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情漠漠
詭異晚餐
顧菁加班回來時非常疲憊。走廊里很黑,她拍了手,燈亮了一下又黑了,而且更加幽暗。風(fēng)吹過夾道發(fā)出尖利的哨子聲,像鬼在笑。
顧菁借著手機的藍色的光跌跌撞撞地向樓上走去。房間里的燈是亮的,想來是鄔擎早回來了,心里有些安慰,喘了口氣,輕輕地叫:“鄔擎”。
沒有人回答她,廚房里傳出咔吧咔吧砍東西的聲音。
血,推開廚房的門,顧菁驚得站在那里,昏暗的燈光下,滿地鮮紅的血,鄔擎站在血泊里,手里的刀不停地砍著。她尖叫了一聲。
鄔擎回頭對著她輕輕地笑,和往常一樣的天真,眼睛明亮,牙齒雪白,在這樣的場景下有這樣的表情,顧菁覺得更加鬼魅,她驚恐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你怎么了?我買了一只南京板鴨,我把它剁開?!?/p>
顧菁還在發(fā)抖:“血,為什么有這么多血啊?!?/p>
鄔擎低下頭看了看地板,輕聲笑了:“哪里有血呢?是番茄醬,大概剛才震倒了,我都沒發(fā)現(xiàn)呢?!?/p>
顧菁自己躲在臥室,腦子里還是鄔擎站在血泊里的樣子。她一遍遍地告訴自己那不是血,是番茄醬,可那紅糊糊的一片還是執(zhí)著地在她眼前盤旋,還有鄔擎有些詭異的笑。
女人的頭
鄔擎和顧菁合租一個單元。顧菁不做飯,在鄔擎來住之前她都是買著吃。而鄔擎合租以后,只要他能在,每餐都會做很好的飯菜。而且總是叫顧菁一起吃。
顧菁喜歡吃鄔擎做的飯,也有些喜歡鄔擎這個人。他那樣天真的眼神和霸道的樣子讓顧菁覺得似曾相識。
又是加班,最近公司里好像有忙不完的事情。樓道里的燈修好了,她包里有鄔擎給她買的手電筒,所以她不那么怕了。這個男人恰到好處的細(xì)心讓她覺得溫暖。
她經(jīng)過鄔擎的房間,門半掩著,她看到鄔擎和一個女人對面坐著。燈光很暗,她看不清那女人的臉。
在廚房里,顧菁看到鍋里有溫?zé)岬臏?,心有些悵然:鄔擎交女朋友了嗎?真快啊,剛到小鎮(zhèn)多久啊。他一直對自己很好很體貼,她以為他對自己有好感呢,也許只是朋友般的關(guān)心,也許有些東西永遠(yuǎn)都不會屬于自己。
湯很鮮美,里面有火腿和蝦仁,顧菁低頭喝湯,突然覺得好像有什么不對,那個女人,鄔擎房間里的那個女人……
她放下湯碗,悄悄地走到鄔擎的房間門口,房間的門是虛掩著的,她輕輕地推開一點縫。
那個女人在鄔擎的手上!黑蓬蓬的長頭發(fā)下鄔擎的手有紅紅的血。那居然是個人頭。
顧菁啊地叫了一聲,鄔擎聽到了動靜向門外走來,手里還捧著那個滴著血的人頭。顧菁尖叫著想跑,腳卻一軟跌在了門口,
鄔擎打開了門,他手上的人頭長發(fā)散亂地蓋著大半邊臉,露出沒有血色的慘白。顧菁抖成了一片,她挪動著自己的身體向后退去。鄔擎追過來,她的手碰到地上的一樣?xùn)|西,她抓住了,向鄔擎扔了過去。鄔擎歪頭躲開,捧在手里的人頭掉了下來,骨碌碌地滾到了顧菁眼前,顧菁本能地用手向外推開,而卻被那人頭的長發(fā)纏住了手。人頭隨著她來回滾動。她掙扎著,尖叫著,聲嘶力竭,然后暈了過去。
顧菁醒來時看到自己躺在鄔擎的懷里,她想到那個人頭,又大聲尖叫起來,鄔擎抱緊她:“你別怕,那是個頭模。塑料的?!?/p>
顧菁半信半疑地扭過臉,那個人頭擺在桌子上,臉很清晰了,是街上的那種賣帽子賣假發(fā)的那種塑料模型。
鄔擎說:“你忘了我是發(fā)型師了嗎,我在給人做假發(fā)?!?/p>
顧菁看清了她以為是血的紅原來是鄔擎墊手用的紅絨布。
人頭,雖然知道是場虛驚,但是那個人頭的影像卻一直在顧菁的腦子里浮動。她的身體不停地不停地抖動。那個人頭和那年看見的那個為什么那么相似呢。
核桃仁
鄔擎在很多地方都讓顧菁有那種很親切很溫暖的感覺。她喜歡上他了,可正是這樣她才怕。
人也許沒有愛才會更輕松。顧菁輕輕推開了鄔擎的房門,她要跟他告別,她要離開這里。鄔擎在昏黃的燈光下,拿著鉗子用力地夾著什么,接著就是什么東西碎裂的聲響。那聲音仿佛碎到了顧菁的心里。
“你在干什么?”顧菁睜大眼睛看著鄔擎。
鄔擎這時才發(fā)現(xiàn)顧菁,他笑:“你怎么走路沒有聲音,簡直要被你嚇?biāo)?。我在夾核桃吃,你也吃點吧。”
顧菁從鄔擎手里的一塊塊核桃仁里揀了一塊放到嘴里。她記得小的時候,爸爸經(jīng)常給她烤核桃吃,也有時會吃些生的核桃,爸爸說,核桃是最補腦子的食物。
鄔擎一邊笑一邊繼續(xù)鉗核桃:“你知道為什么核桃仁補腦嗎?”
顧菁搖搖頭。
“因為核桃仁的形狀和人大腦的形狀一樣。核桃仁是核桃的腦子,我們吃的就是核桃的大腦。”
鄔擎的話讓顧菁胃里一陣難受,總是像有個人被肢解開一般,那腦子就堂而皇之地放在了桌上。她想她還是告訴他自己來的用意吧。
可還沒開口,鄔擎卻大叫了一聲。原來手指被鉗子夾到了,鄔擎把手指遞到顧菁眼前,有兩個手指肚上有紅色的血泡。他從抽屜里拿出一把剪刀,把手指肚上的皮一點一點地剪開,那是一把解剖尸體的剪子,刀片鋒利而且很薄,透著蕭殺的寒光。顧菁覺得鄔擎的手指就要掉下來,突然叫了一聲:“別”。
手指肚上有血泡的地方的皮已經(jīng)都剪開了,血涌了出來,一滴一滴。
顧菁整個人縮成了一團,心也縮成了一團,人又開始顫抖。
鄔擎看著她說:“皮在被鉗子夾到后就成了死皮了,剪掉它并不會讓人感到想象中的疼痛。而里面淤住的血就能釋放出來,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傷口,連一天都到不了可能就好了。但如果不這樣,那里面的淤血就會凝結(jié)變成一個黑色的血塊,很長很長時間都不會褪去,甚至?xí)粝掠∮?,讓人每次看到都會想到受傷的那個過程,于是就會在想象中疼痛,恐懼?!?/p>
鄔擎的眼睛里是一片似水般柔情:“你一定要剪掉你心中那塊皮,把淤積在里面的那個血塊拿出來,難道你要一輩子做惡夢嗎?”
顧菁突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很久了,她沒有哭過了,但并不代表她不痛,相反,那痛從來沒有離開過她。
曾經(jīng)的愛人
顧菁打開了記憶的閘門:她曾經(jīng)是個快樂的女孩,不拒絕任何顏色,不排斥任何美食。
她最愛吃那種炸的焦黃得雞翅膀。她有個愛她的男朋友,叫蔡保迅,他和鄔擎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喜歡畫畫,喜歡做飯,會天真地笑,可他是個法醫(yī)官,而且是專門給兇殺案件解剖尸體的那種。
一切改變在那件碎尸案件里,那天她和蔡保迅在公園里放風(fēng)箏,他們的風(fēng)箏線被刮斷了,一頭扎了下去,他們拼命地追,一直追到了公園邊的那條護城河。他們揀到了風(fēng)箏,而蔡保迅的腿卻被一團黑糊糊的東西纏住了。當(dāng)她幫助他把那東西解開后他們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腐爛的人頭。顧菁嚇得大叫起來,拼命地嘔吐,蔡保迅報了警,并且參與了案子,忘記了顧菁的不適應(yīng),于是她眼睜睜看他們在護城河一塊塊地?fù)瞥瞿切┍恢獾钠鞴佟?/p>
從那天起她每次看到蔡保迅的時候,都仿佛看到他的手在那些支離破碎的器官上摸索,她漸漸地開始逃避他。而后來她認(rèn)識了一個叫路金的人,他對她很好,后來他們在一起了。當(dāng)蔡保迅來找她的時候,她對他提出了分手。
說到這里,顧菁開始發(fā)抖。鄔擎抱住她,她的身體是那么柔弱,他能想象到她看到那些東西時會受到怎么樣的驚嚇。他想應(yīng)不應(yīng)該讓她繼續(xù)講下去呢?
洋娃娃
顧菁那個晚上睡在了鄔擎的懷里,他的身體溫?zé)嶙屗哪切┛謶侄歼h(yuǎn)離了她,他身上那強有力的男人氣味讓她覺得安全。當(dāng)陽光大片大片地照進來的時候,顧菁的臉上泛起了紅潮。
鄔擎輕輕吻了吻她的臉頰:“現(xiàn)在是不是有了些勇氣告訴我后來的一切呢?!?/p>
顧菁確實沒有那么恐懼了,但臉還是陰郁了下來:“我以為蔡保迅能理智地接受我們的分手,可他卻像瘋了一般,他問我為什么要背叛他,他拿起一把刀子說,如果我離開他,他就要自殺。那刀子明晃晃的,有一種令人膽寒的冷,我想跑,可腿卻動不了,他拼命地問我還愛不愛他,我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一把推開了他,刀子扎進了我的胳膊,血不停地流著。不過我還是跑了。”
鄔擎把她的胳膊拿了過來,上面一條蛇一樣扭曲著的疤痕。我以為我這輩子遇不到愛了,但是你卻和他有著驚人的相似。
鄔擎拍了拍顧菁的肩膀:“說出來了,是不是輕松一點。起床,我們重新面對一下那些你不敢面對的東西?!?/p>
整整一天,兩個人孩子一樣的快樂,他帶她去了快餐店,他在她的盤子里擠滿了番茄醬。他讓她閉上眼睛,他把美味的雞塊蘸滿了醬放在了她的嘴里。酸酸甜甜的滋味讓她很開心。原來美食也可以改變心情,他讓她慢慢睜開眼睛,那一片片鮮紅灼傷了她,但她在他的鼓勵下努力地盯住了它,她拿起一塊雞肉在盤子里蘸了些醬慢慢地放進了嘴里。
他帶著她去了超市,買了很多東西,還有刀叉,他說要為她煎牛排。他還給她買了一個大的很可愛的洋娃娃,因為她站在那個洋娃娃前待了很久。他想也許她以前的那個男人曾經(jīng)也給她買過這樣一個吧,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給她買了下來。
一天,鄔擎本來預(yù)約了一個客人的,可是客人臨時出門,所以他提前回了家,剛要進門時,他從窗口看到顧菁把懷里的洋娃娃用刀片削成一片一片,整個肢體支離破碎。
埋在桃樹下的愛情
鄔擎跟在顧菁后面,她去了很多地方,公園,游樂場,快餐店,每去一個地方她手里那個塑膠袋都會變得小一點。
最后她去了一個很靜的街心花園,那里有一排開著粉紅色花朵的桃樹。她在那里挖了一個坑,她把一件東西放在里面然后用土將坑填平。她跪在樹前默默祈禱。然后又去了超市,買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洋娃娃回家。
第二天的清晨,顧菁被警察帶走了,在她曾經(jīng)生活過的那個城市郊區(qū)的一片桃花林里,人們挖出了一個頭骨。
顧菁講給鄔擎的故事前面的一部分是真實的。但是角色卻調(diào)換了,真正當(dāng)法醫(yī)的那個人是顧菁,而那天暈倒了的人是蔡保迅,他看見她撫摸著那些被肢解了的器官毫無懼色的樣子,他覺得恐懼,于是他漸漸地疏遠(yuǎn)她,直到有一天他給她留了一封信,他告訴她,他認(rèn)識了一個叫路金的女子,他想過一種正常的生活。而她卻無法接受,瘋了一樣的和他糾纏在一起,后來她舉起了一把刀子,糾纏中刀子劃過了她的手臂又刺進了他的心臟。
對著死去了的蔡保迅,顧菁卻無法向?qū)Υ渌w那樣的冷靜,那個晚上她用對待洋娃娃的方法對待了蔡保迅的尸體。肢解洋娃娃是她父親曾經(jīng)給她上的心理訓(xùn)練課,她父親就是個法醫(yī),他讓她解剖自己的洋娃娃來對抗恐懼。而她在父親離開后總是悄悄地將那些破碎了的肢體埋在她家后院的桃樹下。
后來,那個叫路金的女子找上了門,她說她那天在車站等了蔡保迅很久,但他沒有去,這樣的結(jié)局她想到了,因為她知道蔡保迅始終只愛顧菁一個人。
沒有人知道蔡保迅去了哪里,顧菁說他走前只留給自己一封信。再后來她辭去了工作來到了這個偏僻的小鎮(zhèn),她記得路金的話,蔡保迅始終只愛她一個人。于是她固執(zhí)地在腦子里把自己和蔡保迅的角色對調(diào),但是那個洋娃娃漸漸地讓她有了模糊的記憶。
那縷幽香
鄔擎在監(jiān)獄里探望了顧菁,她笑得很天真,她說:“你真的把我心里的淤血擠了出來。我不怪你。”
鄔擎心很痛,從一開始接觸顧菁他就是有目的的,他是個警察,接受了路金的報案,她覺得太蹊蹺,一個大男人怎么會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他對顧菁說的那些讓顧菁覺得似曾相識的話都是路金告訴他的,路金說蔡保迅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幾乎全是在回憶和顧菁的點點滴滴。
從監(jiān)獄出來,鄔擎的心很沉重。世界上原本就沒有完美,何況愛情。他張開手,手指肚上沒有留下黑色的淤血,卻有一道淺淺的疤痕,好像顧菁在他臂彎里留下的那縷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