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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屋、瓦匠和其他

2008-11-27 05:01
廣州文藝 2008年10期
關(guān)鍵詞:瓦匠螃蟹師傅

陳 雪

三間土屋

我記得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時常念叨,等我小學(xué)畢業(yè)了,就不再讀書,參加隊里勞動掙工分,爭取應(yīng)得,積攢些錢,購些木料、磚瓦,一定要為我們兄弟三人每人蓋一間房子。在一個茅廁一個牛欄草間都幾十年不變的貧窮山村竟要蓋幾間土磚瓦屋,這在當(dāng)時實在是一項很偉大的工程。到了1978年冬,房子真的是建起來了,雖是土磚瓦房。一經(jīng)石灰涂抹批白竟跟爺爺在民國期間建造的小角樓爭相輝映,十分對稱。這座完整的二幢二橫的客家民居在綠樹的掩映之下,和那一排陳舊歪斜的民居一比較真有“鶴立雞群”之感。路人憑此推測:這是一戶殷實的人家。

我為那三間土屋沒少出力、少流汗。但并沒在那里娶妻生子,成家立業(yè)。隨著農(nóng)村體制不斷改革使我能有數(shù)千元把隊里大倉庫包括曬谷場全買下來。那騎馬樓的倉庫是村子最氣派,最高的建筑物,一經(jīng)改建裝修變成了一幢更具規(guī)模的二幢二橫的民居了。若干年后,我又在縣城建起了占地近百平方二層的小樓,這是后話。

我常?;貞浀氖悄赣H當(dāng)年建好房子時那種大功告成的得意和逢人就向人家炫耀的情形。她一邊帶人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看一邊對參觀的人說著話兒:“對得住他們了。把他們拉扯大了,一人也有一間房住。往后的日子,往后的生活就靠他們自己了?!逼鋵嵨覜]有譏誚母親的意思,這在當(dāng)時的確是件很了不起的大事,換成誰也會有一種美滋滋的成就感。只是多年后,我回到故鄉(xiāng),看著那三間堆滿草料結(jié)滿蜘蛛網(wǎng),曾傾注著母親畢生精力和財力的瓦屋。心里不免生出許多感慨來。居住在老家的兄弟們都建起了樓房,一律鋼筋水泥結(jié)構(gòu),白色飾面磚配古銅色鋁合金窗。小洋房式的。誰也沒有守住在那幾間破舊低矮的土屋里過日子。這不是對母親的舍棄和背叛,而是時代的進步。生活的富裕必然引導(dǎo)人們在改善居住環(huán)境上下功夫。在農(nóng)村幾千年就流行著一種說法:“日求三餐,夜求一宿”。吃住成為人們居家過日子的頭等大事。

九十年代初我來到惠州,沒有趕上分房的時代。于是最先考慮的還是住的問題。經(jīng)過幾年的努力。在一個老同學(xué)的幫助下竟也在市郊蓋起了一幢樓房,而且基礎(chǔ)施工時按七層框架的結(jié)構(gòu)去設(shè)計。把車庫、雜物間、書房、廚房、臥室及孩子們長大后的住房全都考慮進去。我不知不覺重蹈了母親的舊轍。當(dāng)我一想起靜靜地臥在鄉(xiāng)間的那幾間土屋,我就覺得我的行為舉動有些可笑。俗話說“兒孫自有兒孫福”,誰知道兒子以后會不會守在我為他們精心設(shè)計的房子,走我刻意為他們鋪設(shè)的路子呢?我的行為若是又一次成為兒子寫作的材料。那人世間就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一代又總還是一代。人既不能免俗,也很難從傳統(tǒng)的桎梏里徹底掙脫出來。就拿我來說,雖然比母親多讀了幾年書,多走了些地方。又能聰明到哪里去?我如今所張羅和費心的事兒,不就是當(dāng)年母親向我許諾的話和后來付諸行動的壯舉嗎?

有時,我反而覺得母親比我聰明,比我有遠見。她為什么要節(jié)表省吃,忍饑挨餓地為三聞瓦屋奮斗。她想到了我們的逐漸長大成家立業(yè)的問題。當(dāng)年在農(nóng)村談婚論嫁的首選條件是男方是否有住房。家什衣著尚在其次,踏家場的姑娘在媒人的引領(lǐng)下只要一看那房子就知道這樁婚姻的成功率了。房子成了一條衡量農(nóng)家人家境的主要標(biāo)準。母親在這方面極具超前的眼光,我想那年月不光是農(nóng)村,城里的住房也一樣緊張。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工業(yè)學(xué)大慶的年代主要是斗天斗地斗肚皮。無暇顧及也無能力顧及居住的房子。

改革開給給我們帶來了勤勞致富的大好機遇,也使中國的百姓從蝸居幾十年上百年的低矮土屋里源源涌出,住進了寬敞明亮的樓房。三間土屋如今看來顯然是有些落伍,有些寒磣:和不合時宜,但它在默默地見證一段歷史,一個時代。

瓦匠

文化人看任何東西都有文化的底蘊深含其間。譬如劉心武在《南方日報》“城建漫談”里開設(shè)了一個專欄。說《瓦也是一種文化》。幾千年來從茅房過渡到瓦房,磚和瓦一直是我們建造避風(fēng)擋雨居所的主要材料。我從很小的時候起就曾跟叔叔和瓦匠師傅提過瓦桶。只知道瓦匠的干活、苦力的干活。卻從來不知道瓦文化,更不知道自己從很小很小的時候起,已悄無聲息地和文化搭界沾邊。不單是我,干了大半輩瓦壓活的瓦匠師傅和叔叔也一樣不知道他們曾經(jīng)從事文化工作。直到九十年代,鋼筋水泥房在農(nóng)村拔地而起,才使他們的產(chǎn)品失去了市場而徹底地歇業(yè)并和文化完全割離開來。

至令我仍然諳熟做瓦的整套操作工序和一些技術(shù)性的細節(jié)。瓦坯要用細嫩的黏土,經(jīng)牛踩煉漚制。至韌性黏性都速到要求為準。檢驗瓦泥的標(biāo)準不單靠看。還要靠叔叔手里的那把弓。這把弓是專門用來刈泥巴的,弓用竹片或樹棍彎成孤狀,兩頭系上鋼絲繃緊。叔叔右手抓弓往泥堆一切,左手一掌啪地打下去,整塊薄薄的泥坯黏手而起,再重重地拍打回去,就這樣一圈圈一遍遍地打煉,一邊清除泥巴里的碎石沙粒,一邊提煉瓦泥的黏合度,直到把整堆泥巴都切打成光亮亮、油臘臘、黃澄澄的顏色。叔叔才開始壘泥墻。泥墻按照瓦匠作坊的弧形基腳壘成半人多高,長約一米,寬約二十厘米。瓦桶是一個圓形的未桶,有四根凸起的木棱,均勻地分為四格,每格90度。開始做瓦時,先把瓦桶套上瓦衣,瓦表就是一塊圓形的白布,剛好罩住瓦桶,放在瓦匠師傅面前一個能轉(zhuǎn)動的架子上。師傅用手舀水從泥墻的頭抹到尾,隨即用一把特制的切泥弓(按瓦的厚薄設(shè)置)平行地拉過來,兩手托著一條長長的泥帶,迅疾地往桶上包,包至接口處把多余的泥巴卷甩掉,再用一個木刮轉(zhuǎn)著禾架一下一下地把桶周壓遍打亮,然后拿起一根小木棍貼住瓦桶,左手將架子再轉(zhuǎn)一圈,高出瓦寬的泥巴像粉條一樣全部被切割下來,隨手灑水用手將切口和砂眼抹平,一桶瓦坯便可以下架。師傅將木架子一轉(zhuǎn),我即可上去把做好的瓦桶取下,換上套好瓦衣的另一個桶,提著瓦桶到曬場上去放。放的時候先用木板把曬場刮平,把桶放平,然后松瓦桶,取出瓦桶后再從瓦坯的底部輕輕地掀動瓦衣,隨即再套回瓦桶,如果掀瓦衣的時候用力不勻或泥巴過濕就很容易發(fā)生塌坯和軟腳的情況。天氣好的時候很快就可以收坯,收坯時按著瓦縫折斷變成兩邊,然后再折一邊兩決,最后四塊疊到一起,擺放在曬場的一邊,烈日時用茅草遮蓋晾干,以免暴曬出現(xiàn)裂縫影響瓦的質(zhì)量。就如此反復(fù)地勞作。一窯瓦幾萬塊坯。我們要用上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一般的情況下我是提瓦桶收坯蓋茅,叔叔是切刈泥巴和壘墻,瓦匠師傅專做坯。做坯的工作應(yīng)該是這幾套工序最有技術(shù)性的一環(huán),特別是瓦匠師傅切刈和擰轉(zhuǎn)架子用手抹坯的時候,看似輕快和隨意,其實就很關(guān)鍵,聽叔叔說,師傅正是通過這一摸一抹的動作使瓦坯結(jié)實平整而不滲漏。叔叔也會做瓦坯,但做的質(zhì)量表面看不出差異,燒出來一比較內(nèi)行人一看就知道是誰的活。因此,只要瓦匠師傅在場的時候,叔叔總是師傅的下手,雖然叔叔是我的師傅。

至于燒瓦的過程,更加復(fù)雜和講究技術(shù)。在土窯里裝瓦坯,墊腳要放上磚坯,因為

磚的承受力大,然后按火孔火道有行有籠地堆放瓦坯,我只能做些挑、傳的下手工作。堆瓦坯的活是瓦匠師傅親自做的。別看他一大摞一大摞地用力堆,卻很有分寸,不破不裂不折,有時看到他接到瓦坯是丟上去的,卻像放上去的一樣規(guī)則整齊。一窯可以裝幾萬決瓦、幾千塊磚,裝好窯就燒火,開始用文火,架著柴在窯堂里慢慢燒,用熱氣溫度和煙氣把瓦熏干熏黑,爾后開始加猛火,燒到瓦坯發(fā)紅、發(fā)亮。一般要燒幾天幾夜,直到瓦匠師傅從火孔里往里看,可以明晰地看清每一條火坑和磚瓦的紅艷艷的顏色。再過幾個小時就可以封窯了。這是師傅掌握火候的絕活,可惜叔叔一直沒有學(xué)會看火色。封窯先把火孔用磚頭和稀泥封住,窯頂?shù)臒焽柰瑫r進行封閉,隨即還在窯頂裝滿一池冷水,幾天幾夜不斷補充不能讓水干涸。幾天后便可開窯了,打開窯門一股熱浪撲面而來,瓦匠師傅用竹子鉤下幾塊瓦來。朗朗地響。瓦與瓦碰得叮叮當(dāng)當(dāng),再鉤出幾塊磚來,青艷艷地冒著熱浪,瓦匠師傅一看成色,好貨,青磚白瓦。我們平時說青磚黛瓦,黛瓦和紅瓦都不是好貨。上乘的瓦色剛出窯一定是白色的,白得發(fā)藍發(fā)青,蓋上房頂日曬雨淋才慢慢地變成黛黑,越久越結(jié)實越堅硬。紅瓦或黑瓦都是火功不夠的原因,用如今的話是不合格產(chǎn)品。次品。

不知劉心武先生有沒有與我一樣的做瓦經(jīng)歷。幾十年過去了,我再也沒有和磚瓦打交道。每當(dāng)出差旅游,看到北京故宮上的黃色琉璃瓦,看到蘇州周莊古鎮(zhèn)明清建筑的黑色黛瓦,都勾起我對童年時代瓦匠干活的回憶。我也不知道在磚和瓦里蘊涵著如此之多的文化品味,我叔叔的體會是做瓦沒文化,有文化不做瓦。結(jié)論是:瓦沒文化,文化沒瓦。也許他的觀點是對的。但時至今日我不能說劉心武的瓦文化不對。任何一種勞動。任何一件物品都是勞動人民汗水的結(jié)晶,都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就說叔叔和瓦匠師傅做瓦坯那些簡單的親手制作的土工具,每一件都是學(xué)問,每一件都是發(fā)明創(chuàng)造,都是文化意義上的勞動。

螃蟹

我不稀罕螃蟹,每到飯店酒樓吃飯,有人很喜歡點螃蟹。但我從來不點,元論是蒸、灼、燜、炒,一概興趣索然。螃蟹在我童年的記憶里并不值錢,類似地瓜、甘蔗一樣普通,好些人還吃不下。故鄉(xiāng)有一口大池塘,門前有幾條小溪,田疇里有許多水渠,我?guī)缀踉谶@些地方每次出擊都能有所收獲。在池塘里撈蝦要用工具,在小溪和水渠抓蟹什么工具都不用,只帶一只裝蟹的小桶就行了。那時候物質(zhì)匱乏。魚肉都憑票供應(yīng)。爺爺常想有些蝦蟹來解解饞,就與我交涉換工條件,由他替代我去完成放學(xué)后的挑水。淋菜等家務(wù),我則去為他抓蝦蟹。我們的口頭交工協(xié)議每次都能兌現(xiàn),而且?guī)啄陙硪恢焙献饔淇?。真正達到了“互惠互利”和“完全雙贏”的效果。只因有一次爺爺替我挑水閃了腰,農(nóng)村有句話叫“小孩怕驚風(fēng)、老人怕失跌”,這一摔就讓爺爺躺在床上幾個月不能起床,才使我們的“合同”終止。我招來了母親的臭罵,除了放學(xué)后的挑水,淋菜外還要幫爺爺完成那份喂豬燒水的工作。又要侍候爺爺吃飯喝藥。我再也沒有時間去摸蝦蟹和游泳了。但有時會得到母親的特準。比如小姨來了。小姨那時剛生小孩,姨夫在外地工作。小孩要吃奶沒有營養(yǎng)奶水不多,母親只要看到小姨一來,就叫我放下手頭所有的活兒,“脫產(chǎn)”去抓螃蟹。有次小姨非要跟我一起去抓蟹,我就把小姨帶到一條長長的水渠邊,穿條褲衩俯臥在小渠里像一條泥鰍,爬行著在草叢里尋找蟹洞。小姨站在渠邊上提著桶,看著我一只一只地往桶里丟。那天我特別賣力氣,也沒偷懶去游泳,水渠兩邊都讓我捉個遍,竟抓滿了一小桶。小姨高興極了,除了吃,媽媽還撒些鹽炒干讓小姨帶回家去,說吃些螃蟹奶水多,小孩會長得更健康。

我當(dāng)年捉的螃蟹沒有如令飯店里的個頭大,只有雞蛋般大小。灰灰的,青青的,黃黃的,有的還黃花間雜。斑斑點點,四腳和貝殼都長著茸茸的細毛。夏天的蟹比較瘦。秋天的就顯得肥些。分不出什么是花蟹和膏蟹,更不知道什么叫大閘蟹。后來我才弄明白,小時候捉的都是一般的螃蟹。膏蟹的體積大,至于大閘蟹,則是陽澄湖上的特產(chǎn)。陽澄湖中的大閘蟹,被稱作“蟹中之冠,”開始我對大閘二字也不甚理解。后來在一篇文章里看到這樣一則文字:“捕蟹者。在港灣問,必設(shè)一閘,閘以竹編成。夜來關(guān)燈,置一燈火在籪上,蟹見火光,即爬上竹閘,當(dāng)即便在閘上捕之,這便是大閘蟹名稱之由來了?!敝窕f這東西我用過。我們只用來捕魚,從沒用來閘蟹。陽澄湖水域遼闊,水深草密,只能采取這種特制的工具進行誘捕了。大閘蟹正因為有了這種得天獨厚的條件才長得肥大肉厚。讓天下的美食家或準美食家連連稱道,贊嘆不已。

江浙一帶的人喜歡吃螃蟹。吃螃蟹的人也許特別聰明的緣故,所以江浙一帶除了盛產(chǎn)大閘蟹,也盛產(chǎn)作家藝術(shù)家。而且大都是名家大家。普通一碗頭湯面讓蘇州的陸文夫?qū)懗闪颂煜嘛h香的美食,何況是鮮活的螃蟹。大閘蟹如何熒味,如何食法,如何講究加工烹飪和佐料云云,便成了中國美食文化的一道亮麗風(fēng)景,一種極高雅的品位享受了。許多人也許與我一樣并不認為大閘蟹如何美味,只是到了上海、杭州、蘇州一帶如不嘗嘗大閘蟹,就像到了北京不吃全聚德烤鴨,到了浙江不吃金華火腿一樣令人遺憾。如果你認為不好吃,沒味道或沒意思,更擔(dān)心人家笑話你沒見識,沒品位,于是便偷學(xué)著人家的樣子,進行著所謂的解八伴:掏、挖、敲……。從蟹腳開始一根根地吃到殼,沾些醋與姜沫配成的佐料,一口一口地品,即使你吃出雞肋之感,也不好意思說出來。

你聽李漁是怎樣喜歡螃蟹的:“予于飲食之美。元一物不能競之,且無一物不窮其想象,竭其幽渺而競之,獨于蟹一物,終其身而不能忘之……?!彼先思疫€說:“予嗜此一生,每歲于蟹未出時,即儲錢以待,因家人笑予以蟹為命,即自呼其錢為買命錢?!边@個李漁可謂上升到了“生平獨此求”的境界,積一年儲蓄就是為了買螃蟹。

你還聽聽李白是如何贊美螃蟹的:

蟹螯即金液,

槽丘是蓬萊。

且須飲美酒,

乘月醉高臺。

你再聽聽曹雪芹在《紅樓夢》中是如何評論螃蟹的:

鐵甲長戔死未忘,堆盤色相喜先償。

螯封嫩玉雙雙滿,殼凸紅脂塊塊香。

多內(nèi)更憐卿八足,助情誰勸我干筋。

對斯佳品酬佳節(jié),掛拂清風(fēng)菊帶霜。

俗話說“蘿卜青菜,各人所愛”,螃蟹卻被公認為盛宴佳品,尤以大閘蟹為品位時尚,并冠稱蟹中之王。多少人看到如此之多的文人名家對蟹螯的褒贊之詞,恰似看見了皇帝的那件新衣,誰會說大螃蟹不好吃呢?

記得改革開放之初,最常聽到一句時髦的口號就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只是至今仍沒弄明白?!暗谝粋€吃螃蟹”的說法,是褒還是貶?是說他敢為人先的硬碰?還是說他喜歡品味嘗鮮?

族叔

我讀陸文夫的作品不多。我是先喜歡《美食家》然后才慢慢喜歡陸文夫的。他的許

多小說特別是文革前的作品其實我沒讀過。大約是七十年代傷痕文學(xué)出現(xiàn)之前。我還在念初中的時候,上高中的謙哥把陸文夫的小說新作《美食家》推薦給我看。那時候我們的山村信息還很閉塞,交通也不大方便。偶爾得到的一本書抑或是一本雜志都是相互傳遞輪閱,直到把書翻卷成一個圓型的圈筒狀。農(nóng)村經(jīng)濟體制改革還沒開始,生活的基本問題“溫飽”仍然是我們這個“長身體、長知識”的年齡段最渴望的目標(biāo)。陸文夫的頭湯面就這樣進入了我的視野,吊起了我的胃口,成為了我對《美食家》這篇小說最深刻的記憶。我們被《美食家》里的主人公為吃一碗頭湯面跑遍全蘇州城的精神耐力所打動,面的色澤、湯水、氣味、配料和整個烹制吃食過程時常進入我少年的夢境,我又將朱鴻興與一個叫朋爺?shù)淖迨迓?lián)系起來,這位鄰居的言行恰恰和陸文夫筆下的美食家有許多相似的地方。

鄰居當(dāng)然是我們的房門本家。據(jù)說小時候苦大仇深,當(dāng)過長工、壯丁,解放后才分了田分了房,人民公社化初期辦大食堂當(dāng)上了廚子。紅案白案樣樣精通,十里八里的婚迎嫁娶都請他當(dāng)主廚,當(dāng)?shù)卣囊恍h或重大的接待也必定請他操辦。會做吃的人必定好吃,好吃的人必定嘴饞。大食堂一解散,族叔慘了,其它農(nóng)活不太會干也不太肯干,紅白喜事一個月也輪不上一回。那時物質(zhì)匱乏,生活困難,別說魚肉,就連油、米之類的食品也難以弄到。族叔想著法子挖空心思在薯瓜芋萊上做文章,芋瓜薯菜無論如何也變不出肉魚來。自古說:“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族叔餓得慌也饞得慌,便學(xué)會了殺豬、殺牛、捕魚。反正與吃有關(guān)與內(nèi)有關(guān)的活兒他無師自通。他毛遂自薦,每天四點起來跑八里山路到公社的食品站幫忙殺豬。報酬就是一小缽豬血和一根尺來長的薄薄豬腸子??v使這樣他也滿心歡喜。待八九點鐘干完活兒,他一手托著盛著血塊的瓦缽,一手提著用蘆草扎好的豬大腸,匆匆地往家趕,開始精心地制作他的盛宴。從池家廚房飄出那爆炒大腸的香味兒把一條村的人都引得伸頸吞咽。他一邊炒菜。一邊摸出兩個五分的硬幣,叫他的小兒子跑步去三里外的供銷社打三兩蔗渣酒(也叫糖泡酒),然后一口酒一塊腸地吃喝。一家六口人唯有買酒的小兒子可以和他在小桌上享受美味。吃完飯趁著酒氣,他會仰躺在廳堂的竹床上小睡,念一段三國給我們聽,吞吞吐吐念著念著慢慢地書本一合蓋住胸前,鼻聲驟響。隨即入睡。我們便悄悄離去。等他醒來再去聽他講下一段故事。我們除了喜歡聽他忿三國以外,也喜歡他屋子里的空氣。甚至是他鼻腔里嘴巴中噴出來的氣味,一股濃濃的酒味夾著葷腥的肉香味。后來不知是因為什么原因食品站不再要他幫忙殺豬了,他站在村口破口大罵那個站長。還把我們叫到跟前。一本正經(jīng)地向我們解釋“食、品、站”三個字的含義,他說食就是食飽喝足;品就是品味、品嘗,還有點評頭品足不三不四的意思;站呢就簡單了,吃飽喝足,直挺挺地站立在門口。他說完了、罵夠了還問我們:“老侄。是這么回事嗎?你們讀過書有文化,老師也是這樣解釋的嗎?”我們不敢直說,支吾著點點頭似懂非懂地走開了。

有一次,鄰村的一個社員飼養(yǎng)的一頭母豬突然死掉,獸醫(yī)診斷是食物中毒。豬主把內(nèi)臟腸肚挖了個土坑埋掉,豬肉就拿到集市上去出售。我們將這個消息告訴族叔,族叔把《三國演義》一丟,從竹床上一彈而起,在門角探起一把短柄鋤頭,扯著我們一路小跑來到埋豬下水的地方。他氣喘吁吁,一邊刨土,一邊對我們說:“快、快、快刨土。整一副豬內(nèi)臟啊!今天你們都別走。一起去我家做好吃的。我給你們辦六菜一湯。煎、炒、蒸、燉、炸、煮全齊?!辈灰粫覀兺诔隽四嵌丫G中帶藍的豬下水,一股惡腥臭味直灌鼻子。令人作嘔,他卻一手抓起就往竹筐上放。死豬內(nèi)臟沾滿了黃土沙粒,還招來了許多綠色的大蒼蠅,他把鋤頭往竹筐一挑,又是一路小跑地往家趕。到了門前的小溪上,他操起巴掌大的殺豬刀。干凈利落地把腸、肚、肝、脾、肺件件分解。叫我們幾個留在溪邊翻洗肚和腸,他提看上水先回家做萊。臨走還一再叮囑我們大腸不能洗得太干凈,把腸子翻過來。水一沖。把糞便沖光就行了。我們問那腸子里粘著許多糠粒和菜葉子咋弄?他說那不打緊。連那些都沖光就沒有了味道。沒有臊味。咋還叫豬大腸?他還說,炒大腸圖的就是那股臊勁。八刀湯要的就是那股味道,炒豬肝沖的就是那臊氣,凡屬煎炒的菜肴都把握在兩面黃而不焦,才香氣濃郁而爽脆可口……

待我們把豬腸豬肚洗好回來,族叔的灶間已經(jīng)油鍋爆響,香氣四溢。蔥段、蒜葉、姜片、蘿卜絲,刀工精細,大盤小碟井井有序,廳堂正中擺上了年節(jié)才用的八仙桌,放上了兩瓶散裝的蔗渣酒。不一會一盤一碟的菜都上齊了,族叔端坐中問,招呼我們坐下吃喝。我聽奶奶說母豬肉有毒,不太敢吃,小心翼翼地翻拈那些青菜和姜蔥,他卻大口大口地吃,先把一大塊一大塊的腸兒夾起放進湯匙,然后再往口里送,咀嚼得口角流油。然后端起酒杯仰脖一飲而盡,隨著喉節(jié)的滾動,滿口的酒肉吞進食道,聽得見呼?;肓四c胃的聲音。他還教我們別嚼得大爛,特別是豬大腸,塞滿口嚼三幾下,嚼出了一股臊味隨即下咽。太爛了就沒有了滑溜。不滑溜就成了渣;吃豬肝要配上姜片、蔥段、香萊、蘿卜,待各種味道都有了,比如豬肝的臊氣、姜片的辛辣、香菜的濃郁、蘿卜的清甜等馬上吞咽,一齊品,那才叫食和品,既食又品。他說上次給你們講食、品、站。就是這三層意思,但我們今天不站,我們吃飽了睡覺或讀書。叫“食、品、睡”或“食、品、讀”。

有了這頓大餐之后,我們對食品開始有了深一層認識。雖然客觀條件遠遠不能滿足我們的需求,但過過嘴癮也是一種美食享受。偶爾我們自己弄采了一點魚肉,也學(xué)著族叔的理論和方法去實踐。族叔把我們村里一班后生都培養(yǎng)成喝酒、炒菜、品味的熒食家。我對陸文夫的心儀和親近。很大程度來源于族叔感染。我甚至覺得陸文夫筆下的朱鴻興僅僅是挑吃、品吃、細吃、精吃。而我們的族叔,除了具有上述所有的專長以外,還會做吃、找吃、覓吃。他不光是美食理論的研宛者,而且還是一個艱難困苦的實踐者。

幸好到了1979年,族叔因為廚藝精湛,被聘到縣城一個酒樓當(dāng)了掌勺師傅,四方顧客慕名而來,酒樓生意火爆,又過了兩年,族叔自己開了問“朋記餐館”,當(dāng)起了個體戶老板,生意越做越大。有一年回老家,我們相約特意去看朋爺,并想重溫和回味一下他親手爆炒的豬內(nèi)臟盛宴。朋爺很熱情,給我們做了滿滿的一桌菜。卻偏沒有我們想吃的豬內(nèi)臟。我正納悶,朋爺卻說:“如今生活好了,要少吃動物內(nèi)臟。你嘗嘗我新創(chuàng)的菜譜,新鮮清淡,葷素搭配,這叫健康食品?!?/p>

責(zé)任編輯王紹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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