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海

班固在《漢書》中把董賢列入《佞幸傳》，這樣評價：“進不由道，位過其任，莫能有終，所謂愛之適足以害之者也?！币粋€俊美少年，立于皇城之中，倚身皇帝的懷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連皇帝都要斷袖而起，還有何人能夠抵擋他的嫵媚?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個成語想必大家耳熟能詳，它用來比喻一個人得勢，而與他有關(guān)系的人皆隨之發(fā)跡。這樣的現(xiàn)象屢見不鮮，在專制橫行的古代社會里，如果這個“得道”者是身懷九鼎之尊的帝王，那么，他所親近之人得到的榮寵可就遠遠勝于“雞犬升天”了。漢哀帝時期的董賢就是其中一位“升天”者。

董賢，字圣卿，云陽人(今陜西淳化西北)，出身官宦家庭，父親董恭是朝廷的御史，由于一定等級的漢朝官員能夠蔭庇自家子弟一人做官，所以，董賢便借著父親的光在太子劉欣府上任職。不久，漢成帝駕崩，太子劉欣即位，這就是歷史上的漢哀帝，而董賢由于是東宮官員，依照慣例升遷為郎官，在皇宮中任職?；蕦m中的職官眾多，董賢既非名門之后，又無出眾才華，所以，他在起初的兩年時間里并不被天子知曉。不過，董賢也有他的過人之處，那就是面容英俊、身姿優(yōu)美。尤其是當(dāng)他與諸位同僚佇立一處的時候。這種身姿更會給人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不知是在哪一次典禮儀式上，董賢便讓高高在上的漢哀帝眼前一亮，產(chǎn)生了這種感覺，并且默默記下了這個同齡人的名字。

當(dāng)然，漢哀帝的這種感覺不同于明君遇賢臣、俞伯牙遇鐘子期那般恢宏、典雅，它是源于人類的某種非正常的生理、情感需要。這種需要歷史久遠，人們很難探尋到它的根源，令很多人費解、難以接受，它就是“同性之戀”。歷史上的很多偉人都懷有這種“同性之戀”的需要，比如古希臘著名的哲學(xué)家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馬其頓那位橫掃歐亞非的亞歷山大大帝，古羅馬的大獨裁者愷撒……漢哀帝劉欣和他的男寵董賢雖然遠算不上偉大，但是二人之間的“恩愛”程度卻不啻于任何一位偉人的“同性之戀”。

一次，董賢輪班擔(dān)任宮殿下的報時員，恰巧哀帝從殿上經(jīng)過，望見并且認(rèn)出了這個儀貌出眾的郎官，于是，明知故問道：“殿下之人是原東宮官員董賢嗎?”……幾句簡短的對話以后，董賢被召入殿中與哀帝私語，隨即被升遷為黃門郎(皇宮中的職官之一)，開始了他的被寵幸之路。

講述董賢的故事，“斷袖”之事不得不提。哀帝對董賢的寵愛日甚一日，甚至到了如膠似漆的程度。于是，為了讓這種“如膠似漆”合乎當(dāng)時的禮法制度。哀帝任命董賢為侍中駙馬都尉。駙馬都尉的職銜能夠讓董賢在天子出行的時候同車相陪，侍中的職銜則能夠讓董賢在天子身居宮中的時候服侍左右。同樣，董賢也是一個善于討主上歡心的人，據(jù)史書記載，他“性柔和便辟，善為媚以自固”，每到出宮休假的日子，他總是不肯離去，執(zhí)意要留在天子身邊侍候起居、飲食、醫(yī)藥。這種舉動自然會感動哀帝，以至于哀帝特詔董賢的妻子可以在殿中注冊名籍，到董賢當(dāng)值的廬含中居住，這種事情在漢朝可是沒有先例的。所以，在這樣的“恩愛”背景下，“斷袖”事件的發(fā)生便不足為奇了。

哀帝與董賢經(jīng)常同眠共枕。一日，二人在午后小憩，董賢夢酣，頭部不自覺地枕到了哀帝的衣袖上。哀帝醒后打算起身，不過董賢尚在夢中，哀帝實在不忍心打攪了“心愛之人”的好夢，便命人用刀將自己的衣袖割斷。從此，在“龍陽之好”以外，人們又為形容古今人物的同性之戀找到了一個雅稱——“斷袖之癖”，或者直稱為“斷袖”。

隨著與漢哀帝感情的與日俱增，董賢得到了許多以前在夢里都不敢奢望的東西。在僅僅一個月的時間里，哀帝賞賜給他的錢財就高達億萬。哀帝還專門命人為董賢修建豪華奢麗的住宅，土木工程采用當(dāng)時最先進、最高檔的水準(zhǔn)，這個宅子分為前殿、后殿，高大的殿門相連不絕，軒闌、殿柱上甚至包裹以綾羅綢緞，規(guī)模和華麗的程度絲毫不遜色于皇宮。當(dāng)時，地方郡國、塞外蠻夷都要定期向朝廷貢獻珍寶、美食和服飾，朝廷將這些貢品分為不同的檔次，高檔用于天子享受，中低檔用于賞賜臣屬。不過，董賢在哀帝心目中的地位可是無人能比的，哀帝對他的寵愛甚至超過了對自己的關(guān)愛。結(jié)果，那些高檔的貢品往往都被賞賜給了董賢，而天子則樂于享用中低檔的貢品。二人不僅要在生時常相守，甚至還要在死后常相伴。哀帝命人在自己的陵墓旁邊為這位“摯愛”修建了冢塋，其規(guī)模宏偉，墓道寬闊、墓室巨大，墓外是數(shù)里長的祭祀專用大道，大道上的門闕、屏風(fēng)高大靡麗；與冢塋配套的葬具更是令人瞠目，哀帝命人按照天子和諸侯王的喪葬等級為董賢特制了棺槨和金縷玉衣，這在劉氏的朝堂中實為一個不可思議的舉動。

富貴與權(quán)力通常被比作一對孿生兄弟，董賢既然因為與天子“恩愛”而享有了富貴，那么，他對于權(quán)力的獲得也就是自然的了。爵位是漢代人地位的象征，哀帝早就有冊封董賢為侯爵的打算。不過，漢朝的開創(chuàng)者劉邦曾經(jīng)給他的后世子孫們立下了這么一個規(guī)矩，那就是“非劉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董賢為朝廷、國家并沒有作出什么貢獻、立下什么功勞，所以，哀帝沒有合適的理由冊封他為侯爵。然而，機會總是人創(chuàng)造的。孫寵、息夫躬是朝中的兩個小官，他們在偶然間得知了東平王劉云的王后詛祝(祈禱神明加禍于人)天子的事情，便上告有關(guān)部門，經(jīng)過調(diào)查、審訊，涉案人對罪行供認(rèn)不諱。孫寵、息夫躬二人為國家立下了功勞，按照慣例可以被封侯。但哀帝沒有馬上冊封二人，因為他覺得這個機會可以利用。他密詔孫寵、息夫躬，讓他們對有關(guān)部門說是通過董賢才得以上告的，這樣一來，董賢便也成了國家的功臣，可以得到封侯的待遇。就這樣，董賢“名正言順”地被冊封為高安侯，不料這時卻偏偏有人要站出來攪擾哀帝對董賢的這番“深情厚誼”。這個人就是丞相王嘉，他認(rèn)為東平王后詛祝一案存在冤情，要求重審，并認(rèn)為董賢享有的種種待遇打亂了國家的綱紀(jì)制度，因此數(shù)次諫諍天子進行整治。對于危及到“摯愛之人”的“不和諧”因素，哀帝當(dāng)然是不能容忍的。結(jié)果，這位正直的丞相被安了一個“言事不當(dāng)”的連坐罪名，慘遭入獄。王嘉后來在獄中抑郁而終，成為了這段“同性之戀”的受害者。此后，朝中再也不敢有人站出來與董賢為敵了。不久以后，哀帝罷免了舅父丁明大司馬(三公之一，地位相當(dāng)于丞相)的職位，將其授予董賢，并且加封衛(wèi)將軍(權(quán)勢極高的官銜，有權(quán)參與國家大事的決策)的職銜。這樣一來，董賢便掌握了朝廷的軍政大權(quán)，成為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天下第二人”，這時的董賢年僅22歲。

在董賢飛黃騰達的同時，董氏一門老少也都是平步青云。他的父親、弟弟，甚至是丈人和小舅子都擔(dān)任了高官，地位相當(dāng)于今天的中央部級，他的妹妹被哀帝聘娶為昭儀(漢宮中嬪妃的一種)，地位僅次于皇后，經(jīng)常與董賢夫婦陪同在天子左右，一同嬉戲、玩樂，其妻與其妹這兩個女人得到的賞錢便高達數(shù)千萬，其他的董氏

親屬均享有出入皇宮、參加朝會典禮的優(yōu)厚待遇。

之所以說董賢是漢代第一男寵，還不僅僅在于上述他所得到的富貴和權(quán)力，更主要的是他竟然可以憑借這份“同性之戀”得到“與天比高”的權(quán)勢和地位，甚至有可能得到劉氏的天下。

董賢官至大司馬、衛(wèi)將軍之后，哀帝還是心有不甘。他知道，群臣中一定有不少人打心眼里對董賢不夠恭順。于是，為了建立董賢在朝中的威懾力，哀帝有意命其拜訪丞相孔光?？坠馐莻€很有心計的人，他揣度出了天子的用意，所以，在董賢拜訪之前，他早就作好了準(zhǔn)備，命人清掃庭院、裝飾門閣、預(yù)備佳肴美酒。當(dāng)董賢的車隊尚在路上的時候，孔光已經(jīng)布置好了府邸四周的警戒工作，身著盛裝佇立于大門口等候，當(dāng)望見董賢的乘車時，孔光有意退至中門口；當(dāng)董賢的乘車到達中門口的時候，孔光更是退入到了堂閣之中；董賢下車以后，孔光才敢從堂閣中走出來歡迎。孔光的退避、出迎完全沒有體現(xiàn)出賓主的對等之禮，他是在借此向董賢表示敬意，這其中甚至有了些許君臣之禮的味道。拜訪在歡洽的氣氛中結(jié)束了。哀帝對孔光的表現(xiàn)很滿意，當(dāng)即給孔光的兩個侄子授予官職。從此，百官群僚無不對董賢表示敬畏，董賢的權(quán)力與天子相差無幾。

不久之后，哀帝在未央宮麒麟殿大宴群臣，董氏一門皆在席中。此時的哀帝愜意地沐浴在他與董賢共同創(chuàng)造的“愛河”之中，再加上宴飲微醉，看著眼前“風(fēng)情萬種”的“愛人”，他不禁面露笑意，從容地對在座的大臣們說：“我有意效法堯禪位給舜的典故，你們認(rèn)為如何啊?”臣僚們都明白，天子的話里流露著將來某一天禪位給董賢的意思，但由于這是酒后之言，并沒有實際的舉動，所以大家都明哲保身，默不作聲。這時，素來深受哀帝信任的中常侍(皇宮中的職官，侍從天子左右)王閎進言道：“天下是高皇帝(劉邦)的天下，并非陛下私有，陛下即位，理應(yīng)傳承基業(yè)于子孫后代。劉氏的皇族血統(tǒng)和基業(yè)是最重要的，陛下應(yīng)當(dāng)清楚：君無戲言!”聽過這番話后，哀帝臉上的笑意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沉默不語，流露出不快的神情，弄得席上之人個個心中惶恐。不過，龍顏并沒有震怒，只是宴席不歡而散，那個敢于進言的王閎從此不再被允許侍奉宴飲罷了。

歷史發(fā)展中存在著許多必然的規(guī)律，不過，某些偶然因素也會對歷史的發(fā)展產(chǎn)生重大影響，甚至?xí)淖兯淖呦?。就在董賢的地位“與天平齊”甚至有可能“受禪登極”的時刻，命運給了他和他的“天子情人”重重一擊。

董賢的豪華府邸終于建成了，對于他和哀帝來說，這本是一件高興的事。但是，偏巧在這個喜慶時刻，原本堅固無比的府邸大門卻無緣無故地出現(xiàn)了嚴(yán)重的破損，董賢對此十分懊惱，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突然從心頭閃過。這件喪氣事或許是一種征兆，幾個月以后，那個深愛著他的、曾給他帶來無窮榮華富貴甚至要以江山相贈的依賴和靠山——漢哀帝劉欣，突然間駕崩了。對于這位帝王的真實死因，史書中并沒有明確的記載，后人可以去盡情地猜測，不過，失去“情人”、失去靠山的董賢的命運，史書倒是有明確的交待。

俗話說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哀帝即位、董賢顯貴之前，朝廷中呼風(fēng)喚雨的人物是依靠裙帶關(guān)系一路攀升上來的外戚王莽，王莽的姑母王政君是漢成帝的母親，當(dāng)時的皇太后。不過，成帝沒有子嗣，只能冊立一個與自己沒有直系血緣關(guān)系的皇族成員為太子，這個人就是日后的哀帝劉欣。所以，當(dāng)成帝駕崩、劉欣即位之后，以王莽為首的王氏外戚自然就成了“外人”，面臨著失勢的局面。王政君、王莽姑侄都是聰明人，他們知道自己難以凌駕于新君之上，便采取了低調(diào)、退避的方法：王政君把自己塑造成一個不理世事的太皇太后；王莽則辭去了大司馬的職位，閉門謝客，“修養(yǎng)身心”。實際上，王氏家族是在以退為進，等待時機，以圖東山再起。

與成帝一樣，哀帝也沒有子嗣，所以，他的突然死亡為王氏家族提供了重掌朝政的好機會，而這第一步就是除掉手握軍政大權(quán)的大司馬、。衛(wèi)將軍董賢。王政君以太皇太后的身份在第一時間召董賢進宮，“討論”天子的喪事調(diào)度問題。但是，董賢哪里知道這些禮儀細則、宏觀調(diào)度?他早已將自己的心思和精力完全投入到向哀帝獻媚、討哀帝歡心上面去了?！扒槿恕钡乃?，對他造成了莫大的打擊，使他魂不守合，加之他基本沒有什么政治素養(yǎng)，所以，面對太皇太后的“詢問”，他內(nèi)心憂懼、無言以對，只能免冠致歉、聽?wèi){擺布了。于是，這位經(jīng)驗豐富的太皇太后對他說：“成帝駕崩的時候，新都侯王莽曾經(jīng)以大司馬的身份主持喪事，知曉調(diào)度、安排，我就讓他來輔佐你辦理天子的葬禮吧。”董賢實在是令人可憐，他竟然以為太皇太后是在幫助自己，因此他不住地道謝。很快，王莽奉詔進宮，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計劃，他命人彈劾董賢，罪名是天子病重的時候董賢沒有親自侍奉醫(yī)藥，結(jié)果董賢被驅(qū)逐出官，并且從此以后禁止進入。

王氏姑侄的陰謀還遠沒有結(jié)束。在董賢不知所為、彷徨恐懼之時，王莽命人向他宣讀了太皇太后的詔書，在說了一堆大道理之后。，冊免了他的大司馬職位。對于董賢來說，哀帝死的那一刻，他心中的天就已經(jīng)塌了，而在冊免詔書宣讀之后，他眼前的天也無情地塌了下來。就在當(dāng)天夜里，董賢與妻子選擇了自殺，他們這么做，或許是不想死于他人之手，保持所謂的尊嚴(yán)；或許是去追趕剛剛駕鶴西去的哀帝，希望在天堂共享曾經(jīng)有過的人世間的快樂。但是，對于董賢這樣的人來說，入土為安是一個奢望。王莽懷疑他詐死，于是便找了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命人將棺槨抬到監(jiān)獄中，開棺檢驗。董賢的遺體被扒光了衣服，飽受凌辱。最后，在王莽滿意的笑容映襯下，這位不久前還是位極人臣、“與天平齊”的漢代第一男寵被草草地掩埋在獄中，終不能與他的“天子情人”廝守一處。

樹倒猢猻散，墻倒眾人推。董賢的家人雖然保住了性命，但是卻被貶斥到了遙遠、荒涼的南海地區(qū)；那些因為親近、諂媚董賢而得到官職的人也被悉數(shù)罷免。董賢的府邸被查抄后，其家產(chǎn)被拍賣所得錢財竟然達到43億，長安城中有不少平民去董氏府邸“哭奠”，實際上是趁亂盜竊財物……

對于像董賢這樣靠“色”獲取高官厚祿的大臣，東漢著名史家班固在《漢書》中把其列入《佞幸傳》，并給予了這樣的評價：“進不由道，位過其任，莫能有終，所謂愛之適足以害之者也?！边@句話的現(xiàn)實意義還是讓讀者們?nèi)ゼ毤毱肺栋伞?/p>

編輯張君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