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長興

戰(zhàn)國時期的秦趙澠池會可謂家喻戶曉。有關(guān)會盟中的斗智斗勇，秦國君臣的驕橫凌人，趙王的怯懦，趙國大臣的果敢，經(jīng)過太史公的妙筆渲染，早已是膾炙人口。藺相如臨危不懼、勇斗強秦從而力挽狂瀾的高大形象，連小學生都已耳熟能詳。澠池會作為一個外交史上的杰作，也已經(jīng)成為弱國憑口舌機智安然挫敗強敵的典型。然而，事實果真是這樣簡單嗎?

澠池會盟的前幾年，是戰(zhàn)國史上發(fā)生重大轉(zhuǎn)折的時期：公元前284年，長期與泰國東西對峙的東方強國齊，在六國的聯(lián)合圍攻下一敗涂地。西方強同秦，自然地成為七雄之首，而北方的趙，作為后起的強國，力量也獲得了空前的壯大。

齊國的敗落，使秦國失去了能與之抗衡的強大對手，韓魏兩國頓成強秦俎上之肉。秦在韓魏之東還占據(jù)了以陶為中心的一大塊地盤，秦國決定在大好形勢下長驅(qū)東下，沿河略地，這樣既把本土跟富庶的陶連接起來，又將燕趙與楚魏韓攔腰隔開，達到“斷山東縱親之腰”的目的。

經(jīng)過趙武靈王胡服騎射改革的趙國，在齊秦抗衡時代，就已有趕超強齊之勢。齊國破敗之后，趙又在東方取得富庶的河間之地，經(jīng)濟實力大增。趙軍中除了勇悍的北地騎兵外，又包容了不少昔日的中山猛士和強齊勁兵，以廉頗為代表的趙國將領(lǐng)，更是戰(zhàn)國后期公認的一流名將。趙惠文王雖然年輕，卻能信任賢能，繼承趙武靈王治趙的方針政策，其弟平原君趙勝善能延攬?zhí)煜氯瞬拧Ｚw國背后的燕國，一面大力鎮(zhèn)壓齊人的反抗，一面與趙維持著鞏固的同盟。所以，地廣兵勁又無后顧之憂的趙國，已成為東方六國中最為強大的力量。

秦欲乘勢主宰天下，趙卻欲代齊稱霸中原，兩強之斗勢所難免。

公元前283年，秦向魏國發(fā)動了猛攻，一直打到魏都大梁(今河南開封)。以東方霸主自居的趙惠文王立即出兵10萬，大舉南下救魏，燕昭王也派兵8萬配合趙軍，秦軍聞訊被迫退兵。這一事件標志著趙已成為秦國東進的最大障礙，秦趙對立從此拉開了帷幕。

秦在東進為趙所挫后，決心全力與趙相交。秦昭王先與楚國相約和好，以穩(wěn)定攻趙的側(cè)翼。接著秦又拉攏韓魏連橫，以孤立趙國，使趙之盟邦僅剩下一個燕國。

趙在外交斗爭上略遜一籌，它連年對附秦的魏國大張撻伐。秦乘機派大將白起三次攻入趙國西境，擊敗趙國守軍，給了趙國一個下馬威。趙國被迫停止了對魏的進攻，以集中兵力對付秦國，大戰(zhàn)即將來臨。

在之后的4年對抗中，秦軍雖然占了上風，但趙的基本國力尚屬完整，要想決出勝負，就必須訴諸雙方的主力決戰(zhàn)。而就在此時，形勢有了重大的變化。

首先是東方：齊人經(jīng)過5年苦戰(zhàn)，奇跡般地轉(zhuǎn)變了戰(zhàn)局。即墨守將田單以火牛陣打垮了燕軍主力，齊國各地軍民聞訊，蜂起響應(yīng)。各地燕軍紛紛北竄。田單所率齊軍迅速壯大，一直把燕國殘軍驅(qū)回黃河以北，齊國本土70余城盡皆收復，并奪回麥丘等趙軍占地。齊國君臣視燕趙為仇敵，“無南面之心”，繼續(xù)揮軍北進，一舉克復黃河以西的昌城等地，企圖把燕趙所占河北、河問之地盡數(shù)奪回。面對齊軍的席卷之勢，燕人幾無招架之功，趙人也驚駭萬分，急欲與秦妥協(xié)，回身對付復興的齊國。

無獨有偶，飽受秦軍重壓30多年的南方大國楚，乘秦趙交戰(zhàn)之際，在公元前279年派大將莊踽率軍向秦反攻，很快奪回黔中郡，并乘勝追入秦之巴郡，攻取了舊巴國的都城枳(今重慶涪陵)。此后，莊踽因兵力不足而轉(zhuǎn)兵南下，企圖從南翼包抄秦軍，秦的后方基地巴蜀地區(qū)仍面臨著喪失的危險。在后院起火的形勢下，秦也無心再與趙國相爭，共同的需要使雙方坐到了一起。

公元前279年，秦昭王約趙惠文王在澠池(今河南澠池)相會。在會上，秦國君臣曾欲欺辱趙王，趙方以藺相如為首毫不示弱，處處反擊。雙方雖然在折沖樽俎之際明爭暗斗，似極可能發(fā)生沖突，但秦意在和趙，并未采取過激行動，故氣氛尚甚和諧，最后盡歡而散，雙方實現(xiàn)了罷戰(zhàn)講和。

澠池會盟后，趙軍立即東進擊齊。齊國元氣已傷，又兼君臣不和，所以連連敗退。趙國不但鞏固了對河問的占領(lǐng)，還跨過黃河奪取了齊國本土的高唐等地，齊襄王被迫向趙屈服求和。而南下的秦軍則取得了攻占楚國本土的巨大勝利，楚頃襄王被迫舉國東遷，并向秦國卑辭求和。齊楚兩國的復興美夢在秦趙鐵拳痛擊下破滅了。

齊楚的威脅促成了秦趙的和好，而在威脅解除后，秦趙的友好也就到頭了。公元前276年，秦軍東進攻魏，重新經(jīng)略中原。公元前273年，趙國派兵人魏，與秦發(fā)生華陽大戰(zhàn)。勉強維持了6年的休戰(zhàn)即告結(jié)束，兩強的爭霸之戰(zhàn)重又開始。

綜上所述，澠池會并非人們認為的那樣是強國與弱國的會晤，而是兩大強國在實力基本平衡下的一次戰(zhàn)略妥協(xié)。可以說即使赴會的趙惠文王沒有賢臣輔佐，秦國也不會重演一場武關(guān)劫盟。藺相如的大智大勇，不可能是澠池會得以成功的關(guān)鍵因素。秦趙兩國相近的實力，決定了雙方在會盟中的平等地位，這種地位并非一兩位出色的外交人員所能爭來。秦趙舉行澠池會盟也絕非偶然，它是雙方共同的戰(zhàn)略需要。因為秦趙長期僵持，互相消耗，必然會導致齊楚這兩個昔日強國的復興，這是秦趙兩國都不愿意看到的。有鑒于此，與會雙方都有達成默契的愿望，即建立彼此間較穩(wěn)定的友好合作關(guān)系，以轉(zhuǎn)移主力粉碎齊、楚的復興企圖。所以，形勢已經(jīng)決定了秦趙兩強必須化干戈為玉帛，這也不是某幾個外交奇才所能左右得了的。

編輯／楊志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