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歸
我們在說一個東西好或者壞的時候,應該給這個東西下個定義,免得連帶傷及無辜或者榮及雞犬。
而大學的定義,向來眾說紛紜。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曾說:“大學者,非大樓之謂也,乃大師之謂也!”哈佛校長科南特說的“大學的榮譽,不在它的校舍和人數(shù),而在于它一代一代人的質(zhì)量”。維基百科的解釋是:A university is an institution of higher education and research, which grants academic degrees in a variety of subjects. A university provides both undergraduate education and postgraduate education. The word university is derived from the Latin universitas magistrorum et scholarium, roughly meaning“community of teachers and scholars”.
◎ 招生
作為一個能為人接受的說法,大學應該是提供高等教育和學術(shù)研究的機構(gòu),但我們在百度搜索大學這個條目時,通常先看到的關(guān)鍵詞條是“招生”。
大學要正常運轉(zhuǎn),當然要先招生,這個邏輯非常合乎情理。從某種意義上說,現(xiàn)在的大學把招生部當作銷售部門,把學校的接受教育的名額銷售出去,以盡可能高的價格——當然,這價格是學費或者令學校有榮光的好學生。但是,沒有哪個學校把學生的就業(yè)當成銷售部門努力來經(jīng)營的。
為了招生,大學們無所不用其極,百度競價排名還只是管中窺豹。鋪天蓋地給畢業(yè)生寄招生簡章,仿佛免費的大學門票,也屬正常,只差跟長江醫(yī)院、女子醫(yī)院一樣到街頭和按摩院發(fā)傳單了。
為了能招到學生,學校要先對自己美化包裝,首先考慮的是改校名。
中國人奉行“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講的是做人要有氣節(jié)不能亂改名,但在堂堂大學看來,失節(jié)是小事,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校名?,F(xiàn)在大學泛濫,加上擴招,各家都要使出渾身解數(shù)爭取優(yōu)秀生源。口碑,大師,教學科研,人文環(huán)境,是爭取生源之道,相信每個高校都明白這個淺顯的道理。但是這些資源和優(yōu)勢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而一個學校從申報新校名到審批,一兩年時間就夠了,因此改名成了最快捷的方式。
于是中專變成大專,大專變成本科,本科要綜合,綜合大學越來越大,你要是沒三五個分校區(qū),就跟殖民時代的帝國沒殖民地一樣,都不好意思說出來。
在這種改名擴招的大勢下,種下的即使是龍種,最終收獲的也一定是跳蚤,因為一個臭雞蛋+一個臭鴨蛋+一個臭鵝蛋不會等于一個鳳凰蛋或者恐龍蛋。
◎ 教授
你經(jīng)歷了十幾年寒窗苦讀,忍受青春期荷爾蒙的壓抑,考試前無形壓力的煎熬,翻過不平等的分數(shù)線,以為上了大學就修成正果,然而你錯了,那只是開始。就如《木乃伊》電影里面說的:“Death is just the beginning……”考上大學,只是無恥極限體驗的開始。
首先你發(fā)現(xiàn),大學不再和一些莊嚴而美好的詞匯,如殿堂、學府、精神家園、學術(shù)前沿、凈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棟梁、自由民主、天之驕子、民族未來等等聯(lián)系在一起,而是亂哄哄熱鬧鬧,仿佛娛樂圈。
學校今天聘請成龍當教授,明天招丁俊暉為學生,后天請超女來演講;大學教授們要么言之鑿鑿力挺華南紙老虎為真,要么跟人豪賭深圳房價會上漲,或者干脆就玩極限體驗,以72歲高齡迎娶27歲妙齡;在娛樂氣氛濃厚的學校和教授們的引導下,大學的學生青出于藍勝于藍,要么裸奔以提高學校人文氣質(zhì),要么扭成S型以求出人頭地。
一個大學有沒有名,是否成功,必須依賴于這個大學的教授資源,而不是這個大學蓋了多少棟大樓,有多少個分校區(qū)。哈佛校長科南特說:“大學者,大師云集之地也,如果學校的終身教授是世界上最著名的,那么這所大學必定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大學?!?/p>
但是抱歉得很,在中國的大學校園里,你看最著名的教授,都不是以他的學識而聞名,而是每隔一段時間就傳出某個教授打磨芯片騙了十幾億,或者某個教授抄襲他人學術(shù)成果。
有什么樣的教授就會指導出什么樣的學生。2007年北大BBS上出現(xiàn)了一封耶魯大學生物學教授Stephen Stearns寫給選修其課程的學生的信。信中稱,從學生到老師,剽竊學術(shù)成果的行為普遍存在,歸納為幾點:一、學術(shù)剽竊在中國非常普遍,從學生到教授都存在;二、學生找教授寫讀研推薦信,一些教授讓學生們自己寫,教授最后只是簽個名而已,這樣一來,使中國學生留學申請材料的可信度大打折扣;三、事實上,一些教授鼓勵學生剽竊,把教育當成走過場。
誠信讓位于名利,所以華南虎事件爆發(fā)之后,那些來自大學的專家和教授們公然指鹿為馬也就很正常了。
211工程宣稱要建設(shè)世界一流大學,但是中國的大學排名沒有一所綜合競爭力能進入世界前100名。
為什么呢?看看哈佛招教授的標準就知道了。
基辛格是哈佛大學優(yōu)秀學生,在學生時代就曾經(jīng)主持過“哈佛國際講座”,受到許多教授和政要的欣賞。1962年,他任哈佛教授,1969年又出任尼克松政府的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后任國務卿直至1977年。此間他力促結(jié)束了越南戰(zhàn)爭,從而獲得了1972年諾貝爾和平獎;協(xié)助尼克松訪華,實現(xiàn)了中美外交關(guān)系史的突破;斡旋中東和平談判,成為世界知名的政治家、外交家。基辛格離任后很想回到哈佛大學繼續(xù)他的學術(shù)生涯,這是一個在我們看來沒有懸念,對哈佛也是求之不得的美事。而現(xiàn)實卻出人意料,校長謝絕了這位大人物的要求。他說:“基辛格是個學識淵博的人,論私交,我和他也不差。但是,我要的是教授,不是大人物……不能花錢去請一個掛名的人。”他深知大人物很難把心拉回到教學上來。這要放在國內(nèi),一個諾獎得主并且曾為政府高官,學術(shù)和資歷都很牛很強大的人物垂青于大學,那可是運交華蓋的事。
1986年,哈佛大學建校350周年,校方準備校慶與畢業(yè)典禮同時舉行,并邀請當時的美國總統(tǒng)里根參加盛典和發(fā)表演說。里根總統(tǒng)提出了一個要求,希望授予他哈佛榮譽博士學位。這本身是一件小事,但以學術(shù)水平為唯一標準來聘任教授和授予榮譽學位稱號的制度,卻使哈佛大學的董事會、校長、教授會為了大學學術(shù)聲譽的尊嚴,斷然拒絕了里根總統(tǒng)的要求,里根因此也沒有參加哈佛的350周年校慶。
中國大學在聘任教授時,只要對方是留洋歸來,便鍍上一層光暈,哪兒會辨別真假!甚至恨不得自己幫受聘者證明其真,好往臉上貼金,比如楊杰事件。
茨威格說:不受限制的思想,是力量的本原。在我們的大學里,變成了:不受限制的無恥,是力量的本原。
《莊子·盜跖》說,“無恥者富,多信者顯”“夫名利之大者,幾在無恥而信”。這兩句話的意思是:無恥的人富有,夸夸其談的人揚名。那出大名、獲大利的人,差不多都是由于無恥和夸夸其談。
對于大學里的教授,這段話可成為恰當注解。
◎ 學校
好,你不跟教授學,自己另辟蹊徑努力成才。抱歉得很,學校不會給你這個機會,在你不簽就業(yè)協(xié)議以給學校的就業(yè)率數(shù)據(jù)好看一點的時候,它會扣押你的畢業(yè)證,甚至你畢業(yè)之后,還要以你為恥。
最近的熱點人物范美忠,北大歷史系學生,地震發(fā)生時丟下學生獨自逃跑,并且事后撰文為自己的逃跑行為高調(diào)辯護,引起了輿論激烈的批評。范也獲封“范跑跑”之號,成為眾矢之的。此時,范美忠的母校也站出來在范的身上踏上了一腳,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稱:我們以有這樣的學生為恥辱,對其學校開除他,我們表示贊成。
范美忠的逃跑固然不道德,但并沒有對學生造成傷害;范的自辯固然可惡,但至多是一種失言之過。而同是北大歷史系的王益就不一樣了,他不僅失德而且涉嫌違法違規(guī),并且涉嫌違法的情節(jié)可能相當嚴重,涉及的數(shù)額可能巨大,危害可謂不小。范跑跑之惡與王益之惡相比,不過是小巫見大巫罷了。那么,以范跑跑為恥的北大歷史系,是否也當以王益為恥呢?
不會。他們只是在自己的網(wǎng)站上悄悄地拿下了這個被他們稱為“我們敬愛的王老師”的報道。
綜上所述,我覺得維基百科的中文版應該加上一個這樣的條目:大學,是一個以虛名招收學生并進行教育的機構(gòu),它具有娛樂精神,努力制造各種話題,教授們身體力行為學生作示范;這個機構(gòu)同時接受并培養(yǎng)娛樂、體育、政治等各界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