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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 禍

2016-04-08 23:35周書浩
四川文學(xué) 2016年3期
關(guān)鍵詞:瓦匠主人家狗子

德富老漢的全部家當(dāng)就是四間土房。臨終前,他把四間土房分給四個兒子,一人一間。大兒子大狗子已結(jié)了婚,吃喝拉撒全都在父親分的那間土房里。他對老婆亞蘭說:“靠不了天,靠不了地;靠不了爹,靠不了娘,就自己修房吧?!眮喬m沒有吭聲,她眼里流露的是支持丈夫修房的目光。

修房,就要先做瓦。恰巧有個儀隴縣的瓦匠在村里轉(zhuǎn)悠。他背著瓦刀、瓦桶和泥弓,挨家挨戶地問:“主人家,做瓦么?”問到大狗子家時,大狗子見送上門來的匠人,喜出望外,問:“價錢咋算?”瓦匠說:“不貴,主人家,您就一百二十個放心,不會格外的。”大狗子對亞蘭說:“那就做吧?!眮喬m點點頭?!澳蔷妥霭??!贝蠊纷佑謱ν呓痴f。

接下來,大狗子和亞蘭犯難了:瓦匠的吃飯問題好解決,與他們搭伙,他們吃啥,瓦匠便吃啥;換句話說,瓦匠吃啥,他們就吃啥,這是順理成章的事。可住宿呢?瓦匠總不至于和他們住在一間屋子里吧?況且家里就只有一張木床。一張木床只能兩口子睡,不可能讓外人也擠在這張木床上,何況還是一個外地的異性瓦匠。大狗子便去找二弟二狗子商量,說讓瓦匠與他合鋪睡一段時間。二狗子聽說大哥要修房子,眼紅得很,心生嫉妒,一口就拒絕了,說:“不得行!”大狗子又去找三弟三狗子商量,把對二狗子的話對三狗子說了,三狗子也不同意。最后,大狗子只好硬著頭皮去找幺弟四狗子商量,四狗子見二哥三哥都沒同意,心想,自己不答應(yīng)為好,也拒絕了。

大狗子沒有辦法,怏怏地回到屋,對亞蘭說:“老二老三老幺都不愿意。爹娘死了,樹倒猢猻散。真是應(yīng)了前輩人說的‘弟兄指望弟兄窮的老話,各顧各的了?!?/p>

亞蘭也想不出辦法。

瓦匠看出了他們的難處,解圍說:“主人家,睡覺的事好辦,就給我備一個地鋪吧。我一年四季與泥巴打交道,睡地上,沒問題。”瓦匠這么一說,大狗子便動心了,覺得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可亞蘭卻不同意,她有她的想法:兩口子在一間屋里生活本身就帶有私密性,現(xiàn)在又住進一個非親非故的男人,私生活不是受到了侵犯么?還有何隱私可言?做啥事都會礙手礙腳、不方便得很。大狗子猜到了老婆的心思,加壓道:“總不能讓師傅睡在屋檐下吧。那樣,會著涼的。村里的人看見了,也會笑話我們。我不愿意受到別人的指責(zé)?!边@么一說,亞蘭也就無可奈何了:“那就在屋角打地鋪吧?!?/p>

瓦匠的住宿問題勉強地解決了。

接下來的事就是選土。做瓦要選黏合性強的泥巴,這樣做的瓦坯才不易碎裂,才易結(jié)構(gòu)。大狗子帶著瓦匠在房前屋后找尋了半天,最后選擇了自家包產(chǎn)田的一個角落取土。

做瓦的地點就在院子里。大狗子和亞蘭運土,瓦匠用鋤頭把他倆運的土塊敲碎,拌勻,然后壘成一座土山,再然后把土山削平,把土攪和了,潑上適當(dāng)?shù)乃诉M去用腳踩,這還不夠,把牛也趕來踩。人踩、牛踩,直到把濕泥踩得粘粘的為止。

瓦匠赤著腳,胸部和腰被一件塑料布護著,防止泥漿濺到身上。他手持細鋼絲做成的泥弓,彎腰削泥。大狗子當(dāng)助手,協(xié)助他搬運被削成各種塊狀的泥,然后碼成一個個長約三尺、寬約一尺、高約四尺五寸的長方體泥墻。瓦匠干得非常賣力,一刻也不停歇,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掉下來,落進泥里。他偶爾空出一只手來,用手背往額上一抹,手指上的泥還是或多或少粘在了額上或臉上。擦拭了幾次汗,瓦匠的臉便成了一個泥臉,看了令人發(fā)笑。但沒人笑,笑什么呢?這是干活??!看著瓦匠干得專心致志,大狗子倒是松懈得多,他搬運一會兒泥塊,就抽一支紙煙。他抽煙時,也遞給瓦匠一支煙,瓦匠總是擺擺手說:“不會,不會?!贝蠊纷有南?,手藝人出門煙都不會抽,還叫啥手藝人?

瓦匠說:“讓風(fēng)吹一吹泥巴,水分適當(dāng)少些,不干不稀的泥正好做瓦?!睂@樣的技術(shù)性較強的活兒,大狗子一竅不通,他喉嚨里“哦、哦”了兩聲,算是應(yīng)答。瓦匠說:“做瓦要晴天,最好太陽大,瓦坯經(jīng)暴曬,干起來也快。”大狗子似懂非懂,嘴里仍是“哦,哦”地應(yīng)答。瓦匠說:“如果明天不下雨,就可以做瓦了?!贝蠊纷颖闾ь^望天,觀察氣象,滿有把握地說:“看樣子,明天天不會變臉,不會下雨。”

夜飯后,亞蘭在屋角鋪上席子,放上被子、枕頭,地鋪就成了。她對瓦匠說:“師傅,將就點,委屈你了?!蓖呓秤行└屑さ卣f:“出門人隨遇而安,不礙事?!?/p>

洗了臉上的泥漿,洗了腳上的泥巴,瓦匠便在地鋪上睡了。見他打起了呼嚕,大狗子和亞蘭才上床睡覺。

一夜相安無事,天在該亮的時候就亮了。瓦匠比大狗子夫婦起得早。他站在屋檐下望天,見東邊的天際泛出魚肚白,頭頂?shù)奶炜丈畋倘缦?,便對屋里的大狗子夫婦說:“主人家,今天是個大晴天,估計中午也沒有偏丈雨,可以做瓦了?!?/p>

瓦匠開始做瓦。

瓦匠是一個愛干凈的瓦匠,盡管他常與泥巴打交道。他穿著一件塑料布制的長裙,戴著同樣是塑料布制的袖套,搭好做瓦的木架,把外壁罩了一層棉紗的瓦桶放在木架上,旁邊置一盛水的小木盆,盆沿上擱著瓦刀。他手持細鋼絲做成的泥刨,來到長方體的泥墻邊,用泥刨將泥墻頂部削平整、光滑后,側(cè)著身子,將泥刨放到泥墻一端,雙手按住泥刨兩端,呈水平方向使勁往后一拉動,一塊長約三尺、寬約一尺、厚約一寸的泥皮便與泥墻分離。瓦匠放下泥刨,攤開手掌,小心托起泥皮,快步走到做瓦的支架前,把泥皮往瓦桶上一圍,一手扶著瓦桶,空出一只手來操起瓦刀,在旁邊的小木盆里順便讓瓦刀帶點水,瓦刀便迅速地在瓦桶外圍的泥皮上上下左右抹動,隨后,扶瓦桶的手也握住了瓦桶可以開合的柄,旋轉(zhuǎn)瓦桶。瓦刀在瓦桶上邊抹邊發(fā)出“嘭嘭”的拍打聲。瓦桶外圍的泥皮被帶水的瓦刀抹得十分柔滑,光鑒照人。瓦桶外圍的泥皮被拍打得嚴絲合縫時,瓦匠放下瓦刀,雙手提起瓦桶柄,從支架上取下,跑步放到一塊平整的地面,將瓦桶柄往里一收,木制的瓦桶便被取了出來,留在地上的是一個圓柱狀、空心的瓦坯。瓦匠從刨泥皮到做成一個瓦坯,要不了一分鐘。大狗子以前見過其他瓦匠給村里的人做瓦,知道這個時間不算多。眼前這個瓦匠算是高手了。他做瓦動作敏捷,技術(shù)熟練,看得大狗子和亞蘭眼花繚亂。瓦匠將一塊塊泥皮很快變成瓦坯天賦般的技能讓大狗子大開眼界,嘆為觀止。瓦匠把死的泥巴變成了有模有樣的瓦坯、立體的瓦坯。要是瓦匠不做瓦,大狗子想,瓦匠有可能把這堆不說話的泥巴變成泥牛、泥豬、泥狗、泥人什么的??梢赃@樣說,瓦匠想把泥巴變成什么就能變成什么。瓦匠太聰穎了,他心靈手巧,鬼斧神工,哪里是一個小瓦匠,分明是一個隱藏在民間的藝術(shù)家,不為人知的藝術(shù)家。勞動是快樂的。雖說瓦匠沉默不語,專心致志做瓦。但瓦匠內(nèi)心一定在歌唱,歌唱勞動,歌唱生活,歌唱自己的手藝。不是么?那快速旋轉(zhuǎn)的瓦桶在支架上發(fā)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和瓦刀拍打泥皮發(fā)出的“嘭嘭”聲不是歌聲么?連工具都在歌唱,哪有人還不歌唱的道理。歌一定在瓦匠的心里唱著呢!難怪做著瓦,他那么認真,那么沉醉,瓦匠一定是被內(nèi)心的歌聲打動了。

大狗子對瓦匠的工作態(tài)度非常滿意,對做成的瓦坯非常滿意。那些做成的瓦坯齊齊整整、一排排、一行行擺放在平整的空地上,前面看,錯落有致;后面看,隊列分明;左邊看,有陣有勢;右邊看,井然有序。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令人賞心悅目,都令人舒服。大狗子甚至在想:瓦坯要是人的話,他就要喊“一二一,一二一”、“向前看”、“向左轉(zhuǎn)”、“向右轉(zhuǎn)”、“稍息”、“立正”的操令。大狗子沒當(dāng)過兵,無軍營生活經(jīng)歷,這些操令是他從電影上看來的。如果這些瓦坯是人的話,他一定要指揮它們重新排隊,指揮它們在院子里齊步走,變著各種形式的隊列。這些瓦坯哪里是瓦坯,簡直就是一件件藝術(shù)品。太陽下,它們發(fā)出泥土的清香,樸素,接近生活,不花哨,大智若愚,拙中藏巧。大狗子一個瓦坯一個瓦坯地數(shù)著,看瓦匠一個上午做了多少瓦坯。他像一個內(nèi)行,檢查、驗收瓦坯,看瓦坯有無砂眼,看瓦坯圓不圓,看瓦坯表面毛不毛糙。結(jié)果,他實在挑不出啥毛病,給已做成的瓦坯全都發(fā)了合格證。

夜里,瓦匠在地鋪上睡下后,大狗子才熄燈,然后與亞蘭摸索著上床睡覺。上床不久,大狗子便在被窩里耍小動作,暗示亞蘭親熱。亞蘭把大狗子不老實的手推開,在他耳邊悄悄說:“你就忍一忍吧。瓦匠師傅不是在屋里么?”大狗子悄悄說:“這種事忍得么?簡直是在殺我!”亞蘭悄悄說:“那就再等一下,瓦匠師傅睡著了再做吧。”大狗子把頭伸出被子外,朝黑暗的屋角一望,又把頭伸進被窩,悄悄說:“他已睡著了。”亞蘭不相信,悄悄說:“你知道他是真睡還是假睡?等到半夜做吧。”大狗子無奈,只好堅持、克制著,心里希望半夜早點到。

半夜時分,屋角響起瓦匠的鼾聲。白天他從不歇息,做瓦太勞累了。大狗子與亞蘭乘機親熱起來。他倆小心翼翼地動作著。但是,身下腐朽的木床不配合,在他倆動作時,就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音。這聲音初聽有點像老鼠偷食谷倉里糧食的聲音,又如同瓦匠做瓦時瓦桶快速旋轉(zhuǎn)的聲音;細聽,就能聽出名堂了。他倆明白,責(zé)任不在于木床,在于人,便放慢了節(jié)奏,收斂了大起大落的動作幅度,謹慎而又保持分寸地工作。但木床還是不爭氣,它太敏感了,床上男女主人的一舉一動都會給它帶來程度不同的反應(yīng),這反應(yīng)就是老鼠偷吃谷倉里的糧食、瓦桶快速旋轉(zhuǎn)發(fā)出的“嘎吱嘎吱”聲。床上的人稍微一動作,“嘎吱嘎吱”聲就通過木床表達出來;床上的人不動作,木床就是木床,就是啞巴。沒辦法,床上的人一狠心,最后選擇了快速度、強節(jié)奏,想在時間上爭取勝利。結(jié)果,那木床就大喊大叫、肆無忌憚地“嘎吱嘎吱”起來。床上的人就像高速奔馳的車輛一樣,急剎車已不可能了,就只有由“車輛”高速奔馳,順水推舟、高歌猛進,直至達到目的地才熄火。

能說瓦匠是睡著了嗎?鬼知道。就在木床剛開始“嘎吱嘎吱”時,瓦匠就被這種怪怪的聲音弄醒了。瓦匠像個偵察兵,耳朵里、頭腦里收集的全部是有關(guān)半夜木床為什么發(fā)出聲響的原因方面的信息。只不過他偽裝得好:一是靠黑暗,什么也看不見,自然什么也就無法看到;二是佯裝熟睡,繼續(xù)保持著虛假的鼾聲——這種節(jié)骨眼上,除了上帝,還有誰來揭露他在裝睡?但那頑強的“嘎吱嘎吱”聲不絕如縷地困擾著他,準確地說,折磨著他。瓦匠只好繼續(xù)裝睡,繼續(xù)把鼾聲發(fā)出得體面一些、像鼾聲一些,偽裝得像正在發(fā)生地震也不知道一樣。瓦匠心里清楚,這關(guān)鍵時刻,自己的一個翻身、包括鼾聲的不均勻或不持續(xù),稍微的風(fēng)吹草動都是不道德的。瓦匠隱忍著,就像邱少云同志被烈火包圍了,為了不被敵人發(fā)現(xiàn),在熊熊烈火中仍然堅持不動一樣。瓦匠此時唯一的想法是,希望床上運動的人盡快結(jié)束運動,旁邊的木床早一點停止它那“嘎吱嘎吱”的呻吟。但問題是,床上的人停止運動、木床結(jié)束呻吟后,隨之而來的與此相關(guān)的豐富聯(lián)想還不會停止。它將繼續(xù)困擾、折磨著一個孤枕難眠并且還要裝成熟睡的樣子假裝什么也不曉得的人——問題的嚴重性就在這里。

木床平靜下來了,床上的人進入了夢鄉(xiāng)。而屋角的瓦匠卻再也無法入睡。漫漫長夜,就是要煎熬他似的。

次日,瓦匠的眼角紅紅的,布滿了血絲,顯然,是沒有充足的睡眠造成的。大狗子和亞蘭并未注意到這個細節(jié),他倆若無其事,因為他倆認為瓦匠對他們昨夜的行為一直還蒙在鼓里。瓦匠不敢拿正眼看他們,一看他倆,臉就紅紅的,像做了賊,也像做了虧心事。瓦匠看他倆,眼光飄忽、游離,特別是看亞蘭,如果亞蘭也無意中看他時,瓦匠的目光就有些驚慌,像躲避要抽打自己的閃電。瓦匠不說話,埋頭做瓦。顯然,他今天的勞作與上一天相比,在速度上慢了下來。他有些力不能支,力不從心。一整天下來,他做的瓦坯明顯地比上一天的少一些。

瓦匠做瓦時,大狗子也有事沒事和瓦匠擺龍門陣,說些閑話。大狗子從瓦匠嘴里得知,瓦匠今年已經(jīng)二十五歲了,家里弟兄多,與自己一樣,為長。因為窮,至今還沒有結(jié)婚。親戚和村里的好心人曾給瓦匠介紹過對象,因為窮,別人嫌棄他,談對象未成功。瓦匠便學(xué)做瓦,想學(xué)一門手藝掙錢,改變家里一窮二白的面貌。瓦匠學(xué)了兩年做瓦的手藝后,便獨自出來闖世界了。他做瓦去過渠縣、營山、南部,也到過巴中、平昌、南江,最遠還到過陜西的漢中,這次就是從南鄭縣一路做瓦做到通江縣來的,再從通江縣平溪鎮(zhèn)到麻石鎮(zhèn),最后來到瓦尖山村,給大狗子做瓦。瓦匠告訴大狗子,天下那么多人家,那么多瓦匠,哪個瓦匠給哪戶人家做瓦是天老爺定了的。瓦匠一邊做瓦一邊問大狗子:“主人家,您說是么?”大狗子覺得這話奇怪、神秘,一時又不知如何回答,就順著瓦匠的話說:“大概是吧。”

自從聽到木床“嘎吱嘎吱”響后,在接下來的連續(xù)幾個夜晚,瓦匠都失眠了。床上的一男一女睡得一塌糊涂,屋角地鋪上的瓦匠卻輾轉(zhuǎn)反側(cè)。瓦匠一想到木床上睡著的一男一女,就魂不守舍,就靈魂出竅。他努力想清除內(nèi)心的雜念,可愈是這樣,事情愈糟糕,適得其反。他恨自己賤,恨自己沒骨氣,但又有什么用呢?自己也是人,是有血有肉的人、有七情六欲的人,為什么身邊就沒個女人?為什么大狗子身邊就有女人躺著?瓦匠想起這些,心里就更亂。因為心里有那么多的紛亂,也就愈發(fā)不明白,不明白這個世道,不明白命。最后,瓦匠只有將內(nèi)心的疑惑和紛亂無可奈何地轉(zhuǎn)化為對大狗子的羨慕,既而嫉妒。

一天夜里,在瓦匠走火入魔、想入非非、不能自拔的時候,旁邊的木床又“嘎吱嘎吱”響了。瓦匠一聽到這響聲,就緊張起來,渾身的血液流速驟然加快,心懸吊吊的,仿佛要從口中吐出來。他渾身火燒火燎,如同漲滿了什么,要爆炸似的。瓦匠知道自己挺不過去了,要發(fā)生什么了。他沒有打呼嚕,也無法繼續(xù)裝睡,激動使他不可遏制地發(fā)出了一聲微弱而又痛苦的呻吟。隨著他的呻吟,旁邊的木床立刻平靜下來,悄無聲息。瓦匠心驚肉跳,心想世界末日到了。就在這時,一股罪惡的體液沖開了生命的閥門,瓦匠如釋重負,腳手如同捆綁了似地癱倒在地鋪上,不動了。沉默,除了沉默,屋里只有黑暗。地鋪上的人和床上的人仿佛在較勁,看誰不吱聲,看誰不弄出響動,看誰忍耐得久。沉默,持久的沉默。此刻,地鋪上的人和床上的人心有靈犀,仿佛只有沉默才能表示對彼此的敬畏。

事情已經(jīng)敗露,已經(jīng)變得不可收拾了。就仿佛瓦匠和大狗子、亞蘭之間隔著一張神秘的紙,現(xiàn)在,紙已被大狗子、亞蘭捅破,瓦匠從捅破紙的那一瞬間察覺了世間的隱秘,人心的隱秘。既然捅破了,遮蔽、掩蓋真相還有啥意義呢?這一次,是大狗子和亞蘭不好意思了。大狗子看見瓦匠,臉紅紅的,有些欲蓋彌彰;而亞蘭就干脆躲著瓦匠,吃飯時,也不上桌子,把菜夾到飯碗里,端出去,在一邊吃。倒是瓦匠坦然,像是經(jīng)歷了一次人生變故、洗禮,長了一次見識后,不再大驚小怪。

一周之后,瓦匠把院子里的泥全部做成了瓦坯。最初的瓦坯經(jīng)風(fēng)吹日曬,已全部變干,呈現(xiàn)出泥土質(zhì)樸的本色。用手指去敲瓦坯,瓦坯便發(fā)出清脆的“嘭嘭”聲,如同樂器,余音裊裊。瓦匠教大狗子拍瓦坯。這些桶狀的瓦坯還得經(jīng)手把它們拍成單獨成片的瓦塊。這是一項技術(shù)性極強、要求極嚴格的活兒,不經(jīng)過專業(yè)訓(xùn)練是完成不了的。瓦匠先做示范。他用胳膊抱著桶狀的瓦坯,手掌在瓦坯的凹槽處很有分寸、游刃有余地一拍打,桶狀的瓦坯便裂開了,先是分成兩半,而后瓦匠用手掌再拍打,便分離成一塊一塊單獨的瓦片。大狗子照著瓦匠的方法拍,不是用力過猛,把瓦坯拍碎了,就是用力太小,瓦坯未分裂開。為了減少瓦坯的損害,瓦匠決計一人拍,大狗子負責(zé)把瓦片搬運到淋不到雨的地方碼起來。瓦匠告訴大狗子,做瓦是一樁繁瑣的技術(shù)活,先是選土,然后踩泥,再做瓦坯、拍成瓦片,最后才裝在窯里燒制。從窯里出來時,泥做的瓦片經(jīng)高溫煅燒后,才變成鐵灰色的、堅硬的瓦,那才是真正的瓦。瓦蓋在房頂上才能遮風(fēng)蔽雨;有了瓦,室內(nèi)才冬暖夏涼。大狗子心服口服,終于明白了“行行出狀元”的道理,也由衷地對瓦匠產(chǎn)生了敬意,不再單純地把瓦匠視為一個流浪的手藝人。

目前,做瓦的工序完成了一大半。下一步,就是要將泥瓦片裝進窯里燒制了。燒瓦還要到山上砍柴。大狗子與亞蘭謀劃著砍柴請村里的人幫忙的事。燒一窯瓦,天氣好的話,少則幾十捆柴;要是天氣不好,多則上百捆柴都有可能。僅柴憑他兩口子從山上就運不回來,需要大量的人力砍伐、搬運。砍柴、搬運柴,要請人代勞,就要供給吃食、煙、酒,要上街買肉,煙、酒自己也生產(chǎn)不出來,也要錢買。兩口子一合計,嚇了一跳,僅這一筆開支就需要上百元,還不包括瓦匠的工錢。起初,大狗子做瓦是迫于無房住,硬著頭皮臨時決定的。也沒想到瓦匠自己送上門,來得如此急迫,根本沒有物質(zhì)上的準備。家里只有幾十元錢,還是亞蘭的私房錢。幾十元錢,杯水車薪,買肉、買煙酒都還差大頭呢。大狗子與亞蘭商量,先讓大狗子去打聽一下瓦匠,問清楚工錢是多少,然后他倆去向村里的人借錢,村里的人那兒借不到那么多錢,亞蘭便回娘家,向娘家人借。

事情就這么定下來。

大狗子對瓦匠說:“師傅,想與你談個事。”瓦匠說:“主人家,不見外,您說吧?!贝蠊纷庸諒澞ń牵骸巴咭炎龀闪?,就等裝進窯燒了,你也該開個價,算一算工錢了。”瓦匠說:“主人家,莫急,瓦都沒燒呢?!贝蠊纷诱f:“你開個價錢,我好準備工錢。”瓦匠說:“主人家,您隨便給一點就行了。我給您做瓦又不是一口就想吃個胖子,也發(fā)不了財?!贝蠊纷诱f:“你說的‘隨便給一點是多少?你明說?!蓖呓橙匀徽f:“隨便給一點就是了?!?/p>

大狗子向瓦匠問工錢的事無果,便到村里去借錢,準備置辦肉、煙、酒,請人砍柴,附帶把瓦匠的工錢湊滿。大狗子估計瓦匠的工錢也就百十塊。他跑了一個上午,借了二十元錢。他明白,村里的人都窮,不是別人不借給他?,F(xiàn)在,只有把借錢的希望寄托在亞蘭娘家人身上了。亞蘭隨即便回了一次娘家,也只借了二十幾元錢,只好掃興而歸。亞蘭問大狗子:“咋辦嘛?”大狗子一籌莫展,一時也沒有主意,便悔恨不該做瓦。亞蘭說:“悔恨有啥用呢?現(xiàn)在已騎虎難下,只有把‘虎騎下去呀!”大狗子沒吭聲。

因錢未湊足,砍柴燒瓦的事便拖延下來。瓦匠開始修窯了??粗呓承薷G,大狗子與亞蘭更是覺得火燒眉毛,仿佛有人在逼他們似的,急得團團轉(zhuǎn)。大狗子見實在沒啥辦法,就對亞蘭埋怨:“錢!錢!錢!命相連!”亞蘭也沒好氣地回應(yīng):“怨不了天,怪不了地,怪就怪你爹生了四個兒子,屁本事沒有,有的就是‘窮?!贝蠊纷踊鹆耍骸拔腋F,你就去找個吃輕松飯、領(lǐng)國家工資的干部嘛!”亞蘭激怒了:“你沒本事就挖苦我,當(dāng)初我不可憐你找不到婆娘,鬼跟到你過日子?!闭f完,便抹眼淚。

大狗子把自己與亞蘭借的錢及亞蘭的私房錢相加,一合計,覺得請人砍柴,置辦肉、煙、酒差不多,缺少的也就是瓦匠的工錢,他看了一眼亞蘭,突然眼前一明,仿佛有了主意,便出了家門。

瓦匠在修窯。大狗子走過去說:“師傅,你先歇息著,我有事要與你商量呢?!蓖呓陈牬蠊纷诱f有事要商量,以為又是提工錢的事,便說:“工錢的事不急、不急,瓦都還沒有燒呢?!贝蠊纷诱f:“你不急,我急呢。遲早都要給你的。”瓦匠便丟下手中修窯的工具,走過去,滿以為大狗子要給他工錢,便客氣地說:“主人家,我說過,隨便給一點就行了?!贝蠊纷诱f:“我想與你商量一個事,你看行不行?”瓦匠說:“就直說吧,好商量。”大狗子說:“明說,工錢我沒有,人倒是有?!蓖呓骋苫罅?,聽不懂大狗子的話,就問:“主人家,您說啥?”大狗子進一步誘導(dǎo):“你看我婆娘咋樣?”瓦匠說:“好得很呢!賢慧、體面、疼人,與七仙女差不多!”大狗子再進一步,說:“夜里你不是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么,今晚你就把她睡了,工錢也就抵了?!蓖呓臣t了臉,不知說啥好。大狗子說:“你曉得,我窮,做瓦是臨時起的爐灶,錢我是沒有的,只有人。你同意,就點頭,就是今晚上。”瓦匠猶豫了片刻,害羞地說:“主人家,您屋里的人愿意么?”大狗子說:“這事你就別管了,我有安排?!?/p>

到了半夜,大狗子悄悄下床,赤腳來到地鋪邊,對瓦匠悄悄說:“她睡了,你去吧。”瓦匠遲遲疑疑,悄悄對大狗子耳語:“這樣恐怕不好吧。”大狗子拉起瓦匠,小聲鼓勵道:“抓緊時間,快去?!蓖呓潮闵聿挥杉旱叵蚰敬裁?。由于做賊心虛,更主要的是沒有這方面的經(jīng)驗,瓦匠笨手笨腳尋找突破口,類似老虎吞天無從下口,正當(dāng)要進入時,身下的女人腰肢一扭,一把便把他推到旁邊。本來,女人白天就因和大狗子斗嘴慪氣,兩口子一天都未說話,哪有心情做這種事?,F(xiàn)在男人又來親熱了,她才沒那么賤呢。所以,她推開了男人。瓦匠被推開,十分緊張,以為事情敗露,急忙對女人解釋:“我是受主人支使的,他說可以抵工錢?!迸艘宦犑峭呓车穆曇?,翻身拉亮了床頭的燈繩開關(guān):瓦匠在床上把頭幾乎埋到了胯襠里,大狗子蜷縮在地鋪上不知所措……

兩天后,亞蘭與瓦匠不見了。

在開往儀隴的班車上,瓦匠和亞蘭坐在一塊兒。瓦匠問亞蘭:“我一個小瓦匠,你咋看得起我、與我私奔呢?”亞蘭的臉向著車窗外,她看著移動的風(fēng)景,說:“一個連自己的女人都不在乎的男人,怎么能與他過一輩子呢?

作者簡介

周書浩: 1970年出生,四川省通江縣人,巴中市作家協(xié)會

副主席。1984年開始發(fā)表作品。小說散見于《天涯》《百花園》

《青春》《雨花》《廣西文學(xué)》《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等文學(xué)期刊?,F(xiàn)供職于巴中日報社,系文藝副刊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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