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發(fā)現(xiàn)

河南鞏義自古以來被視為“山高水來”的吉祥之地,這里有面積達30多平方公里的北宋皇陵區(qū)，北宋9個皇帝，除宋徽宗和宋欽宗被金兵擄去慘死漠北外，其余7個皇帝都葬在這里。加上趙匡胤父親趙弘殷的陵墓，素有“七帝八陵”之稱。

1984年10月，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與鞏縣文物保管所組成聯(lián)合發(fā)掘隊，發(fā)掘北宋元德李皇后陵。這次發(fā)掘緣于1981年秋天的一場暴雨，雨水沿盜洞灌入陵墓，陵墓存在全部坍塌的危險。

李后陵,是宋太宗永熙陵的附葬后陵之一，這次發(fā)掘是千年來對北宋帝后陵墓的第一次正式挖掘，也是為以后挖掘帝陵做準備。對于皇陵構(gòu)造，史書沒有記載，因此后人對宋陵的情況一無所知。

孫新民（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專家）:我們在李后陵封土的南側(cè)開了一條探溝，發(fā)現(xiàn)了墓道的大致位置。但發(fā)掘過程非常艱苦，因為墓道全部是用石片和磚塊一層一層夯起來的,很結(jié)實堅固。

清理完墓道和甬道，墓門露了出來，兩扇高大的石門已被盜墓者推倒。

孫新民:兩個門扉高達3米多，門上有兩個線刻武士像，一個執(zhí)戟，一個拿劍，高大英武。在墓門內(nèi)發(fā)現(xiàn)了墓門鑰匙。據(jù)文獻記載，當時埋藏以后“投鑰于內(nèi)”，就是把鑰匙扔到墓里，墓門鎖起來，用鐵絲把墓門拴在蓋鎖柱石上，在蓋鎖石外部再用磚封住（圖1）。

（1）圖組:兩扇高大的墓門上線刻的武士像（左為執(zhí)戟武士，右為拿劍武士）

盡管如此，元德李后墓還是遭到了盜掘，墓室里僅剩下石棺床和蠟臺座。

孫新民:整個墓室用磚砌，有1米厚，非常堅固。每塊磚都有“官”字款，顯然是為建造墓室特制的。墓室為仿木結(jié)構(gòu)宮殿式建筑，地宮平面接近圓形，直徑近10米；高12.26米，正中房檐下砌有磚雕門窗和日用家具等。

考古人員在清理地宮時，發(fā)現(xiàn)地宮地面的石板上有許多精美的線刻畫像，這些傳說中的人物像是陵墓的守衛(wèi)者。墓室磚砌的圓形穹頂繪有天象圖，地宮的墻上繪有壁畫。

孫新民:天象圖中有銀河，銀河的兩側(cè)布滿了星象，它是用青灰在磚上抹平，仿照現(xiàn)在的星空，用白灰點了很多星象（圖2）。

（2)墓室下仿居室，上仿天空，是古代視死如生觀念的反映

考古隊員用了近一年的時間，清理完墓室中數(shù)米厚的積土，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了一套相當于墓志的玉冊。冊文系陰刻的楷書，填有金粉，其內(nèi)容和史料記載一致（圖3）。

（3）出土的玉冊

另外，還發(fā)現(xiàn)了一批瓷器。

孫新民:瓷器有80多件，其中能復原的有40多件。主要是越窯精品瓷器，秘色瓷，有直徑30多厘米的龍紋大盤，還有套盒（圖4）。

（4）出土的瓷器

皇后陵挖掘結(jié)束，接著就要對帝陵挖掘。到了1986年，一切準備工作已經(jīng)就緒，但學術(shù)界慎重發(fā)掘帝陵的呼聲越來越高，有關(guān)部門重新研究后，決定暫停對宋陵地宮的發(fā)掘。

但是，帝陵和后陵畢竟不可同日而語，探索帝陵地宮仍然是巨大的考古誘惑。

北宋帝陵的地宮到底有多大？里面是否有價值連城的寶物呢？

秦漢以來，皇帝往往一登基就開始為自己修造陵墓。許多皇陵修建長達數(shù)十年，而宋陵卻只修建短短的7個月。

除從開封遷葬到鞏義的趙匡胤父親趙宏殷的永安陵，鞏義陵區(qū)的第一座帝陵是北宋開國皇帝宋太祖趙匡胤的永昌陵。趙匡胤在位17年，正值盛年的他選定鞏義為大宋的陵區(qū)，卻從未提過建陵之事。

公元976年10月20日，年僅49歲的趙匡胤突然駕崩，鞏義皇陵不得不倉促開工。永昌陵建好后，趙匡胤的靈柩從開封被護送到鞏義下葬（圖5）。

（5）宋太祖趙匡胤

席延昭（鞏義市文物保管所專家）:當時送葬隊伍有2萬人左右，前面是儀仗隊，中間是靈柩，光拉靈柩的就有1000多人。隨后是皇親國戚，再后面是大臣。送殯隊伍浩浩蕩蕩，從開封到鞏縣半個月左右。到達陵區(qū)時，距趙匡胤去世正好7個月。

劉坤太（河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宋代后來就延續(xù)下來，皇帝生前不修建陵墓，死了以后在7個月內(nèi)建好陵墓進行安葬，形成了“七月而葬”的慣例。

除七月而葬，其他皇陵的規(guī)模和建制都與趙匡胤的永昌陵基本相同：坐北朝南，帝陵陵區(qū)由安葬皇帝棺木的上宮、進行祭祀的下宮以及附葬的皇后和王室子孫的墓組成。

由于時間緊迫，宋陵的修建工程非常殘酷，建造趙匡胤父親趙宏殷的永安陵時，僅被石頭壓死的民工就達200多人。

采石碑刻詳細記載了宋第七代皇帝哲宗永泰陵修建的情況。公元1100年初，宋哲宗駕崩，農(nóng)歷二月初十，4600多人的采石隊伍抵達距離陵區(qū)30多公里的粟子山。到五月初十，也就是在3個月的時間里，這些工匠必須采集27600塊石材。為運輸這些石材，又動用了士兵和民夫1萬多人。加上修陵的工匠4萬多人，共有5萬多人被集中到陵區(qū)勞動。

《宋史》記載了這些開采來的石頭的用處:修建永定陵時，地上的石雕用62塊，門石用了14塊，而地宮卻用了27377塊（圖6）。

（6）從殘留在地面的石刻可以推斷，地宮的建造規(guī)模該有多么宏大

劉坤太:這么多石頭用來修建地宮，可以想象，地宮一定氣勢恢宏，規(guī)模非常宏大。

修建皇陵的開銷也十分驚人，據(jù)記載，公元1063年，修建宋仁宗永昭陵共計耗銀50萬兩，錢150萬貫，絲絹250萬匹。這些開支占當時北宋國庫年收入的一半。

?根據(jù)李皇后墓的挖掘和近幾年探測的結(jié)果，考古人員推測帝陵的地宮有30多米深，地宮仿照地面宮殿建筑，整個墓室富麗堂皇。

傅永魁（鞏義市文物保管所專家）:皇帝生前所有的日常用具，如金槍、板刀、弓箭，金銀器皿等都隨之埋入，地下擺滿了皇帝生前喜愛的寶物。比如宋仁宗生前最喜歡的一匹馬也殉葬了，這匹白龍馬走起路來有音樂的節(jié)奏，他交待，我死后把這匹馬一起隨葬。

宋真宗是一位很迷信的皇帝，也是最后一位到泰山封禪的皇帝?！端问贰吩涊d公元1022年，文武大臣為宋真宗準備殉葬品的情況，他們把宋真宗生前喜歡的各種寶物，包括“天書”和“瑞物”都隨葬了。

傅永魁:天書就是老子的《道德經(jīng)》，真宗生前喜歡讀老子的《道德經(jīng)》。他的隨葬品大概有3000多件。

宋真宗景德四年（公元1004年），為保護皇陵，北宋劃鞏縣、堰師、登封等縣各一部分設立永安縣，專門保護皇陵區(qū)。

孫新民:由永安縣專門對宋陵進行管理，駐有部隊。還有一些叫做柏子戶的，專門種柏樹對陵園進行綠化。下宮還住了一批特殊的管理人員，他們是皇帝生前的侍女和太監(jiān)，現(xiàn)在負責對去世的皇帝四時祭祀。

到宋代第7位皇帝哲宗，鞏義皇陵已經(jīng)營了160多年。陵區(qū)松柏如織，殿宇相接，威嚴肅穆，所以又被稱為“柏城”。

席延昭:宋陵綠化比其它皇陵有特色，其它皇陵只允許種柏樹，而宋陵種有柏樹和松樹，陵與陵之間用橘子樹隔開，界線非常清楚，冬夏常青。

公元1127年3月， 金兵攻占大宋都城開封，擄走宋徽宗和宋欽宗，北宋滅亡。金兵對京城開封大肆劫掠，對鞏義宋皇陵也瘋狂搶劫。

因為下宮的大殿及禪院里有許多金銀玉器、古玩字畫，成為金兵最先下手的地方。

孫憲周:開始搶下宮，然后搶上宮，進一步就挖地宮搶東西。宋陵建在平原的黃土地上，墓道建制規(guī)模相同，所以比較容易盜挖。金兵對小墓采用揭頂，對大墓則從陵臺側(cè)坡挖洞，撬開墓頂券石，縋繩而下進行搶劫。

孫新民:金兵和南宋相持階段，宋陵被盜掘非常嚴重。據(jù)記載，哲宗皇帝的尸骨甚至被拋到了陵外。

宋高宗趙構(gòu)聞訊，命令河南鎮(zhèn)撫使翟興和抗金英雄岳飛北上，驅(qū)走金兵，修復了皇陵。這樣，鞏義就成了宋金兩軍拉鋸的戰(zhàn)場。宋軍撤退后，金兵的報復更加強烈，掘墓燒房，砍樹伐木，原本松柏茂密的陵區(qū)很快變得千瘡百孔。

公元1130年，金人在大名府封宋朝的降官劉豫為大齊皇帝,這讓北宋皇陵又遭到了另一番劫難。

劉坤太:有一次，劉豫發(fā)現(xiàn)一名士兵拿了一個非常精美的水晶碗，當?shù)弥@個水晶碗是從永裕陵盜來時，劉豫就讓他兒子組織了一個挖墓隊伍，就是史書上稱之為“淘沙隊”的，重新把宋陵挖了一遍。

“淘沙隊”是繼東漢末年的曹操以后，中國歷史上第二個有記載的官盜機構(gòu)。淘沙隊主要以未被金兵盜過的皇家陵墓為主要目標，對金兵已盜過的陵墓也再次挖掘，甚至連老百姓的墓也不放過。

席延昭:這是屬于官盜啊，對宋陵是雪上加霜。

劉豫的毀滅性盜掘，使那些生活在陵區(qū)的僧尼、柏子戶等無處存身，只好流落他鄉(xiāng)。從此，北宋皇陵再無專人管理，民盜相繼興起，其中最有名的一個盜墓賊叫朱漆臉。

孫憲周:朱漆臉盜宋太祖墓，太祖的身材比較高大，很胖，他想把太祖的玉帶取下來，就用一根帶子套在太祖的脖子上，把太祖尸體拽起來。太祖的尸體已經(jīng)腐爛，一拽，從太祖嘴里噴出好多黑水，噴在他的臉上。從此他就留下了一個黑臉。

1278年，南宋滅亡，元朝建立。蒙古人怕宋代的遺民懷念先朝的皇帝，又把北宋皇陵的建筑全部燒毀。

所幸的是，宋陵被劃為官地，不準百姓打柴放牧，不準種植莊稼，這在一定程度上保護了建筑遺址，特別是保護了石雕像。

1995年初，為配合宋陵搶救保護工程，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考古人員進駐宋仁宗永昭陵，對這座陵墓的地面建筑遺址進行了一次全面勘查。

隨著鞏義經(jīng)濟的發(fā)展，永昭陵已被市區(qū)包圍，所以永昭陵就被選為首個勘查的帝陵。這次發(fā)掘出了雀臺、乳臺、上宮、下宮等建筑遺址。

現(xiàn)在永昭陵的地面建筑就是根據(jù)考古發(fā)掘前按原樣進行恢復的，這是目前宋陵“七帝八陵”中唯一復原的皇陵。

發(fā)掘表明，皇陵的陵臺用夯土筑成，平面呈正方形，通高15米，每5米一層，共3層（圖7）。

（7） 陵臺復原圖

孫新民:陵臺表面用紅土或紅泥進行涂抹，看起來非常雄偉壯觀。

讓人感到奇怪的是，永昭陵南高北低，居于最崇高地位的陵臺卻處在陵區(qū)的最低處，絲毫沒有皇帝高高在上的感覺。

孫新民:北宋皇陵區(qū)的地勢是南高北低，主要的建筑物在北邊，等于把主要的建筑物放在地勢低洼的地方了。

宋陵為什么會有如此奇怪的選擇呢？原來，唐宋時期流行“五音姓利”的風水理論，人們姓氏的讀音對應著工、商、角、徵、羽五音。宋代皇帝的趙姓屬于角音，讀角音的姓氏要求在都城的西方選陰宅，陵要求 “東南地穹、西北地垂”， 所以宋代的皇陵都南高北低，形成了一種倒仰的姿勢。鞏義宋皇陵區(qū)面對嵩山，背依黃河，正符合角音“山之北、水之南”的風水要求。

除風水考慮，趙匡胤把皇陵選在遠離都城開封的鞏義還有更深的政治意圖，那就是為遷都洛陽做準備。

李華瑞（首都師范大學教授）:開封四周是平地，無險可守，朝廷要派大量的軍隊用于防守，造成軍隊人員的急劇膨脹。因此，宋太祖想遷都洛陽，但最終遷都長安。宋太祖說，我就是想依據(jù)山河的形勢而去用兵，仿照周朝漢朝的故事以安天下。

但遷都洛陽的提議遭到了大臣們的反對。

劉坤太:在宋代，南方的經(jīng)濟已經(jīng)成為國家經(jīng)濟非常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大量的糧食靠運河從南方運來，而汴河到開封就不好走了，所以大臣們不愿意舍棄汴河經(jīng)濟命脈，不愿意遷都。

但群臣的諫阻并沒有動搖趙匡胤遷都的決心。這時一個人站了出來，說“為政在德不在險，何必一定要耗費民力遷都呢？”

這個人就是趙匡胤的弟弟趙光義，也就是后來的宋太宗。見弟弟也反對遷都，趙匡胤只好長嘆：“不出百年，中原人民嘆也?！?。

1127年，終于應驗了宋太祖的話，金兵長驅(qū)直入，攻破開封，北宋滅亡。

鞏義皇陵的絕好風水，并沒有護佑住大宋的千年帝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