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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姐和堂嫂

2008-05-31 22:04:11何玉茹
小說月報 2008年12期
關(guān)鍵詞:堂嫂鐵鎖堂姐

何玉茹

我的堂姐很多,長得漂亮的也很有幾個,我寫的這一個,是堂姐中最不漂亮的。她的膚色很黑,臉上還有大大小小的疙瘩,印象中她經(jīng)常請人為她擠那些疙瘩,前腳擠了后腳又有新的長出來,就像旺盛的野草,多少年來長了除、除了又長,永遠都見不到個盡頭。

仿佛是疙瘩的緣故,她的心情也總是疙里疙瘩的,這從她永遠緊皺的眉頭就可以看出。她的額頭其實是很寬的,只是她的眉頭太緊了,讓人只記住了眉頭,反把她的額頭忽略掉了。那年我回村時,她已經(jīng)有26歲了,她的姐姐已經(jīng)出嫁,她的妹妹也常有人上門提親,只有她,提親的事一次還沒有過。我覺出,人們對她是有一點疏遠的,她的眉頭猶如一把門上的鎖頭,人們自知不好打開,就都知趣地躲開了。但愈是這樣,她的眉頭就鎖得愈緊,她曾對我說,你剛出校門,不知道村里人有多壞,我要是你,死也不會在村里待的!她說這話時嗓門兒壓得低低的,眼睛里噴射著憤怒的火焰。我問她怎么個壞法。她說,慢慢你就知道了,不過也難說,像你這樣的,怕是壞到你頭上也覺不出來呢。

這樣的話她不止對我一個人說過,她的姐姐,她的妹妹,她的哥嫂,甚至她的父母,她都對他們這么說過。因此她在家里也很孤單,沒一個人可以跟她志同道合。特別是她的嫂子,跟她的差別太大了,一天到晚臉上笑吟吟的,就像天下所有的人都是她的親人。堂嫂有一口整齊雪白的牙齒,由于愛笑,牙齒就總露在外面。眉頭自也是舒展的,與寬大的額頭連在一起,就像一片無云的晴空。但堂嫂長得有些男相,臉上不該見棱角的地兒卻有棱角突出出來,即便笑,那棱角依然存在,就如同那些扮了青衣的男人,無論多么柔媚,男人的影子仍揮之不去。當(dāng)初相親的時候,一家人都認定她是個厲害的女人,只有堂哥不這么看,堂哥說,說她是個傻女人還差不多。待娶到家里,才知堂哥是對的,她一天到晚地笑不算,還一天到晚地替別人著想,別人做了對不起她的事,她的眉頭也不見皺一皺,就像沒知覺似的。為此,堂姐幾乎惱死了她,一見到她笑,堂姐的拳頭就不由得攥起來,我曾幾次見到堂姐指了堂嫂的牙齒狠狠地說,你就不能把它藏器來嗎?堂堂嫂反問她,怎么藏法?堂姐說,怎么藏法還要問我嗎。它長在你嘴里。堂嫂習(xí)慣地笑笑,事情就算過去了。而那一口牙齒,依然令堂姐失望地露在外面。堂嫂原是個下鄉(xiāng)知青,不知為什么嫁給了堂哥,在知青們千方百計調(diào)往城里的時候,她卻一心過起自個兒的日子,毫不為其所動。堂姐曾問她,你不覺得農(nóng)村是座地獄嗎?堂嫂說,不覺得。堂姐說,你在城里至少不用下地。堂嫂說,下地多好,我喜歡下地。堂姐惱火地說,你還喜歡什么?堂嫂說,喜歡農(nóng)村的人。堂姐說,農(nóng)村的人好在哪兒?堂嫂說,對人親。堂姐說,怎么個親法?堂嫂說見人就笑。堂姐更惱火地說,那是說你自個兒嗎?堂嫂說,你說得對,我這個人,天生就屬于農(nóng)村,一下來就有找到家的感覺。堂姐恨恨地說,我跟你正相反,我天生不屬手農(nóng)村。堂嫂說,那你屬于哪兒?堂姐沒有回答。但堂嫂聽人說,堂姐認為她屬于城市。堂嫂覺得,那是堂姐太不了解城市了,真去了城市,她一定就不那么認為了。

那一年的冬天,也就是堂嫂嫁給堂哥的頭一年,堂姐的家里十分熱鬧。是因為一個女人向堂嫂訴說裁剪的難處,堂嫂慷慨地答應(yīng)幫助她,一傳十十傳百的,女人們就都鬧哄哄地來找她了。倒也不都是為了來學(xué)裁剪,有的就是冬天里閑來無事,湊個熱鬧來的。堂姐家一向是冷寂的,忽然熱鬧起來,除了堂姐,一家人都有些興奮,堂姐的妹妹小四兒,還殷勤地把自個兒屋里的凳子往哥嫂的屋里搬。小四兒和堂姐住一屋,堂姐不許她搬,她就跑到正屋里搬父母的凳子,那興奮無法抑制了似的。待大家走后,堂姐就向堂嫂大發(fā)雷霆,說做人不能太賤,靠一點雕蟲小技討好別人,咱家還從沒人這么干過。她的父母阻止她,她索性就把怒火轉(zhuǎn)向他們,說都是你們慫恿的,她笑,你們比她的嘴張得還大,可你們知道這有多愚蠢嗎?她的父母不服地說,怎么就叫愚蠢呢?堂姐說,愚蠢就是愚蠢,說你們也不懂。父母氣急了說,天下的人就你聰明,聰明得婆家都找不到了!這一說,像是捅到了堂姐的痛處,堂姐隨手抄起一只凳子就朝窗玻璃砸過去,窗玻璃立時嘩啦啦碎了一地。大家看著,一時間安靜下來。堂嫂一聲不響地去撿地上的玻璃,卻被堂姐一把奪了過去,堂姐說,你就不能不做討好的事嗎?玻璃劃破了倆人的手指,鮮血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堂姐仍不罷休地說,看到了吧,這就是結(jié)果,你想討好,受傷的是你自個兒!

這一天,如同以往一樣,女人們又鬧哄哄地將堂嫂的房間占滿了。

女人們聚在一起,不由得就要瘋一瘋的,嗓門兒大了許多,話也放肆了許多,動不動就哈哈哈地笑上一陣,震得窗玻璃都顫顫的,上面的霜雪也嚇著了似的,一瞬間就化得沒了影子。一個叫淑嫻的女人,平時蔫蔫的,這時候卻眼睛發(fā)亮,嘴上抹了油似的,滔滔不絕說她的丈夫;甚至把丈夫強迫她行房事的細節(jié)都說出來了。她一帶頭,別的女人仿佛被提了醒兒,手里的鞋底子也不納了,將針噌地別上去,紛紛數(shù)說起丈關(guān)的不是來了。但數(shù)說著不是;女人們卻也不難過,臉上反而是興奮的,就像是將那不是當(dāng)了榮耀似的。

堂嫂拿了把尺子,在一塊布料上比來比去的,她的目光不看說話的女人,臉上不斷變幻的笑意卻說明那話已一句不落地聽進她耳朵里了。也不知是哪個女人,忽然就將堂嫂的尺子奪在手里,說,不行不行,這不公平,你不能光聽不說!大家也起哄似的,說,對對,這不公平,你得說說,說說你男人的不是!堂嫂依然笑著,從那女人手里奪回尺子,貼在布料上,繼續(xù)比來比去的。大家的呼聲愈發(fā)高了,一個女人再次去奪堂嫂的尺子。堂嫂這回有了準(zhǔn)備。身子一閃,尺子背到了身后。卻沒料到,背后還有女人,那女人奪過尺子,連堂嫂的手都一并抓了,讓堂嫂成了個被捆的俘虜似的。

催逼之下,堂嫂無奈卻堅定地答道,他沒有。大家問,沒有什么?量嫂說,沒有不是。大家說,一點沒有?堂嫂說,一點沒有。一個女人說,那他放的屁拉的屎也是香的?堂嫂只笑不語。大家逼問,快說快說,是不是香的?堂嫂笑道,是香的又怎么樣?大家便哈哈大笑起來,紛紛指了堂嫂說,好一個賤骨頭,天下再沒有你這樣做老婆的了!

這時,一個女人忽然問道,那三珍呢,三珍有沒有不是?

三珍便是我的堂姐了。大家雖覺這么問有些不妥,卻都看了堂嫂,盼著她的回答。

堂嫂果然答道,她又不是她哥,有沒有不是有什么要緊?

那女人說,我們就是想要聽聽,你是只對她哥賤骨頭呢,還是對所有的人都賤骨頭?

這一說,大家找到了理由似的,說,對對,快說快說,三珍有沒有不是?

就聽堂嫂答道,沒有不是。

堂嫂笑吟吟的,語氣里卻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大家對這樣的回答似有些失望,一個心直口快的女人脫口說道,她那樣的人要沒有不是,全天下的人就都沒有不是了。

堂嫂說,我倒覺著,一個家,一個村子,就像是在臺上演戲,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角色,一想到他擔(dān)著

的角色,就不會去想他的不是了。

堂嫂的話,說得大家竟是靜默了一陣,一個女人圍了堂嫂前前后后走了幾圈,說,哎呀呀。你不是從天上下凡的神仙吧?

這天女人們離開后,堂嫂發(fā)現(xiàn)自個兒房里少了一把剪刀。兩塊粉餅,還有一塊剪剩下的布頭兒。堂嫂到廚房幫婆婆做飯,對此事只字未提,心里卻是慌的,把搟面條的面和得稀軟,打鹵時又忘了放鹽。吃飯時,婆婆問她怎么了,她說沒事。卻沒想到,堂姐忽然冷笑道,是被人偷了吧?

堂嫂吃了一驚,問道,你怎么知道?

堂姐說,我還知道,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角色。

堂嫂說,你都聽見了?

堂姐說,她們是多想讓你說我一頓不是啊,你怎么就不說呢?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角色,說得多好,好得都有人要當(dāng)一當(dāng)小偷的角色了。

見堂嫂不吱聲,堂姐問,你就不想知道是誰嗎?

堂嫂說,不想。

堂姐說,為什么?

堂嫂說,一條街上住著,知道了還怎么見面?

堂姐說,你呀,是她們偷了還是你偷了?

公婆問堂姐,是誰?

堂姐說,還能有誰,鐵鎖媳婦和順子媳婦唄。

公婆問,你看清楚了?

堂姐說,我不用看清楚,她們在這村里也不是偷了一回兩回了。

堂嫂說,要不是她們呢?

堂姐說,不信這就到她們家去,東西一準(zhǔn)兒能找出來!

堂嫂說,怎么好上人家去,要真是她們,趕明兒她們一定就沒臉來了。

堂姐說,哼,她們才沒那么好臉皮呢,你呀,說你什么好呢,趕明兒我就跟她們說去,偷吧偷吧,把她偷得光光的,我保證她屁都不會放一個!

這時,一直沒吱聲的堂哥忽然開口道,不就一把剪子嗎,這么雞一嘴鵝一嘴的,叫人飯都吃不好。

堂姐正想反駁,就聽公公厲聲喝道,屁話!這是一把剪子的事嗎,手都伸到家里來了,往后還有安生日子過嗎!

婆婆也正色道,自個兒的東西,丟了就該找回來,這么悄沒聲的,倒像自個兒理虧了。

公婆一表態(tài),一家人都不好再說什么。吃完飯,照樣是堂嫂收拾碗筷,小四兒要幫她收拾,她笑笑拒絕了。堂姐看在眼里,氣不打一處來地說,都什么時候了,她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第二天,女人們又來找堂嫂了,鐵鎖媳婦和順子媳婦依然在其中。

接著,堂姐陰沉了臉走進來,看看大家,又看看鐵鎖媳婦和順子媳婦,不說什么就出去了。

大家相互望望,然后問堂嫂,三珍是什么意思啊?鐵鎖媳婦和順子媳婦也說,是啊,她什么意思啊,看俺倆的眼神兒跟仇人似的。

堂嫂朝她們笑笑,說,沒什么,她就那樣兒。

這一天,堂姐往堂嫂房里去了三趟,一樣地陰沉了臉,一樣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說什么就出去了。

最后一趟之后,大家像是再也忍不下去了,紛紛把同情的目光望向堂嫂,說,快把她嫁出去吧,這怎么得了?大家的目光十分親近,即便是鐵鎖媳婦和順子媳婦,堂嫂也覺得那親近是一點不少的。

可是,這一天大家離開后,堂嫂發(fā)現(xiàn)又少了尺把布料,還少了掛在臉盆架上的一條毛巾。堂嫂心里難過極了,不是為被偷的東西,是為那份感受過的親近,她不認為那親近是假的,但東西被偷了也是真的,她想,莫非真像三珍說的,是自個兒把話說錯了嗎?那話是她的母親教她的,母親不是任何宗教的信徒,卻幾十年如一日地信奉著和氣可親,她說,你對人家笑笑總歸沒壞處的。她深信母親是對的,特別是下鄉(xiāng)以來,對人笑比在城市更加有效,甚至,農(nóng)村人還給她的笑,似比她自個兒的還要真切。有時她會覺得,自個兒就像是一個春種秋收的農(nóng)人,種下的是一粒種子,收獲的卻是數(shù)不清的果實??墒乾F(xiàn)在……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東西仍在一件一件地丟失著,一雙手套,一條圍巾,一塊肥皂……有一天,大衣柜的抽屜里放的二十多斤全國糧票竟也不見了,那是堂嫂一斤一斤地找人換下的。結(jié)婚時想旅行結(jié)婚,就因為全國糧票不夠數(shù)沒能去成,她和堂哥打算著,攢夠三十斤了就去補那趟旅行呢。

這一切,堂嫂是愈發(fā)地不能對家人說了。堂姐不再問她什么,整天只會一聲一聲地冷笑;公婆呢,由于她不肯把事情公開,把東西要回來,已變得對她帶搭不理的;雖說小四兒和堂哥對她好些,但有時也會忍不住責(zé)備她,咱家又不是招待所,你干嗎這么強撐著接待她們?堂嫂自個兒,也變得有些失魂落魄的,裁剪衣褲,連連地差出尺寸,做的飯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有一回刷碗,六只碗竟是碎了三只,把公婆心疼得,一整天都沒跟她說一句話。

一天晚上,堂嫂像是再也撐不下去了,她打開房門,不知不覺就往堂姐的房間走去。堂姐住在她對面的西屋,不過四五米遠,可這四五米仿佛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她從沒往堂姐那里去過。這天晚上,她也不知自個兒是怎么了,一門心思地要跟堂姐說點什么。說的結(jié)果也許是最壞的,但就算她奔了最壞去又怎么樣?她覺得自個兒心里有一種可怕的破壞的力量。是這力量迫使她去找堂姐的。她知道自個兒應(yīng)該停下來,停下來就可能找到別的辦法,可身子不聽她的,從打開房門的一刻起,如同一只鳥兒得了解放似的,撲撲棱棱地就奔對面去了。

小四兒不在屋,只有堂姐和一個叫五星的男人。

堂嫂知道,五星早年在城市待過,由于劃成右派才來到農(nóng)村,是那種心高氣傲又有心計的男人。他常來找堂姐聊天,不是因為喜歡堂姐,是因為只有堂姐才喜歡聽他對世人刻薄的議論。他比堂姐大十幾歲,在堂姐面前他就像一位深諳人心的導(dǎo)師,只有聽他講話時堂姐的眉頭才會舒展開來。堂嫂本能地覺出,五星有一種城市人一樣的漠然,而她是不要漠然的。她認為生活原本是簡單的,由于漠然,生活才變得復(fù)雜可怕起來了。

但在堂姐和五星的注視下,堂嫂卻無法讓自個兒簡單、從容起來,她甚至有些神色慌張,語無倫次,她說,我……你們……我沒事……你們聊吧。而后競逃也似的離開了他們。

回到房里,堂嫂半天都惱火著自個兒的慌張。堂哥也不知到哪里去了,房里到處是女人們坐過的印跡,椅凳上,坐柜上,炕頭……堂嫂想起一個坐在炕頭上的女人,有一刻忽然四仰八叉躺倒在炕上說,知道什么是天堂嗎?這就是天堂,一個人躺在炕上,沒有男人。女人們便說,對你是天堂,對你男人可就是地獄了。女人不說話,卻忽然噗地放了個大屁,女人們立刻笑了個人仰馬翻……堂嫂不由張開嘴唇笑了一下,但面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她卻愈發(fā)地感到孤單了。

第二天吃早飯時,堂姐坐在堂嫂的對面,不說話,只是冷笑。堂嫂說,你笑什么?堂姐說,我知道你為什么去找我,你沒辦法了,對那些女人你笑不出來了。堂嫂低下頭,一口一口地喝玉米粥。堂姐說,你沒辦法我有辦法,為了這個家,我早應(yīng)該行動了。堂嫂停下喝粥說,你要干什么?堂姐說,我要讓她們臉面丟盡。堂嫂說,你可不能亂來。堂姐哼了一聲,沒再說什么。飯桌上的人沒人表示支持堂姐,但也沒一個人表示反對,對堂嫂,就更沒有響應(yīng)的意思,仿佛對這事已經(jīng)煩透了,只要有人來解決它,是好是壞都顧不

得了。

這個上午,堂嫂的心便一直懸著,她看著女人們一個一個地來到房間,臉上的笑堆得更多了,倒像欠下了她們的。她無數(shù)次地想象著堂姐可能做出的行動,也無數(shù)次地想著對付那行動的辦法,她現(xiàn)在的焦慮,已莫名其妙地從女人們轉(zhuǎn)到了堂姐身上,她甚至有一刻想,還是不要什么行動的好,偷就讓她們偷下去吧!

女人們中,也有幾個當(dāng)真想跟堂嫂學(xué)一學(xué)裁剪的,每天來得最早,走得最晚,堂嫂屋里的活兒,抹桌子、掃地、和煤泥什么的,她們?nèi)?,堂嫂阻止她們,她們就說,自家人不說兩家話,你要拿我們當(dāng)外人,我們可就不來了。而這幾個人里,恰恰就有鐵鎖媳婦和順子媳婦!今兒上午,鐵鎖媳婦還從家里包了一兜炒豆子,說是送給堂嫂吃的,雖說被大家一搶而光,但那香噴噴的氣味讓堂嫂心里暖了半天,她想,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她們呢?

大家又笑又鬧的,很快半天就過去了,待要離開時,才見窗外白花花的,老天競不聲不響地下起雪來了。大家的腳步就有些急切,爭了搶了往屋外走。來到院兒里,見地上全白了,正想踩上去,發(fā)現(xiàn)雪地里早已有幾行腳印了,不大不小,秀秀氣氣的,像是先從西屋走到這東屋,又從東屋往院門口去了。抬頭望去,院門口果然站了個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只是臉有些黑,還有些疙里疙瘩的,眉心里有幾道深深的皺紋。大家一看就有些心冷,原來是三珍呢,大雪天的,她一人兒站在雪地里做什么呢?

走近了,才見院門已被她插上了,想上前打開,卻被她的身子死死地擋著,她就像是個守門的將士,任誰也休想從院門溜出去了。

有女人便說,三珍你要干什么?想留我們在你家吃飯啊?

另一女人說,留吃飯也不是這留法啊,黑了鼻子白了眼的,要殺人似的。

這時,屋里的女人們已全都走出來,愈來愈多地集到院門口來了。就見堂姐的目光從她們身上一個一個地閃過,然后說道,嫂嫂、嬸嬸們,你們來我家,我三珍歡迎,可有一樣,我家的東西得留下,我家沒有生財?shù)膶氊?,拿走一把剪子還能生把剪子,拿走一副手套還能生副手套,那東西沒了就永遠沒了。我三珍沒我嫂子大方,她可以沒事人似的,我做不到。我請大家把東西留下再走,放回屋也行,交到我手里也行,要是不肯,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雪花一片片地落在三珍的頭上、臉上。瞬間就融化了,她的話說得客氣,她的身上卻像積攢了太多的火氣,連她腳下的雪,都像是怕了她似的,化掉了很大的一片。

一時間,女人們愣怔了,她家的東西,哪個拿了她家的東西了?還什么客氣不客氣的,還把門也插了,這不是把我們當(dāng)賊了嗎?

慢慢地醒過味兒來,女人們不由得也生出火氣來了,她們七嘴八舌地指責(zé)三珍,你怎么能這樣,把我們當(dāng)什么人了?誰拿了你家的東西你找誰去,我們還要趕回去做午飯呢!其中一個手快的女人,上去就扯堂姐的胳膊。堂姐踉蹌一下,反手推了那女人一把。女人倒退幾步,腳沒站穩(wěn),一下子摔了個屁股蹲兒。女人就那么坐在地上嚷,看啊看啊,三珍她打人了啊!

這一來,女人們的火氣更大了,平白地把我們當(dāng)賊,還打我們,反了她個小妮子了!女人們不由自主地都往門口涌,那從地上爬起來的女人,伸手就揪住了三珍的頭發(fā),問她,開不開門?三珍的腦袋貼了門閂,手抓了門板,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她說,不把東西留下,誰也甭想回家!

這時,一個女人忽然嚷道,和平呢?把和平叫來!咱是找和平來的,跟她三珍說不著!

和平是堂嫂的名字,女人們也都醒悟了似的嚷,對,叫和平來,和平!和平!

一邊嚷著,女人們一邊回過頭朝堂嫂的東屋望。卻沒想到,一個熟悉極了的身影,這時就站在她們的身后呢!

女人們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這個一上午都在笑著的和平,現(xiàn)在卻把嘴閉得緊緊的,她的頭上、身上,已掛了淺淺的一層白雪,顯然,她站在院子里已有一會兒了??墒?,她們有些不大相信,眼看著三珍對她們蠻不講理,她卻可以一言不發(fā)?

一個女人看了和平問道,到底咋回事,真少了東西了?

堂嫂牽動了下嘴唇,似乎想笑一笑,卻終也沒笑出來,她說,三珍不該這么對你們,可你們也不該這么對三珍!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在冰冷的空氣里顯得十分微弱。她說,少東西的事,是我對三珍說的,東西真的天天都在少,今兒上午還少了一件!這么少下去,我都怕了,即便三珍不這么干,我也想這么干了,不是為找回東西,是想找回人心,我和平活在世上不求別的,就是求個以心換心!

女人們一聲不響地聽著,剛才還覺得凈是三珍的錯呢,堂嫂這一說,倒像是她們的不是了??墒牵瑬|西到底是誰拿走的呢?女人們相互看看,相互在心里猜疑著,漸漸地,她們的目光就集中到鐵鎖媳婦和順子媳婦身上去了,這種事要是真有,也就是她們這種人干的吧。

雪是越下越大了,鐵鎖媳婦摘下圍巾,開始拍打著身上的積雪。她邊拍打邊說,和平啊和平,你求個以心換心,大伙誰不是求個以心換心啊?你讓大伙兒就這么凍在冰天雪地里,你的心又在哪兒呢?

女人們一聽,立刻又很有同感地將目光轉(zhuǎn)向了堂嫂,是啊,我們來是好心待你,你這么待我們,你的心又在哪兒呢?

這似被傷害了的目光,讓堂嫂心里難過極了,她想,往后她們再不可能來她的家了,也再不可能和她親近了。她幾乎都想跟她們說,算了吧,東西少了就少了,都在一村兒住著,誰用不是用?可她又萬般委屈地想,這些天她一直在幫她們,而她有了難處,她們?yōu)槭裁淳筒荒軒鸵粠退?比如少的那些東西,至少她們該一樣一樣地問一問吧?

這么想著,心里那股破壞的力量又來了,她的目光不由得尋向三珍。恰好,三珍的目光也在尋她,她聽到三珍說,嫂子,甭跟她們廢話了,做賊的幾時自個兒跟人承認過?搜身吧,也省得人家清白的人跟著背黑鍋。

立刻就有女人響應(yīng)說,對對,搜身搜身,今兒不弄個水落石出,往后還不好做人了呢。

也有女人說,沒拿就是沒拿,搜什么身啊,我們又不是囚犯。

那響應(yīng)的女人就說,即便是囚犯,咱也不能自當(dāng)一回,得先說明白,三珍她搜不出來昨辦?誰能保證就一定不是家賊干的呢?

女人們便紛紛喊對,說,三珍、和平,你們說,搜不出來咋辦?雪地里也不能白白地凍一回啊!

堂嫂一點沒想到,事情會弄到搜身的地步,她看了堂姐說,不行,不能這樣!

堂姐說,不這樣該咋樣?東西都偷了,還不許別人查一查啊。然后不容分說地轉(zhuǎn)向女人們,要是搜不出來,就請嫂嫂嬸嬸們打我的耳光,每人一個!

女人們說,說話算數(shù)?

堂姐說,一言為定!

搜身開始是由堂姐一個人進行的,后來女人們等得急,強迫堂嫂的手伸進她們的口袋,堂嫂也不得不參與了進去。堂姐問堂嫂今兒少的什么?堂嫂說是一只銀手鐲。堂姐說我哥給你買的?堂嫂說你哥從沒 給我買過首飾,是我媽送我的。堂姐說,這就對了,我買雙襪子老頭兒老太太還舍不得給錢呢。

堂嫂發(fā)現(xiàn)堂姐搜得很仔細,襖兜、褲兜,袖筒里、手腕上,甚至系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棉鞋也要人家脫了檢查。堂嫂說,差不多就算了,下雪呢。堂姐說,我可不想挨她們的耳光。就見堂姐一雙眼睛亮得嚇人,兩只手老鼠似的竄上竄下,頭上竟還呼呼地冒出了熱氣。那樣子,堂嫂覺得她不是出于對耳光的害怕,倒像是對搜身的興奮了。而堂嫂自個兒,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的,眼睛也不敢與那被搜人對視,倒像自個兒偷了似的。可同時,手又像是充滿了渴望,摸完一處又摸一處,想停都沒辦法停下來了。她聽到有女人說,怎么覺得跟文化大革命那會兒似的。另一個女人就說,三珍你是打哪兒學(xué)來的啊,是五星教你的吧?又一個女人說,三珍你可要小心,五星在家天天打老婆呢。三珍說,他打老婆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那女人說,還不是怕他打習(xí)慣了,順手把你也捎上啊。大家便嘻嘻地笑起來。忽然,那說話的女人尖叫道,哎喲!疼死我了,三珍你怎么掐人啊?

女人們一個一個地經(jīng)過堂姐和堂嫂的身邊,被搜過的,并不著急回家,頂了雪花站在門邊,等待著那最后的結(jié)果。

眼看女人們已不剩幾個了,連鐵鎖媳婦和順子媳婦都被仔仔細細地搜過了,可銀手鐲仍不見一點蹤影。

堂姐便有些急,一張臉漲得通紅,她問堂嫂,你那手鐲原來放在什么地方?堂嫂說,放糧票的抽屜里。堂姐說,糧票不是被偷了?堂嫂說,是被偷了,抽屜里就剩一只手鐲了。堂姐說,活該!明知人家盯上了還不換個地兒!

這時,剩下的幾個女人也被搜完了,沒有手鐲,也沒有任何屬于堂嫂家的東西。

堂姐望望堂嫂,堂嫂也望望堂姐,她們感到,女人們此刻也正在望著她們。

堂姐臉上出現(xiàn)了從未有過的慌亂。

人一慌亂就容易出差錯,堂姐這時若是原地不動,事情也許不會那么糟糕,可是,她卻表現(xiàn)得像個被人發(fā)現(xiàn)的小偷一樣,競拔腿往她的西屋跑去。

這一跑,如同一道號令似的,使正不知該怎樣對她的女人們忽然一擁而上,將她圍了起來。

堂姐望著女人們,近乎絕望地用雙手捂住了臉。

一個女人不容分說將她的手拽開,另一個女人則率先向她的臉啪地打去。接著是第二個女人,第三個女人,第四個……耳光有重的,有輕的,有響亮的,也有沒什么聲兒的;還有一些女人,不打,也不阻止,只揣了手站在一旁,頗有興致地看著:這個對人心懷惡意的三珍,這個從沒有幫助過誰的三珍,這個對我們不知有多少回言語中傷的三珍,今兒也許正是她的報應(yīng)吧!

被冷落在圈外的堂嫂,聽著那啪啪的聲響,幾乎不相信自個兒的耳朵。她怔了一會兒,忽然不管不顧地沖進人群,拼命把堂姐身邊的女人推開,身體擋了堂姐說,要打就打我吧,你們………你們這群混蛋!壞蛋!混蛋!壞蛋!

堂嫂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被推的幾個都撲通倒在了雪地上。待她們爬起來,對堂嫂也一并恨著了,她們說,打就打,反正搜身也有你一份兒,你們姑嫂誰也甭想逃脫!一個女人果真就向堂嫂掄起了巴掌。

疼痛中,堂嫂看到女人們的目光,竟如同三珍搜身時的目光,專注,興奮,亮得嚇人。她還發(fā)現(xiàn),這幾個女人里沒有鐵鎖媳婦和順子媳婦,而三珍搜她們搜得最狠,腰帶都讓她們解開了,內(nèi)褲的衣兜都翻過了……有一刻,堂嫂仿佛聽到堂姐在叫著五星的名字,她說,五星,救我,五星,救我啊!不知為什么,堂嫂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她想,三珍她心里也有親近_的人啊!堂嫂奇怪著自個兒,這時卻想不出任何可以叫得出的名字。丈夫又不知哪里去了,小四兒也像是不在家,公婆呢,是那種只會在家里兇在外面卻毫無主張的人,他們一定正躲在屋里不知如何是好呢。而自個兒,卻正是為了與人親近才走進這個家,留在這個村的!

隨著淚水愈來愈多地涌出,堂嫂忽然哇地一聲,發(fā)出了撕心裂肺的號啕大哭。

女人們的手停了下來,被堂嫂的哭嚇住了似的。這個每天都在笑的女人的哭,她們還是頭一回看見。

這時,不知哪個女人已將院門打開了。女人們不想看著堂嫂哭,卻也不好勸說什么,便從她和堂姐身邊走開,陸陸續(xù)續(xù)出了院門。那一會兒她們安靜得出奇,若不是天上的雪花、地上的積雪,她們還以為剛才是一場夢呢。能肯定的,是她們身后的小院兒,今后是再不可能來了。

空蕩蕩的院子里,只剩了堂姐和堂嫂。她們站在雪地里,呆呆的,誰也不看誰一眼。雪下得更大了,落在她們身上的雪片已不再融化,一片一片地積起來,漸漸的,連她們的頭發(fā)、眉毛都是白的了。

后來,小四兒從外面回來了,看見她們的樣子,嚇了一跳,正要扶她們進屋,腳下不知什么東西硌了一下,低頭一看,雪地里一件東西半隱半現(xiàn)的,閃了光亮。將雪扒開,天啊,原來是一只亮閃閃的銀手鐲。

原刊責(zé)編牛健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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