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涌豪
古今中外,但凡偉大的人物,其出生與離去通常都充滿懸念。但像老子這樣,連究竟是誰、生在何時何地都成為問題的還真不多。后來,他被奉為道教的祖師,化身仙界,許多事情就更難說清。
上世紀(jì)二三十年代,學(xué)界曾就他的身世迷案,包括他是否寫過《老子》一書,展開過專門的討論,可惜篇幅不容我們逐一作出介紹。讀者如想知道,可以去看《古史辨》的第四、第六兩冊。這里,我們只想就他的思想以及這種思想之于當(dāng)下的意義做些解說。我們想證明,他短短五千言的醇實敘說,包含有非常深刻偉大的思想,并且這種思想直在今天,仍能給人以深切著明的啟發(fā)。
看看我們身處的世界,“后現(xiàn)代”與“后后現(xiàn)代”的俗世里,一切的變化都發(fā)生得太快,一切的發(fā)生又表現(xiàn)得太充分太極端。那種欲望彌盛,虛浮日長,可以見諸大到國家、小到家庭的一切場合;那種任情妄作,違性逆行,又可見諸追趕階段心態(tài)失衡的各色人等。所以,飽受現(xiàn)實困擾的人們,才會暫時擱下眼前身心不得回旋的苦悶,返身向古人借取智慧?;蛞詾?等到病已入骨,問題山積,才想到安靜下來,聽老子教誨,是不是有些晚了。但老子從來就是這樣的人,他不因為人們曾經(jīng)輕忽他的告誡而放棄對人性的救贖。盡管他很有堅持,但是更能寬容。他的大道坦易,他的網(wǎng)漏吞舟。他以天地為教室,川谷草木為教具。他說,只要你從此一刻開始聽從自然的指引,你就不會無救。
這樣的思想,放在任何一個地方,任何一個年代,都注定不會被埋沒。它像一個能生成熱能的發(fā)光體,照徹世界的邊際和人性的背面,既反襯世道的荒敗,復(fù)引導(dǎo)人生的歸趣。晚清魏源曾說:“圣人經(jīng)世之書,而《老子》救世之書也”。今天,歷史的景況已然發(fā)生巨大的改變,但我們好像仍然能夠認同這樣的判斷。為什么?原因并不復(fù)雜,因為他老人家提出的問題,依然還在那里。
《老子一百句》就是想就這些問題,對老子的思想作一些解說?;蛟S有人會說,老子的這些思想太過簡約,不夠豐富。我們不想反對,只相信它會改變。還有,如今,因被人拿來與類似養(yǎng)生術(shù)、生態(tài)學(xué)、自由經(jīng)濟理論,甚至宇宙熱力學(xué)定律相掛連,還有類似萬人誦讀《道德經(jīng)》以申請吉尼斯記錄的盲目轟抬,老子似乎不再寂寞。但他老人家會認可這種轟抬嗎?我們的回答是否定的。但是我們也不想反對,而只相信它會改變。
我們還相信,對能夠善體其意的讀者,老子仍有期待。這個讀者自然可以是中國人,也可以是外國人。事實是,確乎也有許多外國人為老子的思想所折服。如果他能知道,2000多年后,有像托爾斯泰這樣的偉人,為能讀到他的教誨而深自慶幸,又有像卡夫卡這樣不世出的天才,直言對他的思想有無限的欽敬,他應(yīng)該能夠欣慰。后者并稱“老子的哲學(xué)是堅硬的核桃,我被它們陶醉了,但是它們的核心,卻對我依然緊閉”。
我們想問的是:你覺得這個“桃核”向你敞開了嗎?或者,你是它樂意敞開的那個人嗎?
(摘自《老子一百句》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