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普琴
五娘是五叔的妻子,我們叫她五娘。
五娘長得不出奇,個子不高,眼睛很小。當(dāng)時五叔娶五娘是不得已,是爺爺、奶奶逼的,奶奶相中了女子家樸實,說這樣的女人在家里能養(yǎng)住,不用操心。五叔拗不過,只得認(rèn)了,那時的五叔在國中里已有了相好的女同學(xué),扎著兩條黑油油的大辮子,是水靈靈的那種女人。
五娘進(jìn)了家門后,五叔接著上學(xué),再就是到了縣城工作,每年只回家?guī)状巍N迨寤貋淼臅r候,五娘總是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在五娘的腦子里,男人就是天。五叔一有不順心的時候,就沖五娘大喊大叫,要是五娘有一點兒不對的地方,五叔更是說動手就動手,五娘從來都是逆來順受的樣子,從來不反抗。爺爺奶奶有時看不過眼,會護(hù)著一下,時間久了,他們也嫌了五娘窩囊,隨她去了。
日子就像地里的莊稼,長了一茬又一茬,隨著爺爺奶奶的離去,五娘也是三個孩子的娘了,隨了五叔進(jìn)了縣城,那年是1978年。
剛進(jìn)縣城那年,五娘住的是五叔單位的公房。五叔那時在單位亦是小有名氣,做了股長,只是那時工資少得可憐,每月四十幾元錢,三個孩子又都到了上學(xué)的年齡。在農(nóng)村的時候,只要肯吃苦就不會挨餓,可到了城里就不一樣了,什么都得用錢。五娘最初有些不適應(yīng),但又不敢和五叔說,于是每天把孩子們打發(fā)上學(xué)了,自己就去找些零活干,瞞著五叔。五叔是不會讓五娘出頭露面的,他總說能養(yǎng)得起他們娘幾個。五娘不識字,出去干活的時候,就用孩子們剩下的鉛筆頭在一個小本上記賬,竟是些橫橫豎豎的。
五娘總是閑不住,在自家院子里種上了各種瓜果蔬菜,很用心地伺候那些果呀,菜的,一到收獲的季節(jié),五娘總能招來鄰居們的夸獎,五娘還是很少言語,摘了些果實送了人家,笑著說,俺也不會別的。四十幾元錢的日子在五娘地打理下,緊巴地過著,五叔依舊那樣,在家里說一不二,五叔還是五娘的天。
到了1988年,縣城里興起了單位蓋私房,那時五叔已是一個小單位的副經(jīng)理了,正好管批房場,于是五娘便有了自己的第一處住所,依山傍水的三間大瓦房。
五叔的官位升得更高了,到了副局級。五叔每天應(yīng)酬很忙,五娘依然那樣在家里管孩子,洗衣做飯,五叔有時喝多了,五娘會一直等他回來,然后給他煮粥醒酒。
其實,那時的五叔還是和五娘沒有共同語言,但五叔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提前了。五叔在外面混得久了,知道了爺爺奶奶當(dāng)時的選擇是對的,五娘給了他最安穩(wěn)的家。在職場上混的女人,哪個肯為一個男人付出那么多,他們想得最多的是在男人身上能得到什么,要么是金錢要么是地位,唯獨像五娘這樣的女人一門心思的只放在這個家上,這個男人和這些孩子是她的一切。
1998年的秋天,五叔得了腦血栓,攤在床上,突如奇來的病患讓五叔這個一輩子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男人不能接受,五娘更是細(xì)心地伺候他,每天為他擦身子,洗衣褲和被褥,給他準(zhǔn)備飯菜……五叔卻想著法兒地折騰五娘,要么把衣服倒上飯湯,要么就把端上來的菜倒灑,五娘也不言語,五叔弄壞了,她再收拾。
五叔有一天終于惡狠狠地問五娘:“我好的時候,你怕我,可我現(xiàn)在不能動了,你不用怕我了,你為什么還這樣對我?”五娘想都沒想:“你是我的男人?!蔽迨逵帽幻勺☆^,能聽到五叔的哽咽聲。
在五叔心情好的時候,五娘有時會笑著問五叔:“你風(fēng)光時身邊的那些相好的怎么一個也不來看你呀?”五叔嘿嘿的笑著說:“哪有什么相好的呀!”就不再說話了,望著遠(yuǎn)處……不知道五叔是不是和他國中的那個長辮子女同學(xué)聯(lián)系過。
五年前,五叔去了,大家以為五娘會挺不過去。五娘卻說:“他活著,他是我的天,他走了,我就是我自己的天,我還得給孩子們做天呢?!?/p>
2008年春上,五娘住進(jìn)了新動遷的樓房,原來那三間大瓦房的房場被大城市來的開發(fā)商買去建了一個全封閉式的住宅小區(qū)。在小區(qū)的健身廣場上常會看到五娘,她和原來的老姐妹們坐在一起曬太陽。
五娘常說的一句話:“我比他五叔有褔呢,他可沒住著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