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輝素

朱福貴已經(jīng)退休了，本可以安享晚年的他還在尋思著怎么多掙錢，因為他有一個打算讀博的兒子朱平。朱平29歲了，還要父母養(yǎng)活。

這天朱福貴接到朱平的電話，說他打算和女朋友劉倩結婚，看父母能不能資助一些買房子的錢。朱福貴問他要多少，朱平吞吞吐吐地說：“最少也要五、六十萬元吧，如果貸款，也要十幾萬元的首付?！敝旄ＹF一聽就傻了眼，這還不拆了他們的老骨頭?。?/p>

這天晚上，老兩口都失眠了。朱福貴說：“要我說，這房子不能幫他們買，我們要養(yǎng)他們多久才算到頭？難道非要把我們‘啃死才行？”老伴接口說：“話也不能這么說，咱就這一個兒子，掙錢還不都是給他花的嗎？要不，咱去給兒子借點錢吧?！敝旄ＹF不作聲了，他在權衡著老伴的話，到底該不該去借呢？

老伴可不依他，天亮后就出去了?？伤芰艘惶?，也沒借到一分錢。老伴開始數(shù)叨朱福貴的不是，說他沒本事，干了一輩子工作，連房錢都沒給兒子攢下，她越說越傷心，干脆躺在床上，連飯也不吃了。

朱福貴最怕老伴慪氣，趕緊好言相哄，說不就是一個房錢嗎，他有辦法。老伴不相信地看著他：“你不是在吹牛吧？”朱福貴胸脯一拍：“你就放心吧?！?/p>

朱福貴果然說到做到，幾天后，他就把十萬塊錢交到老伴手里。老伴顧不得問他錢從哪里來的，就趕緊給兒子打電話，讓兒子來取錢。

不久，朱平買了房子，也定下了婚期。結婚那天，朱福貴在婚禮上意外地見到了多年不見的老戰(zhàn)友劉定康。原來，他就是兒媳劉倩的老爸，事情真是湊巧，老戰(zhàn)友竟成了親家。兩個人又驚又喜，在一起推杯換盞，不知不覺，酒就喝多了。

本以為幫兒子成了家，這任務就完成了，沒想到這天朱平又打來了電話要錢。“你們不是有收入嗎，怎么又要錢？”老媽也終于忍不住了。

“媽，現(xiàn)在是銀行催繳房屋貸款，我們收入那么少，除了生活費，哪里還有剩余？”朱平說。老媽嘆口氣說：“錢我一會兒給你寄去，但以后過日子可要節(jié)省著花。”朱福貴看著老伴無奈地放下電話，他臉色鐵青，一句話也不說。

這天早晨，朱福貴的老伴剛起床，門外就來了一群穿著工裝的人，他們進來就動手往外搬東西。老伴生氣地喊：“住手，誰讓你們搬家了？”領頭的一個人剛要說話，朱福貴攔住老伴說：“是我讓他們搬的，這房子我已經(jīng)賣了，今天主家來催我們搬走。”

“什么？你把房子賣了怎么也不跟我說一聲？房子賣了我們住哪里？”老伴氣得說話都哆嗦了。

“房子不賣哪會有那十萬塊錢？不過老伴你放心，我已經(jīng)找好住處了，我們租房子去?！敝旄ＹF說。老伴氣得說不出話來，可事到如今，她也沒什么辦法。朱福貴將家搬到縣郊的一處農(nóng)家小院里，這里地處偏僻，非常清靜，房租也很便宜。

朱平已經(jīng)好久沒回家了，這天他接到了老媽打來的電話。老媽哽咽著說：“你爸住院了，你快回來吧?！卑职稚×藛?？朱平剛要細問，老媽已經(jīng)掛斷了電話。

朱平匆匆地趕回家，他突然愣住了，只見他家這間臨街的房子正施工，墻上開了個門，有幾個工人正在搞裝修?！鞍逊孔优蛇@樣，我父母住哪里？”朱平喊道?！澳阏f原來的那對老夫婦嗎？他們已經(jīng)把房子賣給我做門市了?！敝炱揭惑@，正要再問，那人卻轉身走了。

“房子已經(jīng)賣了？”朱平疑惑著，想到老媽說老爸在醫(yī)院里，朱平立即趕去縣醫(yī)院，老爸朱福貴正閉著眼睛，躺在病床上。

“爸，你怎么了？”朱平急切地問。

老媽說：“兒子啊，你可回來了，你爸最近胃總不舒服，醫(yī)生懷疑是不好的病，我們正在等化驗結果……”老媽再也說不下去了。

朱平的眼圈也紅了：“爸，你肯定會沒事的。對了，咱那房子是怎么回事？賣了房子你們住哪里？”

朱福貴說：“臭小子，我們不賣房子，從哪給你弄那十萬塊錢？這還不都是給你逼的？沒想到我們老了，還要租房住?！?/p>

朱平看著父母頭上的白發(fā)，腸子都悔青了，想想自己已經(jīng)三十歲的人了，不但沒有幫父母分擔過一點憂愁，竟把他們逼到無家可歸的地步。

朱平動情地握住父親的手，哽咽著說：“爸，您安心養(yǎng)好身體，兒子已經(jīng)大了，以后您就別再為我操心了，我一定努力掙錢，把房子再給您買回來。”朱福貴望著兒子，欣慰地點點頭。

朱福貴的化驗結果出來了，謝天謝地，不是胃癌，醫(yī)生給開了藥，囑咐要靜養(yǎng)一段時間。朱平回到他和劉倩所在的城市，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棄考博，出去找工作。

半年后，朱福貴收到朱平寄來的第一張匯款單：2000元，朱平在留言中寫道：“爸媽，別太辛苦了，照顧好自己。”朱福貴拿起匯款單，撒腿就往外跑，老伴在后面喊：“老東西，你這是要去哪里??？”“我去找親家劉定康?！敝旄ＹF拋下話就跑得沒了影。

朱福貴蹬上自行車，就來到劉定康的住處，原來這就是他曾經(jīng)的家。老劉把他的房子改裝成門市，賣一些煙酒?！袄蟿?，快來看，我兒子給我寄錢來了，2000元，這可真要感謝你出的好主意呢?！敝旄ＹF激動地說。

劉定康呵呵一笑：“老伙計，我也得感謝你呢，要不是你讓出房子，讓我在這里開個門市，我現(xiàn)在連吃飯都成問題?！痹瓉恚檠缟夏谴我娒?，兩個戰(zhàn)友互倒苦水。劉定康有一個在美國留學的兒子大勇，也是快30歲的人了，還不斷地向老劉伸手要錢，而老劉早在幾年前就已經(jīng)下崗了，全靠給別人打零工供養(yǎng)兒子。兩個人分別后，朱福貴一直想幫助親家，后來他想到把自己臨街的房子讓給他做門市，讓老劉能多掙一些錢。是老劉教他騙朱平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朱平徹底醒悟，沒想到這一招還真管上用了。

“對了，你兒子大勇最近在美國怎么樣了？”朱福貴問。

老劉說：“奇怪了，我那兒子半年多沒跟我要過錢呢，聽說他在那邊找了一份工作，掙的錢夠花了?！?/p>

兩個人正說著話，眼前走來一個人，這不是大勇嗎？“臭小子，你怎么找到這里來了？回來也不跟我們說一聲?！崩蟿Ⅲ@喜地給了兒子一拳。

“爸，我這不是為了給你個突然驚喜嗎？”大勇挽住老劉，動情地說?！鞍?，我讓你受苦了?！闭f著他從書包里拿出一本書來，老劉一看，不禁樂了：“這不是你朱伯伯寫的書《啃老》嗎？”“對，就是我朱伯伯的書，是他寄給我的，我看了這本書才知道你們有多么不容易，做兒女的不能再‘啃老了。”大勇說。

“哈哈，這個老朱，真有他的，我?guī)退逃麅鹤?，他又反過來幫我教育兒子，怪不得你這半年間不向家里要生活費了?！痹瓉?，朱福貴在單位時就是寫材料的好手，退休后，他閑著無事就鼓搗起小說來，他根據(jù)當代社會現(xiàn)狀，寫了一部反映年輕人“啃老”的書，沒想到很暢銷，出版社給了他十萬塊錢稿費。朱福貴沒把這件事告訴老伴，所以，當他說把房子賣了的時候，連老伴都信以為真了。

其實朱福貴早就想出去租房子，他寫作需要安靜的環(huán)境，而臨街的房子實在太吵了，把老劉請來，真是一舉兩得的事情，誰想老劉的一個主意又教育了朱平。朱平改好后，朱福貴不忍心看著老哥們受苦，就瞞著老劉給大勇寄了一本《啃老》的書。

這時，門外來了幾個人，朱平、劉倩，還有朱福貴的老伴，老伴一進門就抓起一把大苕帚，向著朱福貴打去：“好你個老朱，我跟你過了一輩子，你竟敢欺騙我！”朱平趕緊攔住老媽：“老媽啊，不怪爸爸，都是我不懂事。”

一家人嘻嘻哈哈地坐下，朱平來到老爸面前：“作家先生，給我簽個字吧?！闭f著，還真拿出了一支簽字筆。“老爸，我打算把您的書送給我們同學每人一本，讓他們都讀讀?！?/p>

朱福貴看看兒女們，又看看老劉，語重心長地說：“看來，啃老不只是孩子們的過錯啊。”

（責編：非本 圖：張永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