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尖
來哈佛前,多少對哈佛有些迷思,帝國最大牌的學府,世界超一流的排名,再加上,國內(nèi)今天叫賣“哈佛教授”,明天兜售“哈佛女孩”,搞得對哈佛沒感覺就不是地球人。
我跟單位領(lǐng)導辭行的時候,領(lǐng)導也殷切寄語,我心頭一熱,幾乎要說出“我會珍惜機會,回來報效祖國”這樣的話。
開始的時候,真還有點珍惜機會。費正清中心早場,就朝費正清趕。卡朋特中心夜場,就往卡朋特走。人生地不熟,走錯地方,還聽過DNA講座,兩眼一抹黑坐在臺下,就聽后面竊竊私語說,中間那個是得諾貝爾獎的鎮(zhèn)系之寶。于是我就有點種瓜得豆的驚喜,嘿嘿,好歹看到一個攀登到科學最高峰的主,而且,嘖,長得還有點帥!
當然,人頭馬很多時候并不帥,混到哈佛第一排,那得熬多少夜!初秋的時候,我去哈佛人文中心參加一個講座,門口站一黑不溜秋,個頭矮小的印度人,熱情地招呼我們用講座午餐。我看看吃的東西東不東,西不西,想著大概是這個印度人送貨的印度餐。然后講座開始,這個印度人走上臺,我才知道,他就是已經(jīng)不需要介紹的霍米·巴巴。
霍米·巴巴的頭像其實到處都能見到,但是看到真人還是不一樣。這個倒可算是哈佛風格,很多會議很多講演聽下來,我越來越明確意識到,那個在無數(shù)普羅心中的哈佛,和真實的哈佛距離大了去了。就像我后來好多次聽霍米·巴巴主持的講座,我打賭,其中至少有一大半,是學院政治的一部分,是兄弟院校,七姑八婆的串門,每次,霍米·巴巴也多少有點草率地宣布,好吧,今天就到這兒。
這些講演建立了哈佛的名聲,學校布告欄里全是講座信息,一天有一百場名人秀在發(fā)生。跟朋友講起哈佛秀場之多,朋友常常艷羨,可是,有一次,也是在人文中心,我剛坐下,旁邊一斯文男人也落座,然后他的狗就落座在我們中間。那天德國教授說的是詩,我一句沒聽進去,心思全被一旁的狗給占了,倒不是我喜歡狗,我一直在想,這狗聽過一千次講座了吧,看上去簡直有點教授氣質(zhì)。回來跟朋友說起哈佛講堂里的狗,他哈哈一笑,說,怪不得全世界有頭有臉有錢的都能到哈佛拿證書。
哈佛真的是一所奇怪的大學,這里有全世界最好的圖書館。贊美哈佛圖書館,這幾乎是這個國家最高尚最貴族最未來最激動人心的表達。只有在哈佛圖書館,“最高學府”這個概念才變得特別具體,也只有在哈佛圖書館,一個哈佛學生才有用不盡的驕傲資本。其余,那些數(shù)不盡的講座,世界各地的精英,最終的意思,是意底牢結(jié)。類似游客到哈佛,都要去哈佛像前照相。
約翰·哈佛的左腳已經(jīng)被摸得锃亮,盡管這個銅像其實并不是哈佛本人,但這個沒什么要緊,就像我們誰都沒見過財神。所以,有時候我想,那只和我們一起坐在人文中心聽課的狗,在本質(zhì)上,和我們這些游方僧一樣的訪問學者沒什么兩樣,而哈佛,說到底,也就是一個大廟。靈不靈,全看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