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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孟買,她的名字叫加爾各答

2008-10-21 10:13
作家 2008年10期
關(guān)鍵詞:加爾各答杜拉斯恒河

趙 玫

仿佛被什么誘導(dǎo)著,一走出孟買機(jī)場就以為到了加爾各答。其實(shí)并沒去過那座叫加爾各答的城市。炎熱的天氣,汗水,以至惡濁的氣味。那是這種熱帶城市所固有的味道。仿佛整座城市都在腐敗。沿街的房子上布滿灰褐色的斑跡。到處爬滿綠色的苔蘚,流水也泛出臭乎乎的氣味。黃色的出租汽車塞滿街道。至今保持著上世紀(jì)30年代的樣式,就像《情人》在渡船上的那種汽車。于是一下子又恍若來到了湄公河上。

是的,在孟買,以為是加爾各答。這種印象來自于杜拉斯有關(guān)印度的小說。或者不是加爾各答而只是越南的西貢,總之杜拉斯小說中所有東南亞的景象。非常本能的一種折射。當(dāng)走進(jìn)孟買炎熱的空氣中,加爾各答的炎熱也是從杜拉斯那里得知的,而其實(shí)在緯度上,加爾各答遠(yuǎn)比孟買涼爽許多。

一組關(guān)于印度的小說和電影,來自于法國作家瑪格麗特·杜拉斯。那是一組被研究者稱之為“印度星云”抑或“印度情結(jié)”、“印度系列”的作品。由小說《愛》,連接著小說《勞兒之劫》《副領(lǐng)事》,以及由此衍生出來的電影《恒河女人》和《印度之歌》,或許還有《在荒蕪的加爾各答她名叫威尼斯》。

是的,立刻就想到了杜拉斯的這些作品。就仿佛作品的魂靈追隨我來到了這個一如加爾各答的孟買。那空氣中漂浮的“印度星云”立刻遮蔽了我。我尋找著,那個朝向恒河的法國駐印度大使館。那是一座很大的房子。院落中清冷的網(wǎng)球場??吭谀抢锏囊惠v紅色的自行車,那是大使夫人的。

然后就看到了孟買的街景。那似曾見過又似是而非的迷蒙景象。那擁擠的城市街道,那灰綠色的破舊民居,那氣勢恢弘的維多利亞建筑。還有,晾曬在陽臺上的絢麗衣物,巴士中望出來的一張張苦澀的臉。還有什么?“東印度公司”時期留下來的百年滄桑?那破損的門窗那銹蝕的欄桿?是的,還有那一望無際的金色的阿拉伯海灣,黃昏中海島上美麗的伊斯蘭大寺,還有海岸上三三兩兩的行人,還有,杜拉斯無數(shù)次說起的那黃昏一樣的晨光……

從印度回來后接到法國學(xué)者德耐賽女士的來信,想知道杜拉斯之于我有著怎樣的吸引力。于是在眾多的理由之中就包含那特有的東南亞風(fēng)情。尤其我剛剛從杜拉斯的印度歸來。我說這氛圍就如流動的空氣,盤踞在杜拉斯所有“印度星云”的作品中。能呼吸得到的,甚至觸手可及。那些發(fā)生在湄公河流域以及恒河流域的故事。西貢的,永隆的,或者加爾各答。從《愛》到《副領(lǐng)事》,再到終于幫助她榮膺了龔古爾獎的《情人》。杜拉斯終于沿著來巴黎的路又回到了那個初始,從印度到西貢,她出生的那個印度支那……

那所有杜拉斯生活過的地方。在字里行間,我們聞到了加爾各答的氣味。空氣中彌漫的熱帶調(diào)料的粉末。潮濕和悶熱中夾雜的愛情。迷幻一般的,就描繪出了杜拉斯的印度。讓我們在不知不覺中記住了加爾各答,以至于地理上的加爾各答都不再是加爾各答,唯有杜拉斯描述的加爾各答才是真實(shí)的并且魅力四射的。于是按照杜拉斯的地圖去尋找。后來,當(dāng)真地踏上了印度的土地。

是的,杜拉斯先入為主。而且是那么蠻橫霸道地占據(jù)了你整個認(rèn)知的世界。于是你迷失了自己本來可能的判斷力,而只是一味依賴于杜拉斯疊印在你頭腦中的那張地圖。于是你在孟買看到了加爾各答的建筑,不,不只是建筑,而是加爾各答那所有迷幻的風(fēng)情。她說,在加爾各答,有著落日一般的晨光。還說,那噩夢一般的酷熱讓人難以忍受。

于是孟買,于是,加爾各答。

待我們住進(jìn)孟買鬧市間的那家旅館,甚至就已經(jīng)不再是加爾各答了,而是,西貢。還是出自于杜拉斯的小說。當(dāng)法國少女和中國情人在悶熱中認(rèn)真地做愛,門外卻是來來去去,熙熙攘攘,支那人行走的腳步聲。于是在孟買的旅館給女兒打電話。說這里太像西貢了。女兒問,那么,你知道西貢什么樣嗎?我說盡管我不曾去過,但肯定就是西貢,炎熱而嘈雜的,就像杜拉斯的小說。

是的,孟買哪兒也不是,只是它自己。有著自己的歷史自己的風(fēng)貌。尤其我們下榻的這家局促的賓館,據(jù)說已經(jīng)有著上百年的歷史了。盡管這里沒有德里的阿育王酒店那般恢弘,卻也剛好代表了孟買的風(fēng)格。尤其和孟買街上那些斑駁而灰綠色的房子匹配,以為唯有住在這樣的地方,才是到了真正的孟買。

杜拉斯的“印度星云”其實(shí)來自于永隆。在居民點(diǎn)的林蔭小路上,白人居住區(qū),道旁開滿金鳳花的街上,寂靜無人,仿佛河水也在沉睡。于是她乘坐的那輛黑色汽車在這條街上駛過。這個行政管理區(qū)行政長官的女人。

來前并不知道孟買是由七個島嶼組成的。甚至在孟買駐留的時候也不曾知道。于是行走在孟買街頭時不會想到腳下曾經(jīng)是大海,更不曾驚嘆于距今將近兩百年的那個偉大的填海工程。這是由七個小島組成的一組阿拉伯海灣的群島,1534年成為了葡萄牙人的殖民地。伴隨著葡萄牙公主凱瑟琳嫁給英國國王查理二世,1661年,這幾個島嶼便作為嫁妝轉(zhuǎn)送給了英國。從此孟買七島成為了大英帝國的領(lǐng)地,但幾座荒蕪的島嶼又能給殖民者帶來什么呢?

是的,杜拉斯說,他們從老撾遷到這里來。行政長官的女人在老撾曾有一個年輕的情人。杜拉斯說,全部都在這里了。就像《印度之歌》中寫的那樣。在湄公河上游很遠(yuǎn)的北方,與這兩個情人相共的這條大河向下流經(jīng)一千公里,經(jīng)過的這個地方就是永隆。從此這個女人就成了杜拉斯獨(dú)自一人的秘密:安娜—瑪麗·斯特雷特。

加爾各答被稱做印度最大的城市。這個城市有文字記錄的歷史,始于1690年英國東印度公司的侵入。到1699年英國人完成了舊威廉城堡的建造。1772年加爾各答被指定為英屬印度的首府。而那時的孟買,卻依然是漂流在阿拉伯海中的幾個寂寞的島嶼。從此英國人開始大面積地修建加爾各答。政府區(qū)沿著流經(jīng)城市的胡格利河岸建造。到了19世紀(jì)初期這里已被分割成截然不同的兩個區(qū)域:英國人區(qū)和被稱做“黑鎮(zhèn)”的印度人區(qū)。市區(qū)東西方向的尺度很窄,一端止于胡格利河的河岸。這座南北延伸的城市的北部最為古老,擁有幾乎所有19世紀(jì)的建筑物和狹窄的小街,讓人冥想加爾各答那些塵封的往事。

這就是杜拉斯的加爾各答,一個我不曾去到的城市。卻以為已經(jīng)非常熟悉,甚至在那里駐留過。僅僅是因?yàn)槲易x過“印度星云”?或者,還因?yàn)槲以?jīng)來過這像極了加爾各答的孟買?

維多利亞火車站是孟買最具標(biāo)志性的建筑,也是最古老也最輝煌的殖民地見證。當(dāng)初修建時或許是為了那些大英帝國的殖民,而今天人山人海的卻只剩下印度人了。是的,維多利亞火車站至今雄偉壯麗。似乎在附近的所有地方,都不可能拍出這座建筑的全景。在國內(nèi)曾經(jīng)的殖民地城市中,似乎還不曾見到過類似的恢弘。無論上海外灘,還是天津解放路(原維多利亞道)上的那些高大建筑,都不能和孟買的維多利亞火車站相媲美。在孟買,如此氣宇軒昂的建筑可謂鱗次櫛

比,足以想見當(dāng)年的那些殖民者如何決意在此安營扎寨??梢宰糇C孟買一時間成為英帝國驕傲的,還有中國天津的一道鉤沉,那就是在英租界舊有的路名中,竟然就有著赫赫的孟買道(Bombay Road)。

那么,這個到處是英國建筑的孟買,為什么就不是加爾各答呢?

加爾各答,這個被稱做“宮殿之城”的城市,卻是杜拉斯從不曾認(rèn)真描繪的。盡管在那里,殖民地時期的宏偉建筑星羅棋布,卻仿佛從來就沒有進(jìn)入過杜拉斯的視野。在梅頓公園的周邊,林立著各種哥特式的、巴洛克式的、羅曼式的,以至東方式的歷史建筑。怎樣的一個迷人的所在?為什么在杜拉斯的“印度星云”中卻不見蹤影?

那個從老撾來到永隆的安娜一瑪麗·斯特雷特,為什么卻又突然生活在印度的加爾各答了?而那個管理區(qū)行政長官的女人,怎么又變成了法國駐印度大使的夫人?在地域的遷徙、身份的轉(zhuǎn)換中,這個優(yōu)雅而風(fēng)情萬種的女人唯一沒有改變的,就是她的名字,安娜一瑪麗·斯特雷特。那么,這就是這個慵懶的倦怠的女人,加爾各答的女人,也是永隆的女人。被身邊的男人所愛著,但她卻不再愛他們。是的,無論“印度星云”的哪部作品里,那個穿著黑裙或白裙的女人都是安娜。安娜一瑪麗-斯特雷特。而她生活的地方也只在加爾各答,唯有加爾各答,那個一天中所有時刻都沐浴在黃昏般的照耀中的城市。

孟買一如加爾各答的地方,是那些建筑,以及建筑所分割出來的長長短短的舊時街道。但是孟買沒有恒河,有的只是壯闊的阿拉伯海。這片伸向大海的半島三面環(huán)海,有著漫長的海岸線。這里從清晨到午后,再到杜拉斯所迷戀的黃昏,都可以看到美麗的海灣。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到海邊來的人卻非常稀少。于是海灘寂靜。沒有浪涌。走在堤岸上的人形單影只。然后在金色余暉中,定格。

故事發(fā)生在由安娜一瑪麗·斯特雷特所糾葛的各種人物關(guān)系中。其中的一個叫勞兒的女人。杜拉斯說,勞兒是她所有的源起。還說我在我所有的書中所寫的女人,無論她們的年紀(jì)有多大,她們的來源無不是出于勞兒·瓦·斯泰因。

于是將所有“印度星云”中的故事交匯起來,再抽絲剝繭。我們便了悟了那個故事的來龍去脈。叫勞兒的女人和她的未婚夫米歇爾·理查遜在舞會上。但是突然出現(xiàn)的一個黑衣女人搶走了勞兒的未婚夫。從此米歇爾·理查遜跟著那個黑衣女人天南地北,或者老撾或者加爾各答。而勞兒,也就依次變成了薩塔拉(勞兒家鄉(xiāng))的女兒、漫游者,以及海灘上嗜睡的瘋女人。而搶走了勞兒未婚夫的黑衣女人,或者就是那個無處不在的安娜一瑪麗·斯特雷特。

然后汽車停在了孟買的十字路口。擁擠的街道讓我們長時間地滯留在紅綠燈前。于是只好望著窗外的街景。那些斑駁的建筑盡管蒼老,但卻依然能看出當(dāng)年的華美。所謂的美人依舊,抑或,美人遲暮吧。

街口一座典型的殖民地時期的樓宇。這座年久失修的五層樓設(shè)計(jì)精美,灰褐色的骯臟墻體掩飾不住那昔日風(fēng)采。屋檐下向外探出的半圓形陽臺,被銹蝕的但卻精美的鐵欄桿裝飾著。門窗是衰敗的,無比的衰敗。那錯落有致的,以為窗內(nèi)一定深鎖著某個凄迷的故事。靜靜的,在那個喧囂的街邊,沒有人跡。但驀然之間,不知道在哪個時辰的哪一刻,二樓的一扇木門被推開。一個女人出來張望。中年婦女。印度人,卻有雅利安人種的骨骼。不知道為什么她不穿紗麗。印度的女人都紗麗在身。亦不知道她為什么那么不快樂。那么懷疑的甚至仇恨的目光。她在恨誰?恨著什么?透過車窗,仿佛能看到女人的身后,房頂上那搖搖欲墜卻依舊旋轉(zhuǎn)的破風(fēng)扇。那也是殖民地時期留下的遺跡(現(xiàn)在被當(dāng)做一種時尚)。于是再度想到加爾各答。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安娜一瑪麗·斯特雷特一直站在風(fēng)扇下。在昏暗炎熱和潮濕中。一年四季的夏天?;蛘?,一年四季只有夏天。這一個難以忍受的季節(jié)。僅只一個瞬間,那個推門而出的女人就退了回去。轉(zhuǎn)瞬視線中就再沒有她了。仿佛是我做了一個夢。但是她留下的影像我不會忘記。也不會忘記她滿臉的絕望和抑郁。為著什么會有那樣的表情?在空門內(nèi),她是勞兒一樣的女人,還是安娜一瑪麗·斯特雷特?

有人說,是上帝要英國人在加爾各答再造一個倫敦。于是加爾各答有了和倫敦同名的圣保羅大教堂,有了和大英博物館一樣的維多利亞紀(jì)念館,有了宛若海德公園那般的梅頓公園……讓大使夫人那樣的歐洲殖民者,在遙遠(yuǎn)的加爾各答不再思念故鄉(xiāng)。只是為英國人自己建造的這個家園如今已人去樓空,空留下這些永恒的建筑。

便是在加爾各答,劫掠了勞兒未婚夫的黑衣女人再度出現(xiàn)。以優(yōu)雅而又懨懨的大使夫人的形象,周旋在包括勞兒未婚夫在內(nèi)的更多的男人之間。在朝向恒河的大使館里。在悠然的并且憂郁的情緒之中。愛著她的男人除了她丈夫,還有被她劫掠的米歇爾·理查遜。愛她的男人似乎越來越多,包括青年隨從,以及,終于喊出了他愛她的那位副領(lǐng)事。在加爾各答的炎熱中我們終于知道了這個女人來自威尼斯。她無意間招惹了那些愛她的男人,她沒有錯,但是她沒有錯本身就是錯。她是毒藥,毒死身邊的那些男人。而她自己,這個叫安娜—瑪麗·斯特雷特的女人,也是被毒死的。是她自己毒死了她自己。杜拉斯說,她只能活在那里??磕莻€地方而活。她靠印度、加爾各答每天分泌出來的絕望生活。于是她也因此而死,就像被印度毒死。

孟買迷人的街景。殘破不堪的,卻又充滿著一種莫名的誘惑。這里能看到世界上色彩最為豐富的景象。女人們,被包裹著的,艷麗衣裙。紗麗。唯有印度才有的,那恍若天邊云錦。人世間所能有的色彩,甚至,不能有的,在孟買這里也有了。而紗麗后面,是若隱若現(xiàn)裸露著的女人的身體。

是的,杜拉斯不愿意告訴我們真相。她只要我們看到她說出的那些表面的現(xiàn)象。但是她自己心里是明白的。她只要自己心里明白,卻要讓別人無盡地猜謎?;蛘哌@就是小說的魅力。所以杜拉斯從來不講故事本身。她講的只是故事之前之后的故事。不過那故事已經(jīng)囿于其中了。

才知道建造孟買依舊和英國的東印度公司相關(guān)。在這里,東印度公司不僅為自己建造了第一座深水良港,以供日后掠奪這塊豐饒的大陸,還圍海造田,將七座孤立的島嶼連成一片,然后孟買成為了這座從此被整個世界渴望的城市。孟買的改造工程自1817年起,至1845年終,歷時28年。28年后,英國人便送給了印度這個完美的孟買,就如同當(dāng)年東印度公司送給了印度一個倫敦一樣的加爾各答。從此殖民者和移民者紛至沓來。從此,這里成為了印度通往世界的門戶。

有一天,在她面前出現(xiàn)的,是恒河……

恒河,加爾各答的恒河,后來則成為了杜拉斯“印度星云”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意象。大使館就在恒

河的岸邊。大使館朝向恒河的花園。那恒河的浪濤聲穿過樹叢。她在恒河里游泳。在恒河里,最終,消失……

加爾各答的恒河?恒河流經(jīng)加爾各答?

以為是杜拉斯出現(xiàn)了地理的偏誤。加爾各答的大使館怎么會建在恒河岸邊?更不應(yīng)有人在恒河中游泳,恒河根本就不可能穿過加爾各答。

于是翻閱各種地圖,就是不見恒河穿越加爾各答。加爾各答只是恒河流域的一座城市,而流經(jīng)加爾各答的不是恒河,而是恒河的一條支流胡格利河。但是加爾各答的印度教教徒,就把胡格利河當(dāng)做了恒河。于是每天清晨都會有成群的教徒浸在加爾各答的恒河中。沐浴。洗禮。今生與往生。就像恒河穿越瓦拉納西的那一刻。那個凈化和重生的神圣的時刻。

所以不是杜拉斯的偏誤,而是恒河之于她,之于她“印度星云”的真正意義。是的她喜歡寫關(guān)于印度、加爾各答以及恒河的作品。而她的文字中如果沒有了這些意象,還能有什么支撐那故事的存在?是的她喜歡她的人物生活在一個“痛苦的、噩夢一般的、難以忍受的”環(huán)境里,喜歡他們在黃昏一般的晨光中苦苦掙扎,并熱烈地愛著,又,為著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的一些因由而死去。如她所說,循著,讓自己消失的路。

于是杜拉斯讓那個悠然而悠閑的安娜—瑪麗·斯特雷特死于印度,死于非命。因?yàn)樗龍?jiān)信她看到了加爾各答的那座英國人的墓地。她在“印度星云”中不停地說著這塊墓地。她說安娜一瑪麗·斯特雷特的墓地就在加爾各答的英國公墓中。但是她卻沒有讓她死于恒河,更不能理喻恒河之于生命的意義。安娜—瑪麗·斯特雷特最終投向了大海。為了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或者之重。安娜—瑪麗·斯特雷特始終在內(nèi)心保持著一份優(yōu)雅。但最終的一切都沉了下去,沉沒于無邊的寂靜中。她被每一個浪頭淹沒,她或許在海里睡著了,或許,在里面哭泣。

在孟買,一座被稱為“懸掛的公園”的尼赫魯公園。城市高樓就像是水泥籬笆,包攏著這個高高在上的鮮花盛開的寧靜所在。于是置身于懸起的大自然中,仿佛不再能聞到孟買的氣味,甚至看不到英國人留下來的那些建筑,看不到,那斑駁樓宇中掩藏著的杜拉斯般神秘的女人,看不到那黑暗中哲人一般的玄機(jī)。

孟買,就這樣留在了眼前,又倏然而逝。而加爾各答,這個上帝再造的城市,干脆我就沒有真的看到過。但幸虧有了杜拉斯。她的引導(dǎo)。我才敢于相信,孟買就是加爾各答。

然而真正的答案就像是一場騙局。因?yàn)槎爬棺詈笳f:是我給自己創(chuàng)造了一個印度,一些印度,如他們所說的那樣,在殖民地時期……

原來!

杜拉斯又說,加爾各答是恒河邊的一個城市,在這里,它是印度的首都。所以所謂的“印度星云”完全是建立在對印度的一種“想法”之上。而杜拉斯之所以選擇了印度作為背景,也許更深的意味是,她想回到她出生的那個地方去。

而我,卻一直以為那是真實(shí)的印度。大概很多人都像我這樣地被她欺騙了,也大概很多人為著不是印度的印度而對她耿耿于懷。

于是為了她的“印度星云”得以存在,她最終以藝術(shù)的需要為前提闡明了:《印度之歌》中凡舉地理的、人文的、政治的諸多情節(jié),純屬虛構(gòu)。因此,切勿認(rèn)真地坐上汽車用一個下午的時間,從加爾各答奔向恒河口看個究竟。也同樣,印度行政首府是新德里,而不是加爾各答。同時她又以藝術(shù)的名義再次重申:本劇中出現(xiàn)的印度的城市、河流、行政區(qū)域及海域之類的名稱,都具有一種音樂感。即是說,杜拉斯所以把加爾各答,把恒河,把阿曼海寫進(jìn)她的作品,僅僅是為著一種音樂感。

于是我們終于得出了結(jié)論,杜拉斯的印度是虛構(gòu)的。一個虛構(gòu)中的地理學(xué)概念,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本無可厚非。只要杜拉斯自己能看到。杜拉斯說她確實(shí)是看到了。那加爾各答大使館的圍墻。從城市中穿過的恒河流水。從這頭到那頭,那巨大的水域,兩岸茂密的樹叢……

她說她本不知道恒河里是否會有這些景致,但是她就是把它們看成是這樣。她不僅看到了加爾各答,看到了恒河,還看到了掩埋著安娜—瑪麗·斯特雷特的那座英國人的公墓……

在遍尋我所擁有的幾十本關(guān)于杜拉斯的書中,我終于找到了那個真相。在《話多的女人》中,杜拉斯說,是的,我去過一次加爾各答。但那時我才十七歲。我在那里度過了一天。渡船的中轉(zhuǎn)站。后來,這里,我從沒有忘記過。

哦,又是杜拉斯的一個圈套?;蛟S僅僅是為了辯解?畢竟,她不該寫一個她完全沒有見識過的城市。

杜拉斯以她的記憶的碎片堆積出了“印度星云”。一個她想告訴世人的印度,一個,她自己的印度。故事就是那樣發(fā)生的,在那片背景之上。心理的現(xiàn)實(shí)主義。對于一個好的作家來說,是的,只有一次,只有一天,就足夠了。何況,她從此再沒有忘記過。于是,加爾各答在杜拉斯的小說中,成為了永恒。

為什么一天就能永恒?

這樣的《印度之歌》。我們在影片中根本就不曾看到加爾各答。是的,作者無需了解印度的全部,那悠久的歷史、深邃的文化,不,她無須弄清楚那所有紛繁的一切。只要有了關(guān)于印度的意念,就足以支撐想象中的一切了。所以在拍攝《印度之歌》時,她甚至拒絕看任何關(guān)于加爾各答的照片。影片的拍攝地點(diǎn)甚至也不在印度,就在法國那座荒廢破敗的羅思柴爾德城堡的外面。但,她卻還是看到了印度,看到了加爾各答,看到了恒河凝重而濃厚的、骯臟的河水,就如同,我們在瓦拉納西看到的那樣。

盡管,加爾各答只停留在理念之上,但《印度之歌》依舊成為了電影中的經(jīng)典,至今仍舊在世界各地放映。那一年它迷住了整個嘎納電影節(jié),但最后只得到了法國實(shí)驗(yàn)藝術(shù)電影協(xié)會獎,為影評人留下無盡的遺憾。

在進(jìn)行著“印度星云”的時候,杜拉斯還沒有寫《情人》。那或者只是她最終回到童年回到湄公河流域回到永隆的一個過渡?為此她說或者應(yīng)該比加爾各答走得更遠(yuǎn),應(yīng)該到……到印度支那南邊的稻田旁去……到我出生的地方。盡管,她對她曾經(jīng)生活過的那個地方充滿恐懼,但卻始終不能夠停止對那里的思念和追尋,直到,她最終寫出了讓她榮膺龔古爾獎的《情人》。那片她真正生活過的實(shí)實(shí)在在的地域,而不是,只停留過一次、一天的那個加爾各答。

哦,這樣,在孟買。在我的地圖上,也叫做加爾各答的這座城市。

是的,在孟買,我看到了什么?那金色的阿拉伯海灣。那擁擠的車水馬龍的城市。那縱橫交錯的街道。那灰綠色的潮濕的墻體。那陽臺上晾曬的艷麗衣裙。那藤蔓遮蔽的木窗。那巴士里望出來的窘困與無奈。那黃昏中晃動的金色人影。那宏偉的“東印度時期”的璀璨建筑。那海上迷茫的伊斯蘭圣堂。那頂樓打開的殘破的百葉窗。那探出身來的不快樂的婦人。那舷窗一般迷幻的頂樓圓窗。那三角門楣上娟秀的浮雕。那雨水在外墻上留下的流痕。那遙遠(yuǎn)的加爾各答式的黃昏般的晨光。那拱廊里悠閑老人泰戈?duì)柊愕闹钦叩拿嫒荨D遣莸厣厦利惖淖仄つw姑娘。那沿街乞討的令人憐愛的小女孩。那廊柱下深邃的關(guān)閉著凄迷故事的大門。那手拉著手的年輕的戀人。那輝煌與破敗相間的亭臺樓閣。那樹冠上漫天飛舞的大鳥。那樓頂上掀動著翅膀的自由女神。那曾經(jīng)吸引著四方游客的華麗客棧。那拱卷形美麗無比的回廊。那泰姬陵酒店的莊嚴(yán)與雄偉。那朝向大海的巍峨的印度門。那菜市場來來往往的叫賣與喧囂。那人挨著人的擁擠的比肩而行。那行走中蒸騰的熱汗的味道。那飄散在空氣中撲鼻的咖喱香。那街頭賣花或行乞的老嫗。那櫥窗里繪畫一般的紗麗面料。那黑暗中海上吹來的陣陣熱風(fēng)。那仿佛加爾各答的屬于著杜拉斯的,孟買的一切。

只是加爾各答的今天已然蕭條。人們希冀著離開那片安娜—瑪麗·斯特雷特的死寂,于是加爾各答幾乎成為了一座美麗的空城。據(jù)說離開那里的人大都會來孟買,因?yàn)槊腺I依舊充滿了機(jī)會和活力。

就這樣,在孟買的文章中寫想象中的加爾各答。竟然也像杜拉斯那樣仿佛真的看到了那座城市的影像。是的,在身居孟買的時候想到了加爾各答。而寫著加爾各答的時候又忘不掉杜拉斯的《印度之歌》。

永遠(yuǎn)是錯位的,在這篇文章里。我,并沒有去過加爾各答,而杜拉斯,也沒有看到過真正的恒河。

在這如此美麗的錯位中,便交織了我們的所有的故事。是的,在孟買,本沒有加爾各答,也沒有杜拉斯,更沒有《印度之歌》。但,他們又全都在這里,和我,和孟買,在一起。

責(zé)任編校:孫京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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