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瑜

一

夏天里，我拿著一個涼席子找趙四兒，已經(jīng)是半夜了，我把趙四兒從架子車上拉下來。

我們白天商量過了，要是晚上睡不著覺，就去寨外的小樹林里睡覺，天亮了，還可以和大人們一起捉幼蟬。

趙四兒打著哈欠，半夢半醒地跟著我。

到了那個小樹林里，我們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睡滿了人。

有一個位置挺好，卻被一只狗占著，我和趙四兒想把它趕跑，可它看了看我們倆，哼哼兩聲不理我們。

沒辦法，我們倆只好睡在靠近小樹林的路上。

這個小樹林的地面是硬的，適合鋪一個席子就地而睡。

也許是有蟲子的，但那些熟睡的人們像被妖怪借走了靈魂，那身體是不怕蟲子咬的。

風徐徐地吹過來，那風就像母親扇的，我們一會兒就睡著了。

天亮的時候，我們聽到一陣笑聲，我睜開眼，發(fā)現(xiàn)一只狗在我們旁邊的一棵樹根那兒尿尿，騷味兒被一陣風吹過來。因為我們兩個睡在馬路上，早晨起來下地的叔叔們不得不從我們身上邁過去。有一個小驢駒兒，不懂事，故意踩了一下我，我大叫一聲醒來，就看到樹林里的其他人，還有我哥哥，他們都坐在那里看著我和趙四兒。

仿佛，我是他們放在路上的一個道具，他們想看看，到底有多少個牲口在邁過我們的時候會踩到我們。

我們最后搬到小樹林里的時候，有個比我們大的孩子說，還是驢子愛踩人，連小豬都知道繞著他們走。

這群大人們，真無聊，竟然不叫醒我們，拿我們當試驗品。那天，趙四兒也被驢子踩了，但像個瞌睡蟲，頭一挨席子，就又呼呼地大睡起來。

二

五亮的叔叔在一個鄉(xiāng)里當公社書記，給他們家蓋了一個平房。

于是，他們的房頂上也成了我們晚上睡覺的好去處。

每天看過電視，我們就去他們房頂上看大人們在上面打牌。

我和趙四兒趁著大人們打牌的時候，就躺在了他們家房頂?shù)囊粋€角落里睡了。

經(jīng)過一天的暴曬，那房頂還有些熱，但我們管不了那么多了，因為，昨天晚上，我們想在這里睡，可是，被那些大人們占得滿滿的。

我們沒有拿席子，因為，如果我們拿了席子，說不定會被那幾個大人給趕出來的，所以，我們就當作是瞌睡了，席地而睡。

那屋頂上的地板也太熱了，我和趙四兒邊睡邊打滾。

終于有風吹過來了，那些大人們也開始睡覺了。

這個時候，我和趙四兒卻被一泡尿憋得不行。我小聲對趙四兒說，我憋得不行了。趙四兒也說，我想尿尿。

可是，我們不能起來，因為，我們怕一起來就被那些大人們識破了。于是，就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假裝睡著了。

那些大人看了看房頂上沒有空隙了，就沿著梯子下去了。

我們半夜醒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有些冷，我們從樓頂上往下面尿尿，聲音很大。我記得，我還用尿?qū)懥艘粋€字呢。

我和趙四兒把旁邊一個叔叔的被單扯了過來，蓋在身上睡著了。天亮的時候，那個叔叔大叫，這兩個小家伙，這兩個小家伙。

樓下的一個大人問另一個人，昨天晚上是不是下雨了。

那個人說大概吧，下了兩陣雨呢。我和趙四兒就哈哈地笑。

我在心里說，那兩陣雨也太小了吧。

三

有一年夏天，我們家為了省勁兒，就在兩塊地的地頭上各打了個麥場。

于是，父親睡在北地的場里看麥子，我和哥哥就睡在寨外的麥場里看麥子。

我和哥哥分開來睡，本來我想睡在那些麥垛上面的，可是哥哥反復說睡在上面會得皮膚病，會癢得不得了。

我知道他在嚇唬我，可是，還是覺得很害怕，就答應他，讓他睡在麥垛上面。

我睡在地上面。

睡到半夜的時候，忽然聽到哥哥一聲大叫從麥垛上跳了下來。

他也太不小心了，一下跳到我的身上，我慘叫了一聲，才聽見哥哥大聲地說：“下雨了，下雨了?！?/p>

我睡意正濃，不想理他，就說，下小雨吧，管他呢，正好睡著涼快。

我哥哥揪著我的耳朵就把我揪了起來，說，起來蓋麥子。

我忘記我們睡在場里的主要任務是看麥子了，就很聽話地起來，把被單塞進旁邊的桶里。

哥哥跑得很快，他一邊把一段繩子扔給我，一邊說，去拾幾個磚頭過來。

哥哥把一塊很大的厚塑料布蓋在麥垛上，然后從我手上接過繩子和磚頭，把每個繩子的兩頭綁上磚頭，然后很快就把麥垛蓋好了。

那雨下得很大。哥哥就把架子車掀起來，又用一塊小塑料布蓋住，就那樣，我們睡在了下面。天亮的時候，我們發(fā)現(xiàn)，我們?nèi)珴窳恕?/p>

我蓋的被單被雨水沖到了路邊的溝里。

我把被單找到的時候還很得意，我心里想，這樣也好，上次，我尿在被單上的一攤尿，終于看不見了。

四

班里的胖子最愛睡覺了。

只要是數(shù)學老師的課他就睡覺，因為數(shù)學老師是個女教師，她不打?qū)W生。

語文老師愛站在他旁邊讀課文，他不敢睡。

胖子力氣很大，一下課就愛舉我們這些個子小的孩子，他有一次抓住了我的小弟弟，用力很大，疼得我不得了。

我一直想報復他。

夏天的時候，他趴在那里，雖然不出聲，但穿得很少，露出他的光膀子。

數(shù)學老師看到了他在睡覺，停了一會兒，就繼續(xù)講課了。

我看數(shù)學老師不懲罰胖子，就用一只手捏住鼻子，在胖子的旁邊打呼嚕。我打的聲音很大，同學們一下就笑了。

于是，數(shù)學老師就跑到胖子身邊，揪了胖子的耳朵。

胖子大概在做夢，老師揪他耳朵的時候，他叫了一聲，媽，我想吃肉。

于是，我們又一次大笑起來。

胖子便被老師罰站了一節(jié)課。

他臉紅得不行，尤其是女生從他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

我路過他身邊的時候，又一次捏著鼻子打呼嚕，被他追著打。

我跑得很快，累得直喘氣。

五

我偷了兩個雞蛋放在我的被窩里。

每一天晚上，我都認真地暖雞蛋。

父親說過，街后的辛勤哥都是自己暖了一窩小雞出來。結(jié)果那小雞出生后找不到母雞，就跟著辛勤哥，小雞把辛勤哥當母親了，他走到哪里，那小雞就跟到哪里。

我一下子羨慕起辛勤哥來，我感覺做出這樣的事情挺有成就，如果我能暖出兩只小雞來，那么，我一定可以在趙四兒和國子和軍停面前吹噓一番。

對了，我還可以讓那小雞長大后只當我一個人的鬧鐘，我讓它們幾點叫，它們就幾點叫，那樣的話，我就再也不用讓母親叫我起床了。

我想了很多很多。

可是，冬天太冷了，每一天晚上，我都要把這兩個很涼的雞蛋暖熱了，實在痛苦。

我暖了大概有三天就實在忍不住了，我感覺這兩個雞蛋大概太固執(zhí)了，不好暖出小雞來，我就又偷偷地把雞蛋放進母親的雞蛋缸里，當我正要換兩個雞蛋的時候，被母親發(fā)現(xiàn)了。

她大聲地呵斥我，問我偷雞蛋干什么。

那時候家里窮，母親每天都要查雞蛋的數(shù)量的。

雞蛋不舍得吃，要賣成錢才能交我和哥哥的

學費。

那時候我們這些孩子沒有錢，有個別孩子就偷家里的雞蛋到小賣鋪里換東西吃。母親怕我們學壞，所以，對這樣的事情是很嚴厲的。

我不吭聲。

母親就用掃帚打我。

我實在受不了了，就哭著說，我是想暖小雞出來，因為辛勤哥都能暖出小雞來。

正打我的母親一下呆住了。

她做夢也沒有想到，一個五歲的孩子會做出這樣好笑的事情。

母親后來查了查雞蛋數(shù)，發(fā)現(xiàn)真的沒有少，就一面給我擦眼淚一邊給我說好話。

那天，母親給我煮了一個雞蛋吃，惹得哥哥很羨慕。他一邊用手掰我的雞蛋吃，一邊說，我也要暖雞蛋。

六

我看著爺爺在那里剪胡子，就跑到堂屋里找母親的剪刀。

我沒有胡子剪，感覺很不過癮，就剪自己的頭發(fā)，我把剪下來的頭發(fā)貼到自己的下巴那里，然后再照著鏡子剪，完全模仿爺爺?shù)臉幼印?/p>

趙四兒來看我的時候，被我的模樣逗笑了，笑得蹲在一邊揉肚子。

我很好奇地問他，有這么好笑?

趙四兒說：你的樣子，可像一只貓了。

趙四兒一下提醒了我，我忽然想到了，要是給貓剪胡子，多好玩啊。

于是，我就到處喚我家的貓。

我用我的作業(yè)本卷成喇叭筒的樣子大聲地叫小花小花。

我們家的貓的名字叫小花，是我起的，當時完全是為了氣鄰居家的小花，沒想到，那貓挺喜歡這個名字，于是，就一直用了下來。

我把小花喚過來以后，就開始給它剪胡子。

趙四兒抱著小花，我用一只手捉住它的頭，一只手用剪刀喀嚓一下就剪去了它一邊的胡子。

那貓像是非常疼痛，一只手抓了一下我，另一只手抓了趙四兒一下，然后逃脫了。

我那天拿著剪刀，發(fā)呆了很久，心里一直很疑惑，難道剪胡子會讓貓感覺很疼嗎?

有一天，我問正在刮胡子的父親，疼不疼。

他看了我很久，說，不疼。

父親一定很奇怪我怎么突然問他這個問題。

七

我們家里的一只母雞不想下蛋了。

大熱的天，它老是在自己的窩里不出來。母親說，這個母雞大概是想做母親了。

我去趙四兒家里，發(fā)現(xiàn)他們家的母雞也在雞窩里不出來。

我就和趙四兒商量，應該想辦法讓那個母雞出來，于是，我們就把那兩只母雞揪起來，扔到屋后的大坑里。

出乎我們的意料，那只雞竟然不會游泳。

它就一直撲楞著翅膀飛了出來，我就和趙四兒上前去捉住它，又一次扔到了坑里。

我們發(fā)現(xiàn)，那兩只母雞很笨，不管我們?nèi)绾瓮永锶?，它們總是向我們站著的位置游過來。我和趙四兒不明白這兩只母雞為何這樣勇敢，難道它們一次又一次地向我們游過來，就是要向我們證明它們做的是對的嗎?

我和趙四兒累了，有兩個正在洗澡的小伙伴叫我們，我們就脫光了衣服跳進大坑里，不管那兩只母雞了。

可是，第二天，我發(fā)現(xiàn)，那只母雞竟然又在那窩里。我去趙四兒家里看，發(fā)現(xiàn)，他們家的母雞也是這樣。

于是，我們就又把母雞扔到了大坑里。一次又一次地扔進去，直到我們累了。

第三天的時候，我們竟然又在雞窩里發(fā)現(xiàn)了那母雞，我告訴趙四兒，這次不要再往大坑里扔了，要不，我們和它商量一下算了。

于是，我和趙四兒就站在我家雞窩里給那只母雞講故事。

講了一個“從前有座山”的故事，講完了以后，那只母雞就從雞窩里跑了出來。

我后來在我的作文里寫到這件事情，說我和趙四兒給我家的母雞講故事，我家的母雞就再也不在雞窩里暖雞蛋了。

老師在我的作文本上批了兩個朱紅的大字：瞎編。

八

母親把菜籃子留下來，她先回家做飯了。

我餓了，就在寨外的紅薯地里扒紅薯吃。

那時候紅薯才剛開始長，我扒了一棵又一棵紅薯秧，也沒有發(fā)現(xiàn)一個可以吃的紅薯。

我對著一個長得很瘦小的紅薯尿尿，然后用土埋好了，我一邊埋它，一邊說，你要快點長大啊，長大了，我就過來吃掉你。

在我的感覺中，這塊紅薯應該感謝我的，因為，我雖然想吃它，但我還是把它當成了朋友的。

我看到了兩個抱在一起的細長的紅薯。那兩個紅薯在土里埋著，親密無間的樣子，我很羨慕它們，用手掰了掰它們，發(fā)現(xiàn)，它們擁抱得很緊。

我感覺它們很幸福，雖然被埋在我家的這塊地罩，雖然它們想這樣擁抱著過他們的幸福生活，永遠不被人知道，但還是被我發(fā)現(xiàn)了。

我看著那兩塊幸福的紅薯，突然在內(nèi)心里悲傷起來了。我多想變成一塊紅薯。

我想，如果我現(xiàn)在就是一塊紅薯多好，我就在我家的紅薯地里跑來跑去，和另一塊紅薯談戀愛。

哪怕是被土埋住了，總有一天我可以長大，被愛吃的人刨出來。哪怕是被人煮熟了做成了粉條，但那每一根粉條里也都布滿了我的幸福。

我坐在我們家紅薯地里，吮著手指頭，看著擁抱在一起的兩塊紅薯發(fā)呆。

直到母親生氣地從家里跑到地里叫我吃飯。

我一直低著頭，母親見到別人就高興地打招呼。

我心里想，你們這些大人，別都不理我，遲早有一天，我會變成一塊紅薯，躲在土里面，不理你們，讓你們找不到我。

九

桃子姐姐是我們前街里的一個美女，她模樣好看，說話的時候愛笑，笑出來的聲音都是甜的。

大人喜歡她，我們這些小孩子也都喜歡她。

我們用很別致的方式喜歡她，譬如，有一年夏天，我和趙四兒、國子和軍停幫她們家割玉米地里的草，割完了草還幫她在河里洗干凈。

晚上的時候，我們幾個就吃了桃子姐姐做的撈面條，我們膩在桃子姐的小屋里不出來，讓她講故事。

我們知道，桃子姐姐不會講故事，但仍然想聽她多說說話。

桃子姐姐就講，她說，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一種水果變的，譬如她就是桃子變的，所以就起了個名字叫做桃子。

我就問她我是什么變的呢，她就說，看看你的小腦袋多圓啊，一定是西瓜變的。

趙四兒就跟著起哄說，我的腦袋是四方的。

桃子姐姐摸了摸趙四兒，說，哪有四方的頭啊，你是冬瓜變的。

然后，她又說國子是茄子變的，軍停是甜瓜變的。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就偷偷地跑到村子后頭的一個桃樹林里，我想找到變成桃子姐的那個桃子，和她說說話。

我在那個桃樹林里走啊走啊，我幻想著，一定會有一棵樹上接著一個和桃子姐姐長得一樣的桃子，我甚至小聲在樹林里叫桃子姐姐的名字。

我的叫聲，驚動了一對在樹林里擁抱著的身影，還驚動了熟睡著的一只鳥兒。

我還在離開桃樹林的時候見到了村里愛和人吵架的二大娘，我心里想，難道她也是桃子變的嗎?

我想，那她一定是一個掉在地上的爛桃子變的，不然，怎么會長得那么難看。

十

我一直以為豬是最笨的動物了，它不像小

雞，沒有翅膀。

也不像狗，可以給我開門。

豬就會在豬圈里哼哼，吃飽了就睡，被殺的時候叫兩聲，我感覺豬的一生很郁悶。

可是有一天，我家的豬生病了，那個第一次到我家來的獸醫(yī)，他大概剛喝完一碗糊涂，嘴角上的剩飯表露出他的生活水平。這個獸醫(yī)平時和我父親一樣，也要到地里打農(nóng)藥掰玉米的，只是誰家的豬生病的時候，他才會背上藥箱子客串一把。

我這樣介紹他的意思是，我平時真看不出他是個獸醫(yī)。

可是那豬就很敏感，自從那個獸醫(yī)進入我家門口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發(fā)現(xiàn)，它在豬圈來來回回地走動，顯得焦慮不安的樣子。

它用嘴不停地拱豬圈里面的墻，大概是想和鄰居家的一頭豬說說話?？墒青従蛹业呢i前不久剛被殺掉了，所以，它反反復復地找不到援助，感覺特別恐怖。豬平時對我家里人都沒有這么反應過，看來，它是一個非常多愁善感的動物。

我站在豬圈門口看著獸醫(yī)給豬打針，打完后，豬就睡了。

直到獸醫(yī)走了很久，那頭豬才懶洋洋地站起來吃東西。

還有一次，我去后街的殺豬的那里找了一個豬水泡，我吹成氣球的樣子拿到家里。

哥哥把豬水泡里的氣放了，于是，我們就吵架。

最后哥哥往豬水泡里放兩粒玉米，然后又吹鼓了。那樣更好玩，因為氣球里面的兩粒玉米籽跑來跑去的。

可是，當我拿那豬水泡跑到豬圈旁邊的時候，我聽我家的豬一聲大叫。

仿佛，它一眼就認出來那是誰誰的水泡了。

一直到很多天以后，我家的那頭豬都很害怕我。我想，在它的心里，我一定是一個殺豬的壞人。我不喜歡這樣子，就把那個豬水泡送給了趙四兒，趙四兒很喜歡，但他不知道我為什么要送給他。

十一

后街的大明哥會吹笛子。每個周末的下午，他都會站在大坑邊上吹一陣子。

他吹得好聽，不但我們這些孩子們愛聽，甚至村子里的漂亮女孩也愛聽。

我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怪的事情，只要是周六大明哥出現(xiàn)在大坑旁邊，就會有很多釣魚的人。

一條又一條魚被這群人釣了出來。

后來大明哥上了大學，大坑邊上釣魚的人就少了。

愛釣魚的那些人都說，這坑里的魚懂音樂，大明在這里一吹笛子，魚兒就上來吃食，大明一走，魚兒就不上鉤。

我有一天和趙四兒去坑邊釣魚，我一邊釣魚一邊吹口哨，結(jié)果沒有魚兒上鉤。

我感到很沮喪，心想，大概，我吹的口哨太難聽了。

十二

我和趙四兒接到了一個特殊的任務，去安大爺家里找一窩剛出生的老鼠。

具體路線是這樣的，躲過安大爺家的黃狗，在他們家羊圈挨著的西屋里有一個糧食屯，在糧食屯的角落里，有一個老鼠夾子和兩塊饅頭，還有一小堆羊屎蛋，那是安大爺做好的標記。那個老鼠窩就在那里。

安大爺是個單身的老男人，他一年到頭都很悠閑，所以常常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譬如，他就愛吃老鼠肉。

我們一見到他就害怕，我告訴趙四兒和國子，吃老鼠的人是貓變的。安大爺?shù)暮雍荛L，這一點像極了我的描述，于是，他們兩個都相信了。

這一次，我們的小伙伴油條被一鍋開水燙傷了，肉都開了花，他一直哭個不停。

后街的醫(yī)生來了，沒有辦法。

前街的巫婆奶奶來了，也沒有辦法。

有人說找安大爺吧，每一年安大爺都會被別人請去吃飯，商量如何捉剛出生的老鼠的事情。

那是一個很難實現(xiàn)的偏方，是這樣子的，要把剛生下不久，還沒有長出毛毛的小老鼠泡在棉籽油里面幾天，然后就可以用來涂抹燙傷，效果神奇得很。

可是，那種剛出生的小鼠太難找了，所以，每一年，鄰近村子里的人都會費盡周折地找到安大爺。因為安大爺吃老鼠，所以，找到他，就能找到那剛出生的小老鼠。

安大爺是個特別有心計的人，因為愛吃老鼠，所以，他特別熟悉老鼠的生活習慣。

他像其他人一樣地防著老鼠，也買了老鼠夾子什么的。但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安大爺會準備一些玉米喂老鼠。

據(jù)安大爺說，老鼠吃玉米吃多了長得快，生育能力也就強。

我和趙四兒找到了那老鼠窩的洞口，就開始用鐵鍬挖，國子和軍停來得晚，軍停膽子小，不敢靠近，只在屋子外面學安大爺家的狗叫。

國子說，老鼠會不會放臭屁啊，國子說這話的時候，放了一個很響的屁，我和趙四兒笑得扔了鐵鍬。

油條的父親和叔叔這個時候進了安大爺?shù)脑鹤?，安大爺拿著一壺酒醉醺醺地說：“一直挖下去，就能找到。”

那一天，油條的叔叔最后挖到了小老鼠，一窩有四個，另外的幾個被大老鼠銜走了。

我們幾個小孩子都嚇得躲了起來，聽說，油條的母親把那棉籽油燒熱了，然后又把小老鼠放進去，那小老鼠叫得可慘了。

有很長一陣子，我和趙四兒、國子、軍停商量好了，一定不能讓開水燙著了。

責任編輯白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