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　周

吳欣又看見他的老婆鉆進(jìn)了對面樓2單元，他跑回屋拿出高倍望遠(yuǎn)鏡對準(zhǔn)了303房間的臥室。房間里一個男人正如饑似渴，一張干巴巴的臉像久旱的田地，正等待一場雨露的滋潤。

房間門開了，吳欣看見他的女人一頭栽倒在那個男人的懷里，像一頭被野獸征服的小獵物癱軟無力。男人推開他，走到窗前，掃了一眼窗外，迅速拉上了窗簾。然后，窗簾似乎被某個激烈的動作突然弄變了形，抽抽粑粑，連接上面橫桿上的鐵環(huán)被活生生掙斷了幾個……

然后，然后呢？荷馬停住了筆，理不清頭緒，一把扯下那幾張紙，倒在椅子里氣喘吁吁。他腦子里突然閃現(xiàn)了許許多多撕殺的場面，無數(shù)尖刀在空中揮舞，刀落處，人仰馬翻。一具具肉體霎那間被刀削得七零八落，一堆堆敗下的人四處逃散，鬼哭狼嚎。片刻，荒漠上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荷馬似乎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征戰(zhàn)驚醒，他丟開了筆，精神抖擻地站起身，走到廚房接了杯自來水，一飲而盡。他的小狗點點睜著兩只大大的眼睛搖著尾巴渴望地看著他。荷馬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時針指向15點30分，他放下杯子，躲開了點點的糾纏，沖進(jìn)了廚房準(zhǔn)備晚飯。

一陣篤篤的腳步聲在樓道里鏗鏘有力地演奏著。雖然隔著幾道墻、幾層樓荷馬仍聽得真真切切，他像有心靈感應(yīng)一般飛到門口恭候夫人進(jìn)門。荷馬的太太一言不發(fā)地甩掉了高跟鞋，把手里的包“啪”地往地上一扔，看都沒看一眼荷馬踱到屋里去了。

“飯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今天做了麻辣鱈魚，那天聽你說想吃，我就……”

“沒胃口?！?/p>

荷馬還沒說完，被太太打斷了話，他謙恭的微笑還停留在臉上，不知如何處置。他不便再留在門口，轉(zhuǎn)到廚房繼續(xù)他的美味去了。等他再次出來，看見太太正梳妝打扮。唇彩鮮亮鮮亮地掛在她的嘴上，眼角的睫毛黑黑的像一排密不透風(fēng)的柵欄。一張精致而鬼魅的臉突兀地出現(xiàn)，驚得荷馬不知所措。等到門被摔上，荷馬才弄清楚，原來太太已經(jīng)出去了。荷馬腦子里又閃現(xiàn)新的畫面，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床，萬馬奔騰，翻江倒?！⒖套柚沽寺?lián)想。

零點二十分，燈光下的荷馬把那本殘破不堪的稿紙整理了一番，撫平了褶皺，鄭重其事地拿起了筆。

吳欣抽出一把尖刀沖到樓下，奔向?qū)γ娴臉?，他的腿有如蹬了風(fēng)火輪，霎那間身影消失在門口。對面三樓，他舉起拳頭猛砸防盜門。鑄鋼的鐵皮硬陷出幾個凹形，門上的釘子搖搖欲墜。砸門聲音仿佛從三樓一直竄到七樓，再從七樓竄到房子上空，直達(dá)藍(lán)天白云。半天，對面的門打開了，傳出震耳欲聾的一句：“他媽的，別敲了，對面沒人。”

怎么能沒人呢，吳欣怒火之下跑錯了方向，不是這個單元。如果不跑錯，會怎么樣呢，直殺到2單元303結(jié)果他們？然后，吳欣看著滿屋的鮮血放聲大笑？太沒有創(chuàng)意了。

重來。

吳欣盯著拉上的窗簾，嘴角扯過一抹毛骨悚然的微笑。

第二天，一個年輕人來到那棟樓房2單元的303房間，敲門。門開了，還是那張干巴巴的臉鉆了出來，“干什么？”

“對不起，打擾了，樓下居民報警說樓道里有天然氣的味道，懷疑管道泄露。我們需要進(jìn)屋檢測一下?！蹦腥吮持粋€古怪的儀器，不由分說進(jìn)了房間。他先去了廚房，然后是起居室。

“臥室里沒有天然氣”，男人說。

“嗯，如果是隔壁的話，味道會先竄到這個屋的?！蹦贻p人說，“麻煩，先生，能找個扳子嗎，我看看哪面墻下鋪設(shè)了管道?！?/p>

男人出去了，他找……

荷馬聽到開門聲，然后是噼噼啪啪，東西落地的聲音。荷馬抬眼，指針指向凌晨1點30分。荷馬趕緊走出去迎接，已經(jīng)來不及了。太太搖晃著拐進(jìn)了衛(wèi)生間，留下難聞的酒氣滿屋子飄蕩。荷馬蹭到衛(wèi)生間門口，想問問她是不是不舒服，他聽到里面一陣陣肝腸寸斷地嘔吐，心中已有了答案。

等太太出來時，發(fā)現(xiàn)桌邊放著一杯溫?zé)岬拈_水。她一揚脖喝了，然后回到臥室，頹然倒在床上。荷馬看到太太的臉紅彤彤的，紅得那么春光燦爛、那么寡廉鮮恥。荷馬突然發(fā)現(xiàn)太太的脖子上多了一條細(xì)細(xì)的但是晶亮晶亮的鏈子，好像一抹微弱的細(xì)浪卷過太太雪白的肌膚。鏈子上綠色水滴妖媚地貼在胸前，如同鬼影。

荷馬看了許久，覺得那鏈子太刺眼，晃得他鉆心地疼痛，他囁嚅著溜出了房間。等他回到桌前，才想起自己剛才好像嘟囔了兩句什么，但究竟是什么他居然回憶不起來。他坐在椅子里望著空曠的房間，有些恐慌。55平的房間，此時看來像片寸草不生的荒野，一望無際，荷馬只感到陣陣的風(fēng)聲鶴唳。

荷馬拿起了筆，他把臺燈調(diào)亮，因為眼睛有些模糊。

吳欣告訴那幾個流浪的孩子，看見小區(qū)里開出來的白色“奧迪”就撞過去。

白色奧迪出現(xiàn)了，緩緩地開出了門口，突然地，兩個小孩飛馳而來，一下子就趴在了車底，“嘎”的一聲，奧迪停住。從車上下來一位美貌貴婦，驚慌失措地跑到車前。兩個小孩蜷縮在地上大呼小叫。婦人正焦頭爛額之際，吳欣走近，“夫人，我愿意到公安局為您作證，您是無辜的……”

吳欣和婦人從公安局里走出來，婦人感激不盡。吳欣說，我在保險公司工作，夫人有什么需要的愿意效勞。婦人微笑著答應(yīng)了。

那個女人答應(yīng)了，她只是敷衍而已。荷馬詭異地想，可是怎么能浪費這個細(xì)節(jié)呢，應(yīng)該所有的伏筆都是有用之處。此時，荷馬的太太正在隔壁甜蜜地酣睡，他們就像處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等等……，夫人，我想起來，您為家人買了意外傷害險嗎”婦人面露遲疑，“像今天這件事，如果是您的家人，丈夫或者孩子，嗯，對不起，如果他們被意外傷害，您可以得到一筆可觀的賠償。當(dāng)然，我知道您不盼望得到這筆錢，但是未雨綢繆總是對的。這是我的名片?！眿D人友好地接了過去，點了點頭，上車去了。

荷馬從桌子上爬起來時，天已經(jīng)亮了。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起身，低頭一看，點點窩在他的腳下呼呼大睡呢。太太睡眼朦朧地起來了，沖廁所的聲音能震掉墻皮。早上吃飯時，端起飯碗，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除了嘴里咀嚼的聲音，世界好像停止了轉(zhuǎn)動。

太太上班去了，荷馬出門買菜。關(guān)門時，撞見隔壁的男人。荷馬極不自然地沖他點頭以示問候，那個男人熱情地說，“早上好，小馬，”眼角的褶子笑得觸目驚心。荷馬沒有搭話，只點了點頭。男人跟上前去，拍了拍荷馬的肩，笑容天衣無縫?！靶●R，有什么困難盡管說，公司雖然倒閉了，員工我還是要負(fù)責(zé)的嘛?！蹦腥艘徊揭徊诫S荷馬踱下來。荷馬想加快幾步甩掉他，顯然他沒有做到。男人緊隨其后繼續(xù)語重心長地說?！耙惨慌慌才怕?，你媳婦是第一批，你就是第二批。不要急，都會想辦法的?！蹦腥四樕瘧?，無限同情地斜眼看了看荷馬的臉。荷馬臉憋得通紅，費力地吐出“讓王經(jīng)理費心”這句話，然后如喪家犬一樣慌忙逃竄。后面，男人宏亮的嗓子擠出“你要挺住——”像沖鋒號一樣劃破長空，正中荷馬的耳朵，震得他渾身顫抖。

荷馬像被隔壁那個男人燦爛的笑容嚇到了一樣，回來后，坐在桌前，捂住胸口，痛苦地平復(fù)呼吸。他呆呆地望著雪白的墻，不知過了多久，才低頭看了看那爬滿字的紙。

吳欣接到了那個婦人的電話，婦人要立刻見到他。

一見面，婦人就迫不及待地問他，“如果我想得到一千萬的意外傷害賠付，我需要繳多少錢?！?/p>

吳欣小心地問道，“太太考慮好了嗎。其實……如果不是……”吳欣的話還沒有說完，那個婦人面目猙獰，好似青嘴獠牙的野獸般大聲咆嘯：“當(dāng)然，我就是要讓他死，我要讓他死無葬身之地，我要用他的尸體帶給我大筆大筆的錢。誰讓他負(fù)我，誰讓他忘恩負(fù)義！他死了，死了，也要他萬劫不復(fù)！”婦人的目光放射出陰森的殺氣。

吳欣取出了資料，認(rèn)真地給婦人講解條款。

半個小時，婦人決然地起身離去。吳欣回到公司，看了一眼那張復(fù)制的光碟，還有一份已于三天前寄給了剛才的婦人……

荷馬打開房門，隔壁的男人氣勢洶洶站在他家門外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你他媽能不能管好你家的狗，你家的雜種咬傷了我家的小妖，它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媽的跟你玩命！”荷馬這才想起來，早上帶點點出去，它就一直沒回家。荷馬被罵得暈頭轉(zhuǎn)向，愣了半天才往樓下跑。只見點點耷拉著頭，立在那里可憐地望著荷馬。荷馬一把拎了過來，“啪啪”扇了點點兩個嘴巴。點點痛得嗷嗷直叫，掙扎著脫離主人的手。這時，隔壁的男人呼哧帶喘地來到后面，扯脖子謾罵，什么“孬種，蠢才，沒人搭理的下流貨”等等如決堤的江河滔滔不絕，后來不只是罵得難聽，更有批判的味道了：“無能的東西，靠老婆賺錢養(yǎng)家……”荷馬站在那里驚魂未定，眾人圍觀看熱鬧，他一聲不吭，滿頭大汗。旁邊的人看這陣式，一個痛罵，一個發(fā)窘，覺得有趣，無不滿心期待靜候下文。半天過去了，似乎罵聲并沒有停止，荷馬小心翼翼地抬眼偷覷，想看看男人的暴怒有沒有緩合，他轉(zhuǎn)過頭去，沒敢看那張油汪汪的臉，卻瞥見了男人脖子上的項鏈。那條銀鏈子和那個水滴形的墜子，他仿佛在哪里見過。

疲憊不堪的荷馬拖著身子回到房間，脫掉了外面被汗浸透的衣服，俯在桌子上大口喘氣。點點跟著進(jìn)來，圍在荷馬的褲角，可憐兮兮。

倒在床上，過了很久之后，荷馬昏昏沉沉地醒來，趴到桌上又拿起了筆。

吳欣再也沒有在對面樓的303房間看見他老婆，那個男人也消失了。那輛白色的奧迪似乎也絕跡了。吳欣翻開一周前的報紙，頭版上一條耐人尋味的新聞吸引了他：XX日凌晨零點二十分，507國道，一輛白色奧迪車因剎車失靈撞上前面的油罐車，引起大火，釀成慘禍。奧迪車主不幸葬身火海。據(jù)悉，奧迪撞上前車引起大火后，車主意識尚清醒，他奮力撲火，并想打開車門逃離，但是此時車門不知何故沒有打開，路人想上前搭救無奈火勢兇猛，無法靠近。大火愈燒愈烈，最終奧迪車主被火蛇吞沒，尸體被抬出后已被燒焦。事后，保險公司稱，奧迪車主的妻子此前為其購買了巨額保險，賠付金額將達(dá)到一千萬元。

吳欣合上報紙。把那盤光碟放入DVD中，按了“重復(fù)播放”的鍵，他的老婆馬上就要回來了，到時她會看到這個畫面。

下午15點30分，荷馬興奮地放下筆，把頭靠在椅背上，長舒了一口氣。

他的主人公終于報仇雪恨，血洗前恥，荷馬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淋漓。他仰面躺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

此時，他的太太與隔壁的男人正在床上酣戰(zhàn)。

【責(zé)任編輯 趙新楠 lelelele846@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