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 孩
我們每天的生活,無外乎要同兩種人打交道,一是熟悉的人,另一是陌生人。所謂陌生人,一般是指你在過去從來沒有跟他(她)有過接觸,或者是有過接觸,但從來不知道他(她)的姓名,更無從知道他(她)的背景。在常人看來,熟人好辦事,跟熟人打交道會給人帶來諸多方便。而對于有過一定生活閱歷的人,他也許并不認同,他甚至會覺得不論是同熟人還是生人打交道都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就說鐵凝這篇《同陌生人交流》。交流靠什么?靠的是雙方的熟悉,雙方得有個共同的話題。但在本文中,作者卻向我們提供了一個她從來與之熟悉但從不交流的人物。這個人物是一個炸餜子的女性——從年輕姑娘到中年婦女。在文中我與她的交流,只是我早晨排隊到她那里買餜子,但我們從來沒有說過話(即使說,恐怕也就是買幾根,買兩根那樣的對話)。她給我的最初印象是“她用不著看顧客,只低垂著眼瞼做著屬于自己業(yè)務范圍的事——翻動,撈起,但她的操作是愉快的,身型也因了這愉快的勞作而顯得十分靈巧。當她偶爾擦汗把臉抬起來時,我發(fā)現(xiàn)她長得非常好看,她那新鮮的膚色,那從白帽檐下掉出來的栗色頭發(fā),那純凈、專注的目光,她的一切……”以這段觀察描寫,按今天的話說,作者儼然成了十足的追星族。盡管這個姑娘不如藝術(shù)畫廊中的漂亮女郎美麗,可她就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你面前,你伸手就可以感覺和捕捉,于是,“她使我空蕩的頭腦驟然滿當起來,使我發(fā)現(xiàn)我原本也是個女性,使我決意要向著她那樣子美好的成長。”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我相信,任何一個人在他童年的時候,都會有他眼里的“那一個”。而且“這一個”會影響一個人的成長。本來,在生活中我們會遇到很多的“這一個”或“那一個”,隨著時間的推移,大都也就漸漸忘記了。但鐵凝不同,她以一顆細膩而瑣碎的心一直在記憶、惦念這個曾使她產(chǎn)生美麗和愉快的姑娘。即使到農(nóng)村插隊期間,看到許多漂亮的新娘,她還認為那個心底里的炸餜子姑娘最美麗。然而,記憶終究是記憶,記憶的東西如果永遠不變,那肯定是一幅永恒的風景。問題是,在以后的歲月里,作者不但不只一次見到了曾經(jīng)的“那一個”,而且發(fā)現(xiàn)今天的“這一個”已然不是過去的“那一個”了:“我看見她獨自在柜臺里坐著,頭上仍舊戴著那白帽,帽子已被油煙熏成了灰色。她目光渙散,不時打著大而困乏的哈欠,臉上沒有熱情,卻也沒有不安和煩躁,就像早已將自己的全部無所求的交給了這店、這柜臺。柜臺里是打著蔫兒的涼拌黃瓜。”即使我跟她問話,她也是答非所問,一臉的木訥,直到我說“我只是想告訴您,那時候我覺得您是最好看的人,我曾經(jīng)學著您的樣子打扮我自己”后,她才意外地“嗯”了一聲。這聲音雖然不大,可它恰恰是對人生的一次驚醒。由此,她又開始了新鮮的日子。在我們的漫漫人生中,人需要別人驚醒,也需要自己自醒,不然炸了一輩子餜子,到頭來自己也成了馃子(或是打蔫兒的黃瓜),那可真是人生的悲哀?!皩λ四吧膳拢瑢ψ约耗吧膳隆?。這是散文的另一種表達。
責任編輯黃艷秋、趙宏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