(fā)言,他談了年輕時代學習世界語的過程,以及對世界語本身和世界語前途的認識。他的講話既令人信服,又給我們極大的鼓舞。
再識巴金:一個堅守信仰的世界語家
我所工作的《中國報道》雜志社是一個對外宣傳單位,除用世界語出版雜志外,還出版世界語書籍。為了向各國世界語者報道我國世界語運動的光榮歷史和中國各界知名人士對世界語的支持,作為世界語專欄的責任編輯,我從1979年起就開始研究中國世界語運動的歷史。當時,世界語傳入中國已有70多年,曾經(jīng)得到毛澤東、周恩來、陳獨秀、魯迅、郭沫若、蔡元培、吳玉章、徐特立等人的支持。從與巴老見面以后,我決心研究巴老與世界語的關(guān)系,為此我讀了巴老的有關(guān)著作,包括《隨想錄》、《巴金日記》、《巴金傳》、《巴金生平大事記》以及他的一些小說、散文、隨筆等。
隨著讀的書籍越多,對巴老的崇敬之情又增加了許多新的內(nèi)容,其中巴老對世界語理想的堅定信仰和執(zhí)著追求,對學習、應(yīng)用、宣傳世界語的無私奉獻精神特別令我感動。正如著名語言學家陳原先生所說:“巴金畢生愛著世界語,他是世界語理想和信念的化身?!卑屠显?jīng)這樣說過:“我一直把世界語看作溝通人類思想感情的良好工具。我熱愛世界語六七十年如一日。我所以熱愛世界語,不僅是因為它科學、完美、易學、易懂,更由于許多立志學好世界語的人都有美好的理想、高尚的情操、正直的心。”
巴老對世界語的感情貫徹在他一生的行動中。他從1918年(14歲)開始接觸世界語后就對世界語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1922年至1925年在南京上學期間,每天堅持學習一個小時,即使生病,也從不間斷。他閱讀了世界語創(chuàng)始人柴門霍夫的許多著作和外國名著,這為他掌握世界語奠定了堅實的基礎(chǔ)。直到20世紀60年代中期,他還每天堅持聽世界語的自修唱片。他一直是《中國報道》的老讀者,即使在“文革”受迫害期間,他還經(jīng)常翻閱《中國報道》,或到外文書店購買世界語書籍。在那個特殊的年代,世界語給他帶來了溫馨與安寧。
巴金認為世界語是各國文學和文化交流的極好工具,從1928年起,他身體力行從事世界語的翻譯工作,把許多外國文學作品介紹到中國來,如俄羅斯阿·托爾斯泰的《丹東之死》,匈牙利尤利·巴基的《秋天里的春天》,日本秋田雨雀的《骷髏的舞蹈》,意大利亞米契斯的《過客之花》等就是通過世界語介紹到中國來的。他一生中通過世界語翻譯的外國文學作品達30萬字之多,這在中國作家和世界語學者中也是少有的。
巴金對宣傳、推廣世界語更是不遺余力。20世紀二三十年代,他曾加入過上海世界語學會,做過會刊《綠光》的編輯,發(fā)表過許多宣傳和研究世界語的文章,他甚至擔任過世界語函授學校的教員,為許多青年批改過作業(yè),回答他們提出的各種問題。特別在晚年,他為世界語的宣傳和《中國報道》、世界語協(xié)會會刊《La Mondo(世界)》付出了許多心血。
作為政協(xié)副主席,他要參加一些社會活動;作為作家,他要繼續(xù)進行寫作和翻譯。1983年年末,巴老不幸患了“帕金森氏癥”,體力大減,連寫字都非常困難。1986年1月,他曾在中國新聞社的新聞稿上發(fā)表啟事:由于年老多病,為了集中精力寫作和翻譯,以后不再兼任一切榮譽或名譽職務(wù),不再為別人題詞寫字,不會客訪友。但是為了支持世界語事業(yè),支持《中國報道》對外宣傳,他欣然同意擔任中華全國世界語協(xié)會名譽會長、《La Mondo(世界)》雜志顧問,還兼任上海世界語協(xié)會名譽會長,直到他辭世。
為了支持中華全國世界語協(xié)會開展國際工作,他同意擔任1986年在北京舉行的第71屆國際世界語大會國家委員會委員,并發(fā)函祝賀。以后又同意擔任1991年在青島舉行的第5屆太平洋地區(qū)世界語大會監(jiān)護委員會的名譽主席。每逢《中國報道》和《世界》雜志逢五逢十周年慶典,他都克服巨大的病痛,寫信祝賀。1990年5月,他在祝賀《中國報道》創(chuàng)刊40周年的賀信中這樣深情地寫道:“我長期患病,行動不便,不能參加慶?;顒?,十分抱歉。但我的心總是和你們的心跳動在一起的。你們的火也在我心里燃燒。我愿意為中國世界語運動的發(fā)展獻出自己微薄的力量。”從這些發(fā)自內(nèi)心的話里,不難看出巴老對世界語的一片真摯感情。
對一般愛好文學的讀者來說,許多人并不了解巴金濃濃的世界語情結(jié),即使同巴老熟悉的朋友也未必了解他對世界語的深厚感情。他在《參加國際世界語大會有感》一文中披露說:“我去北歐前友人勸我不要參加這次的大會,甚至在動身前一兩天,還有人勸阻說:你年紀大了,不應(yīng)當為這樣的會奔波。他們都沒有想到這些年我一直關(guān)心國際語的問題。經(jīng)過這次大會我對世界語的信念更加堅定了。我堅信世界語一定會成為全人類公用的語言?!彼诹硪黄恼隆丁创禾炖锏那锾臁凳澜缯Z譯本序》中說:“我說過我要為人民友誼的事業(yè)貢獻出我的晚年,這事業(yè)里面也包含著世界語運動吧?!闭菆允剡@些信念,巴老才全身心地支持世界語事業(yè)和世界語運動。從改革開放以來,作為全國世界語協(xié)會的領(lǐng)導人,他同胡愈之、葉籟士、陳原一起,制訂了新時期世界語運動的一系列的方針、政策,作出了加入國際世界語協(xié)會、申辦在北京舉辦國際世界語大會、成立世界語之友會、創(chuàng)辦會刊《世界》和中國世界語出版社等重大決議,促進了中國世界語運動的繁榮和發(fā)展,開辟了中國世界語運動的新階段。
痛失巴金:世界語界失去了一位偉人
2005年10月17日,一代文學大師巴金在上海逝世,享年101歲。這不幸的消息傳來,引起國內(nèi)外世界語界的震驚和巨大的悲痛。巴老生前是國際世界語協(xié)會榮譽監(jiān)護委員會委員之一,這是國際世界語界授予他的最高榮譽職務(wù),榮獲這一職務(wù)的大都是支持世界語的各國政要和知名人士,全世界僅10人左右。國際世界語協(xié)會主席雷納托·科爾塞蒂立即發(fā)來唁電,代表國際世界語協(xié)會表示深切的哀悼。他在唁電中說:有些人是超越時空的,他們是偉人。他們的教誨長存于世,繼續(xù)與我們同在,不斷影響著我們。對于世界語者來說,巴金正是這樣的偉人。國際世界語協(xié)會副主席Caude Noumont 、秘書長Ulla Luin、韓國、日本、阿根廷、法國等國的世界語協(xié)會和許多世界語者也紛紛來電、來函對巴老的不幸逝世表示哀悼。中國外文局、中華全國世界語協(xié)會、《中國報道》雜志社、中國世界語之友會也立即向巴老的家屬發(fā)了唁電,沉痛悼念他的逝世。唁電說:“巴金先生的辭世是中國和國際世界語運動的巨大損失,中國的世界語者將繼承發(fā)揚巴金先生的愛國主義和國際主義精神,繼續(xù)推動中國世界語運動向前發(fā)展?!薄吨袊鴪蟮馈冯娮影?、中國國際廣播電臺世界語廣播及時報道了這位偉人的辭世,發(fā)表了許多悼念文章?!度珖绤f(xié)通訊》從當年的第10期起,連續(xù)3期發(fā)表了全國世界語者哀悼巴金、學習巴金、走巴金的路的文章,他們?yōu)樽约旱年犖槔镉邪徒疬@樣的真正的偉人而驕傲,為痛失這位偉人而惋惜,他們決心繼承巴金的遺志,繼續(xù)為世界語的偉大事業(yè)而奮斗!
緬懷巴金:一個值得懷念的人
巴老的一生是在熱愛祖國、熱愛人民、熱愛讀者中度過的,他的真誠感動著每一位讀者,打動著每一個人的心。他對世界語者也是傾注著一片愛心。早在1930年,已故全國世界語協(xié)會副秘書長李奈西,當時作為政治犯被關(guān)在監(jiān)獄中,報名參加了上海世界語學會舉辦的世界語函授班學習世界語,巴金就曾給他批改過作業(yè),并耐心地回答他提出的學習中碰到的問題。1951年自學世界語的天津青年學生蘇阿芒寫信求教巴老,他不僅立即函復,鼓勵他好好學習世界語,還贈送給他一本自己的新作。文化大革命中蘇阿芒被錯打成“現(xiàn)行反革命”,被關(guān)押多年。1979年平反出獄后,路過上海,巴老又熱情地接待了他,并同他合影留念。20世紀80年代以后,盡管他很忙,而且身體很不好,但他仍抽出一些時間給眾多的普通世界語者復信,回答他們提出的有關(guān)世界語運動史方面的問題,甚至在上海寓所接待了一個又一個的世界語者,給他們簽名,同他們合影,向他們了解各地世界語運動的情況,鼓勵他們要學好世界語,多為世界語運動作貢獻。
特別令人感動的是,北京世界語者張德浦向巴老要一本他的著作《六十年文選》,可是后來張德浦的信怎么也找不到了。巴老身為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全國作協(xié)主席,但不同意為自己配備秘書,所有來往書信都由自己親自處理,常常力不從心。為打聽張德浦的地址,他專門寫信給與張德浦同一個單位的周茜云,詢問張德浦的地址。為滿足一個普通世界語者和讀者的要求他付出了太多的精力!
我曾多次與巴老通信,其中3次是為《中國報道》雜志約稿,另一次是為中國世界語出版社出版許善述同志編輯的《巴金與世界語》一書,商討出版事宜,每一次他都給我及時回了信,每封信雖然很短,但都充滿著真誠,令人終身難忘。例如1987年2月3日,他在復信中說:“志平同志:請原諒,我失了信,我身體一直不好,無法寫文章,連寫字也很困難,稿子不能交卷,非常抱歉?!泵慨斂吹竭@樣的信,我都為他的真誠所感動,同時也為他的身體擔心,只能默默地祝福他老人家能早日康復。
令我特別感動的是巴老對我的關(guān)愛。1990年臺灣華東書局出版《巴金譯文選集》,他親自簽名寄給我其中三本小冊子,這三本書都是他通過世界語翻譯成中文的文學作品。1994年10月,他又贈送給我一套《隨想錄》,每當閱讀他的這些作品,我都感到特別的溫暖。
巴金關(guān)愛世界語,真誠地對待每一位世界語者,也贏得世界語者的尊敬和熱愛。2003年10月,在吉林延吉市出席第5屆全國世界語大會的世界語者在一幅巨大的綠星旗(世界語的象征)上簽名,并致函巴老,祝賀他的百年華誕。在這封致敬信中他們寫道:“數(shù)十年來,您不僅為我國的進步文學和文化事業(yè)、為世界文學寶庫和世界和平作出了杰出的貢獻,而且為我國世界語運動的發(fā)展付出了巨大的心血。您對世界語的熱愛和執(zhí)著追求,腳踏實地、多干實事的工作作風,無私奉獻、不求索取的偉大精神,謙虛謹慎、平易近人的高尚品格,都深深地感染著我們,并成為我們推進中國世界語運動的強大動力。我們一定以您為榜樣,熱愛世界語,忠于世界語的理想,為世界語的崇高事業(yè)竭盡全力!”
2004年7月,在北京舉行了第89屆國際世界語大會,閉幕式上宣讀了來自5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的2000多位代表寫給巴老的致敬信,表達了中外世界語者對他的崇敬和祝福。
為了讓中外世界語者能讀到巴金的作品,《中國報道》雜志社和中國世界語出版社出版了巴老的《春天里的秋天》、《寒夜》、《家》和部分短篇小說,編輯出版了《巴金與世界語》一書,書中收集了巴金有關(guān)世界語的文章、譯作、書信和悼念他的文章,讓巴金的文學作品和他堅守世界語的理想、不斷為之奮斗的精神永遠活在人們心中。
責任編輯趙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