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為

岳談的女兒大學(xué)畢業(yè)三年了，一直閑在家里。前不久州電信公司公開招聘員工，她以筆試第一名的成績進(jìn)入了面試，接著以面試第三名、綜合第五名的總成績進(jìn)入了考察范圍。一起被考察的有八名，最后只錄取六名，按理說岳談的女兒應(yīng)該穩(wěn)操勝券。可公司人事科的人說，前面的成績都沒有意義了，八個人現(xiàn)在處在同一水平線上，誰各方面表現(xiàn)好就錄取誰。岳談跟老婆商量后，取出了全部的積蓄，也就3000元錢，兩次去總經(jīng)理羅大奇家，請他最后拍板時關(guān)照他的女兒。羅大奇每次都很客氣，說既然你求到我門上來了，我會酌情而定，但就是不能收他的錢。

錢送不出去，岳談自己急，老婆更急，說：“現(xiàn)在沒有貓不吃腥的，羅總不肯收你的錢，說明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人家了，沒有咱女兒的份了?！迸畠阂宦牼涂奁饋砹?，哭自己命不好，好不容易遇到一次機會，也沖到了前面，到最后還是泡湯了。岳談心疼女兒，罵老婆不該講喪氣話，害得寶貝女兒傷心，然后拍胸脯保證：就是豁出老命，也要將女兒工作的事情搞定。

在外面像個無頭蒼蠅瞎忙了三天后，岳談終于弄清了羅總一年的年薪有幾十萬元，因為不缺錢，也就不愛錢，但他好喝一杯酒。于是他專門去了趟省城，找到了在大學(xué)任教的遠(yuǎn)房侄子岳峰，把情況跟他講清楚后說：“我滴酒不沾，請你無論如何抽時間回去幫我請次客?！?/p>

礙于情面，岳峰只好向?qū)W校請了假，跟著岳談回到了州里。當(dāng)天晚上，岳談就帶著岳峰去了羅總家。羅總見岳談又來了，而且還帶了個陌生人，一臉的不高興，說：“你女兒的事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關(guān)照了，你怎么還往我家里跑？我這么大一個公司，一天有多少事要處理，每天都累得夠嗆，回到家里就只想休息，恕我不能接待，請你們馬上回去。”岳談賠著笑臉說：“羅總，我們這次來，就是看你太辛苦了，想請你出去喝杯酒輕松一下?！边@話出口后，岳談見羅總已經(jīng)沒了趕他走的意思，就把岳峰介紹給他，說他這個侄子不但年紀(jì)輕輕就當(dāng)上了副教授，而且頗有酒量，在學(xué)校是頭號種子選手，教育廳的領(lǐng)導(dǎo)去學(xué)校視察工作，校長都少不了要喊他作陪呢。

羅總把目光投向岳峰后，岳峰說：“羅總，別聽我叔胡吹，我也就能喝個半斤八兩。聽說羅總喝酒千杯不醉，可得讓晚輩開開眼界，好好學(xué)習(xí)啊?！边@小伙子既有才學(xué)，又懂禮貌，還跟自己臭味相投，羅總一下就喜歡上了，馬上讓坐，兩人侃了一通酒經(jīng)后，敲定周末好好切磋切磋。

有了羅總這句話，岳談?wù)J為女兒的工作有八成的希望了。他把3000元全部交給了岳峰，說：“你只管揀好菜上，挑好酒喝?！痹婪迕銖娊酉铝隋X，皺著眉頭說：“叔，你如果真想一餐飯將堂妹的事搞定，就不要怕花錢。如果你手頭困難，我?guī)湍阆葔|一點?！痹勒剰奈凑堖^客，也沒被別人請過，自己一家人一天的伙食費也就十幾元，想不明白一餐飯一頓酒3000元都還不夠，就老老實實地問他怎么要這么多？岳峰說：“叔，你知道我的為人，我不會亂花你一個子兒的?！苯又嬖V岳談，據(jù)他的估計，羅總答應(yīng)出來喝酒了，在心里已經(jīng)定下了他的女兒了，但現(xiàn)在畢竟是集體領(lǐng)導(dǎo)，羅總肯定會把班子成員、人事科長、辦公室主任都叫上一起來?，F(xiàn)在當(dāng)領(lǐng)導(dǎo)的，哪個都能喝上幾兩酒，把菜算上去，3000元怎么夠？岳談明白了，說自己真是老糊涂了，以為請羅總出來喝酒就你兩個對飲呢，答應(yīng)明天銀行一開門就去再取3000元給他。

把堂侄送回賓館住下后，岳談就到處借錢了?？膳畠荷洗髮W(xué)借的錢還未還呢，盡管他再三說女兒馬上就有工作了，她一上班就用工資還錢，可跑了幾戶人家只借了1200元回來。第二天天一亮，岳談就去了血站，賣血賣了一千多元，湊齊3000元交到岳峰手上。他緊緊拉著堂侄的手說：“女兒的事就全指望你了，你一定給我把羅總陪好?！痹婪甯袆拥卣f：“叔，你放心吧，還沒有我岳峰陪不好的客人呢?！?/p>

轉(zhuǎn)眼周末到了，岳峰在州里最豪華的酒店請羅總的客。不出岳峰所料，羅總果然帶著全體班子成員，還有人事科長、辦公室主任都來了。他真是爽快，一進(jìn)包廂就說：“小兄弟，我喝酒喜歡熱鬧，所以把大家都叫來了?！痹婪逡灰槐饕?，感謝他們賞光。酒菜很快上來了，岳峰提議用大杯，羅總心想我這么多人還怕你一個人不成，就說大杯好，大杯痛快。服務(wù)員便將已經(jīng)擺上桌子的小酒杯都撤了下去，換上了足可以盛下三兩酒的大杯。

酒倒上后，岳峰一手端杯一手叉腰說：“認(rèn)識羅總，認(rèn)識諸位，是我今生的幸運。我先干一杯，取得入席的資格，再跟大家共飲?！闭f完仰脖喝下。岳峰是今天請客的主人，卻說先喝一杯討取入席的資格，謙恭的品德、豪爽的性格坦露無遺。羅總就喜歡這號年輕人，他也站了起來，說：“我羅某參加過無數(shù)的飯局，還從沒碰到這么對我胃口的年輕人。就沖這一點，我也先干一杯，以示公平?！闭f完也將滿滿一杯酒倒進(jìn)了喉嚨。

酒席就這樣開始了，你一杯，我一杯，很快就都灌了幾杯下肚，酒量小的幾個副總經(jīng)理因此提出他們要減半。這下顯示出了羅總的酒量，他手一揮就同意了，然后把頭偏向身邊的岳峰，輕聲說：“你叔小孩子的事包在我身上了，你就放開跟我喝，咱們不喝盡興不罷休！”岳峰吃了定心丸，夸羅總真是仁義之人后，提出敬他六杯，說六杯就是六位高升，這么好的領(lǐng)導(dǎo)就該往上升遷。這話說得吉利，羅總打心眼里高興，立即把桌子一拍，說：“好，我喝！”精彩場面來了，大家都停了下來，望著他倆賽酒，每喝空一杯，就鼓掌祝賀。

到第六杯了，岳峰站了起來，詼諧地說：“我跟羅總喝的是高升酒，六位高升了，請羅總站起來喝?！卑戳_總的性格，岳峰話音一落，他就會馬上站起來的，可他不但沒站起來，反而額頭重重地磕在了桌子上，接著頭一偏，就有人發(fā)現(xiàn)血從鼻孔里汩汩冒出來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出人命了！”包廂里頓時亂作一團(tuán)。很快救護(hù)車來了，可隨車來的醫(yī)生翻起羅總眼皮一看，就搖頭說：“晚了，沒得救了?！敝皇前褔槙炈肋^去的岳峰拉到了醫(yī)院里。

一個小時后，岳峰醒了過來。他還沒來得及弄清楚自己好端端的怎么會到了醫(yī)院，羅總的老婆孩子就沖了進(jìn)來，揪住他的衣領(lǐng)要他賠人。岳峰總算明白怎么回事了，頓時面如死灰，說：“人死了焉能復(fù)生，你叫我怎么賠啊？”羅總的老婆緊逼一步說：“你賠不了人，那就賠我100萬元?！痹婪褰辛寺暎骸疤彀?！我哪來的100萬元！”羅總的兒子兒媳女兒女婿就動手要打他。岳峰不得已只好向他們下跪了，說自己是受別人之托，請羅總出來喝酒的，容他給委托他的人打個電話，一起來想辦法。

他們應(yīng)允后，岳峰立即給岳談打了電話，一直在等著消息的岳談一聽是他的聲音，第一句話就問：“我女兒的事羅總是不是答應(yīng)了？”岳峰號啕大哭，說：“叔，你就別提女兒的事了，這頓酒喝出大麻煩了！我可是幫你的忙，你快來救救我??！”岳談問明情況后，氣得破口大罵道：“我把賣血的錢都給了你，是要你讓羅總喝好，誰叫你把他喝倒的?。‖F(xiàn)在你不但把羅總喝沒了，還讓我女兒的事徹底泡了湯！你這個背時鬼，我不要你賠我的損失就算對你客氣的了，還想讓我跟你一起賠錢，沒門！”岳談不理他的茬，羅總的老婆就逼岳峰寫下欠她100萬元人命錢的條子。

羅總老婆孩子走了后，岳峰立即跑出醫(yī)院，到岳談家論理來了?？伤麃硗砹艘徊?，岳談一家人在幾分鐘前逃跑了。岳峰邊哭邊笑，一路念叨著：“我這忙幫得好??！”回到了學(xué)校。過了幾天，羅總的老婆孩子見他沒按約定付錢，就鬧到了他單位上。萬般無奈，他也就不怕丟丑了，向領(lǐng)導(dǎo)哭訴了他的遭遇，領(lǐng)導(dǎo)把他狠罵了一通，給他出了個主意，要他立即向省電信公司紀(jì)檢組反映情況。

紀(jì)檢組長是個不茍言笑的人，一聽他說的情況臉就氣青了，立即打了州電信公司二把手的電話，罵他們不顧省公司下達(dá)的不得接受影響辦事公正的宴請的禁令，出事后還隱瞞實情，說羅總是因病死亡，要他們立即寫出深刻檢討，等候處理。然后他來到岳峰單位，見了羅總妻子，他一點客氣都沒講，一見面就訓(xùn)道：“省公司三令五申，不要酗酒滋事，特別是對你家老羅，我個人就打過不下五次招呼。你身為電信公司職工，對這些一清二楚，居然還威逼人家賠償100萬元的人命錢，笑話！我的處理意見是：你丈夫身為州公司一把手，帶頭違反禁令，喝酒過量致死，完全是咎由自取。不過，畢竟死了人，出于人道主義，出面相請的岳峰，可以適當(dāng)出幾萬元錢，算是花錢買個教訓(xùn)吧，今后不要再不加節(jié)制喝酒了！這個意見，你如果不想在電信公司干下去了，可以不聽！”在整個省電信公司，大家可以不怕總經(jīng)理，但沒有誰敢說不怕鐵面無私的紀(jì)檢組長，他亮出了這個意見，羅總的老婆自然不敢再鬧下去了。岳峰想羅總畢竟是和自己喝酒死的，于心不忍，還是給了她5萬元錢。

一年后，就在岳峰將這件煩心事忘得差不多的時候，岳談又找到他門上來了。他對突然冒出來的岳談沒有一點好臉色，說了句“我不認(rèn)識你”后就要關(guān)門。岳談用腳抵住了門，然后拼命擠了進(jìn)去，說：“我是來還你錢的。你好心給我?guī)兔?，我不能讓你出那筆冤枉錢??！”當(dāng)他把五大疊1萬元的鈔票塞到他手上后，岳峰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岳談告訴他，自己當(dāng)時是嚇跑了，可在附近躲了一個星期，良心的折磨就弄得自己坐立不安了。他偷偷溜回去，得知遠(yuǎn)房侄子花了5萬元才算平息了此事，就帶著一家人去深圳打工，拼命干了一年下來，總算將該還的錢掙齊了。現(xiàn)在還錢了，又可以輕松做人了。

堂叔說得這么誠懇，岳峰沒有理由怪他了。他只肯收2萬元，說羅總倒在酒桌上，自己難辭其咎，該承擔(dān)主要責(zé)任。然后他告訴岳談，省里給州電信公司派了新的老總，根據(jù)實際情況擇優(yōu)錄取了堂妹，已過去一年了，位子還給她空著，前不久還給他來過電話，問他是不是有了堂妹的消息。真是喜從天降，岳談激動得身體都戰(zhàn)栗了，脫口說了句：“他可是一滴酒都沒喝過我的??！”就忍不住哭起來了。

（責(zé)編：小川 圖：薛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