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紹元
自秦漢起,各級官員均由國家任命,無論是各地賢能被征辟或舉薦到京城當官,或原在京畿居住者被外放到各地,都有異地仕宦解決住所的需要,因此,由國家向赴任官員提供住房,大約也就在秦漢之際逐漸趨向制度化。
居住官合不僅是一項福利,也是一種政治待遇。《事實類苑》記載,北宋名相寇準受政敵迫害,被貶為衡州司馬。衡州府向來不給這種徒有虛名、實受監(jiān)管者分配住房,但“百姓聞之,競荷瓦木,不督而會,公宇立成”。
蘇東坡的弟弟蘇轍也曾被政敵章惇排擠到雷州,“不許居官舍,遂僦民屋”。章惇得知后,嚴令州府究治膽敢借房給蘇轍居住的民眾。后來章惇也被貶到雷州,碰巧亦向這個人求租房子,然而對方心有余悸地答復(fù)他:“前蘇公來,章丞相幾破我家,今不可也。”(《賓退錄》)此為政治斗爭之激烈在住房問題上的反映,即使是官,也并非人人都可住官合的。
反之,也有主動放棄這種榮耀的,如東晉羅含任州府別駕時,他希望在業(yè)余時間有一個可以讀書、寫作的安靜環(huán)境,于是“以廨舍喧擾,于城西池小洲上立茅屋,織葦為席而居”(《晉書·文苑傳》)。
地方官連同隨任家屬免費享用機關(guān)住房的傳統(tǒng),一直維持到清朝才覆滅。相反,在京朝官的住房問題卻經(jīng)歷了較多的變化。
兩漢時在京官員多居“機關(guān)大院”,東漢王充《論衡·詰術(shù)篇》稱:“府廷之內(nèi),吏舍比屬?!弊阋娨?guī)模之大。(《后漢書))記趙岐的祖父官任御史,故其“生于御史臺,因字臺卿”。
隨著國家中央集權(quán)管理職能的日趨完善甚至繁復(fù)化,京朝機構(gòu)及供職人數(shù)也在不斷增加。據(jù)《文獻通考》提供的統(tǒng)計,漢晉時全國官員總數(shù)僅7000人左右,隋初重新統(tǒng)計后達12576人,唐朝更增至18805人,其中供職京師者就有2620人。假如仍沿襲兩漢時大包干的辦法,再加上數(shù)倍于此的吏胥、雜役、衛(wèi)士和仆役,則不僅“京師百司”之機關(guān)用房要發(fā)生危機,亦將無法正常發(fā)揮衙署的辦公職能。
《后漢書》記載,張湛官拜太中大夫,“稱疾不朝,居中東門候舍”。作為秩二千石的高級官員,張湛不住官合而自降住房標準,搬到候合去,其表面理由是請長病假不理事,所以不該居住官合,若進一層推度,則應(yīng)是京師官合緊張,不如自己識相。
總之,隨著中央官制的不斷擴張,在京朝官住房制度的改革勢在必行。
對于大多數(shù)京官而言,衙與合的分開就意味著向攜眷免費居住官合之傳統(tǒng)告別,居住形式的多元化由此呈現(xiàn)。若出生在長安祖屋而自有老窩可居,當然再方便不過;若甘愿打光棍,則官署里仍有單身宿合可住?!短普Z林》記載:“趙歷祠部郎,同含多以祠曹為目?!贝恕巴稀奔春型∫粋€宿合的意思。
如果定要拖上老婆兒女一大家子,而在京師又無祖業(yè),那就必須別作選擇了。一種是買地建房或直接套購現(xiàn)成的公館,即“二手房”,但假如經(jīng)濟條件困難,便只能陋室將就了。唐玄宗時副宰相盧懷慎請長病假、同僚盧從愿等去他家探病,但見“器用屋宇,皆極儉陋”,堂堂副相“臥于弊簀單席,門無簾箔,每風(fēng)雨至,則以席蔽焉”(《明皇雜錄》)。
和盧懷慎同時任相的姚崇,居住條件與之半斤八兩,《舊唐書》稱“(姚)崇第賒僻,因近舍客廬”。大概是因中心地段房價太貴,所以住所買在偏遠的地方,為上下班方便,又在皇城附近的旅館里包了一間房,終因起居失調(diào)而病于店中。玄宗得知真相后,“詔徒寓四方館”,就是在專門接待周邊少數(shù)民族和外邦使節(jié)的涉外高級賓館里為他開了一間套房,以方便妻孥同住照顧,但“(姚)崇以館局華大,不敢居”。最終還是唐玄宗讓政府出錢,在中心地段新蓋了一所讓姚相自認為是合適的住宅,從此避免了擠旅館的苦惱。
“屋宇并官所造”,其性質(zhì)自然是“官合”了?;实厶刭n的宅第,一般情況下隨居者調(diào)任、貶謫或告老還鄉(xiāng)時都要被收回?!洞筇菩抡Z》載,玄宗即位不久,老宰相李日知自請退休,獲準后“及還飾袋,將出居別業(yè)”,即馬上退還官舍,搬進其他房子。當然,以“賜第”形式化官為私的也有,不過因改朝換代或獲罪受處等原因,亦難保永業(yè)。
唐朝一般不為京官提供免費住房的做法基本上為以后歷朝所繼承,其中尤以宋朝最“慳”。然而,此制度雖然能節(jié)省支出,但也帶來了諸多工作上的不便。
葉夢得在(《石林詩話》中記載:“京師職事官,舊皆無公廨,雖宰相執(zhí)政亦僦舍而居。每遇出省,或有中批外奏急速文字,則省吏遍持于私第呈押?!本褪钦f,有時候官員已下班回家了,忽然有緊急公文需要辦理,只好由吏員拿著公文一家一家去請各位領(lǐng)導(dǎo)畫押,“既稽緩,又多漏泄”。于是,“元豐初,始建東西府于右掖門之前,每府相對四位,俗謂之八位”,兩府首長才有了建在皇城區(qū)的官邸。
不過,能免費住進“兩府八位”的畢竟沒有幾人,中下級官員還得“僦舍而居”,按月繳納房租。所以,先后在刑部、吏部等部司供職的江休復(fù)曾抱怨說:“望月初請料錢(即月薪),覺日月長;到月終供房錢,覺日月短?!?《江鄰幾雜志》)
元朝的情形和北宋相似,明代大體因襲其舊,但又有新的動向,就是不少部司自己蓋房或買房?!队裉脜舱Z》記,謝鐸任南京國子監(jiān)祭酒時,“買官廨三十余區(qū),居學(xué)官以省僦值”。即把原先國家租借給學(xué)官們的住宅一次性買斷,使其所有權(quán)從國有變?yōu)闄C關(guān)所有,專供在本機關(guān)任職者居住,不必再另付房錢。
謝鐸的做法從長遠看是為后人辦好事,從眼前看卻是讓現(xiàn)任者吃虧了,因為房子屬機關(guān)所有,一旦調(diào)任或退休還得退還。相比之下,禮部右侍郎兼國子監(jiān)祭酒的林瀚的做法更令人服帖?!睹魇贰贩Q,林瀚“典國學(xué)垂十年,饌銀歲以百數(shù)計,悉貯之官,以次營立署含。師儒免僦居,由(林)瀚始”。即捐出自己的10年收入為機關(guān)蓋住房,為眾人謀福利。
除住房以外,官吏住所內(nèi)的一應(yīng)家具雜物亦由機關(guān)按入住者的身份提供。(《海瑞集·興革條例》中載,知縣的家具雜用有63種200余件,縣丞、主簿等有60種,典史僅19種。洪武時,黃州府的同知安貞因“擅遣公宇器用”被部下吏員向按察司檢舉。朱元璋得知后,為其開脫說:“房宇器用都是公家的,安貞若另遷他官,一樣也帶不走?!?《典故紀聞》)
《萍洲可談》中載,王安石從出判江寧府任上自請退休,夫人吳氏把官合里一張?zhí)闪?xí)慣的藤床帶回了家。未幾,“郡吏來索,左右莫敢言”。王安石知道夫人“好潔成癖”,于是“跣足登床,偃臥良久。吳(夫人)望見,即命送還”。由此可知,官員搬出公房時不得帶走任何公家用品是歷代的規(guī)矩,即使貴為宰相,亦不得違反。
編輯蔡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