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班,我匆匆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突然聽見身后有人叫:“吳清清?!蔽肄D(zhuǎn)身,看見一張俊朗的臉,臉上掛個問號:“你是吳清清嗎?”我并不認識他,但他穿著廠服,于是我沒好氣地答:“你剛才都叫了。”
“哦——是這樣的,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br/> 我站定,也往臉上掛了個問號。
“你住在A幢406是嗎?你是……一個人住的吧?”
他竟然調(diào)查我,我立刻猶如一只受驚的兔子:“有話直說,不然我走了?!?br/> 我作勢要走,他急了,忙攔住我:“哎——別走,你不要誤會,我不是壞人,我是想讓你幫我借運氣。”我瞪大眼睛:“借運氣?”他壓低了嗓音:“據(jù)說……據(jù)說你現(xiàn)在住的那個房間的上一任住戶超級幸運,買彩票中了500萬……所以,我想讓你幫我把這張彩票放在那個房間里,沾點喜氣,說不定我也能中個500萬呢?!?br/> 真是個瘋子,估計是想中獎想瘋了。見我沒有表示反對,他從口袋里掏出錢夾,從里面抽出一張彩票給我:“拜托你了,吳清清,中了獎我一定分給你,記得哦,最好放在枕頭底下?!?br/> 我哭笑不得,只好拿著彩票回到了宿舍。晚上,我跟同車間的小倪說起這事,她證實,廠里幾年前確實有人中了500萬,中獎之后那人就卷鋪蓋回家享福去了,不過她也不清楚那人是否住過我的房間。
至少證明那個財迷瘋子沒說謊。我就依他的話把彩票壓在了枕頭底下。雖然我覺得這樣做有些荒唐,但既然受人所托,就要忠人之事。這是我吳清清做人的原則。
過了兩天,我?guī)缀跬诉@茬事的時候,那個財迷瘋子又在路上攔住了我,他垂頭喪氣地說上次沒中。我問要不要把彩票還給他,他說不用,他記得號碼,說完他又從錢夾里抽出一張彩票來。從這以后,他每過兩三天就會送一張彩票過來“借運氣”,每次的號碼都不同,但沒有一次中過獎,連小獎也沒有。
那天午飯時間,小倪神秘兮兮地湊過來:“聽說你和咱廠的一號帥哥林邊在談戀愛?”我瞪大眼睛:“哪個帥哥?誰是林邊?”小倪捶著我的肩:“別裝了,有人都看見你們約會了?!蔽一腥淮笪颍瓉砟莻€財迷瘋子叫林邊。小倪臨走時朝我眨巴眨巴眼睛:“林邊可是質(zhì)檢科科長助理,前途無量,你要好好把握哦?!?br/> 林邊再次來找我時,我叫他:“林邊。”他受寵若驚:“你總算知道我的名字了。”我說:“聽人家說你是咱廠一號帥哥?”林邊訕笑道:“那是人家瞎說的,你不是沒覺得我?guī)浡铩!蔽倚南耄菏遣挥X得帥,但是挺入眼的。
和林邊熟起來之后,我找了一個機會勸他:“還是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吧,中獎這種事是要靠緣分的。”林邊喃喃地說:“其實緣分是靠人爭取來的,比如我和你,在同一個廠工作,算是有緣,可如果不是我來找你,我們恐怕現(xiàn)在都還不認識。”我無言以對,只覺得臉上有些熱,大冬天的,怎么會發(fā)熱呢?我環(huán)顧四周,結(jié)果發(fā)現(xiàn)熱源來自林邊的那雙眼睛。
隔了幾天,老媽打來電話,老話重提:“男朋友找到了嗎?”我沒好氣:“沒有?!崩蠇屨Z重心長地說道:“你也別太挑了,到底有沒有看著順眼的?”我哭笑不得,放下電話,林邊的樣子突然從腦海里蹦了出來,笑嘻嘻地說:讓我做你男朋友吧?
我使勁晃腦袋,把幻覺趕跑。那種夢想成為暴發(fā)戶的男人,根本不適合我吳清清。何況,人家早有女朋友了,我曾看見他錢包里夾著和漂亮女孩親密相擁的照片。呆望著窗外皎潔的月光,我竟有一絲失落,不覺拿出枕頭底下的彩票細細端詳:5779955。真是個傻瓜,偏偏選了那么一個順口的號碼,能中大獎才怪呢。
林邊去廣州出差了,半夜三更卻打了個電話給我,讓我?guī)退I彩票。我沒好氣:“干嗎不讓你女朋友幫你買?”那邊沉默了幾秒,說:“我沒女朋友。”“騙人,我都看見錢夾里你們的合影了。”
那邊再次安靜,然后傳來調(diào)侃的語氣:“你這么在意,是愛上我了嗎?”我又覺得臉上發(fā)燙:“放屁!”掛了電話,我驚魂未定。
過了一會兒,手機響了,是林邊發(fā)過來的短信:錢夾里的合影是我和姐姐的,明天要買的號碼是1392577。
我的心里突然有股暖流蕩漾開來。我拿出枕頭底下的彩票,在背面寫了兩個字,寫完了才發(fā)覺,那兩個字是:林邊。
八卦小倪又神經(jīng)兮兮地跑來告訴我:“過完年,林邊就要升職了,據(jù)說是當副科長呢。”我裝作毫不在意:“他升職關(guān)我什么事,再說了,整天幻想著中大獎當暴發(fā)戶的男人,我吳清清還不一定看得上呢?!?br/> 小倪語重心長,像我老媽似的:“愛情和彩票是一樣的,有人碰上了一次就中大獎,有人一輩子都碰不上,就算傾家蕩產(chǎn)也沒用,現(xiàn)在機會就在你面前?!?br/> 那一晚,我早早上了床,卻沒有絲毫睡意,我過5分鐘就要拿出手機看一次。我知道自己在等什么,那種意識漸漸清晰,完了,我是真的愛上林邊了。可這種愛,又讓我極度不安。
10點半,手機終于響了,是林邊的短信。我迅速按鍵閱讀,手竟然有些顫抖,結(jié)果很失望,只有七個數(shù)字,1577234。
我回了一個字過去:哼!
那邊很快回過來:乖,你該睡覺了。
我再回過去一個字:哼!
那邊沒了動靜。
林邊回來了,幾天不見,他瘦了。我突然很想觸摸他臉上的青胡茬,好不容易才忍住這種沖動。林邊說:“為了犒勞你為我買彩票,我請你吃飯?!?br/> 我們要了兩碗烏冬面,林邊吃得很快,吃完了就看著我吃,我開玩笑說:“林邊,你的眼神燙傷我了。”林邊一本正經(jīng)地道:“是嗎,可別把你燙焦了。”我一口面差點噴了出來。
回來的時候,經(jīng)過彩票出售點,林邊又要買彩票,我忍不住插嘴:“不如隨機吧?!绷诌厯u頭說:“自己有權(quán)利選擇,干嗎隨機呢?”
沒過幾天,林邊病了,據(jù)說是因為連續(xù)工作了3天3夜。我買了一些水果去看望他。病房里有很多人,大概都是他的好哥們。林邊正和他們興奮地說著什么,看他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有病啊。我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林邊已經(jīng)看見我了,一看到我,他就順著床沿躺了下去,還做出虛弱的樣子。
“這就是林哥口中的吳大美人?。俊彼暮酶鐐兤鸷宓?。我看見林邊朝他們丟了個眼色,然后他們識趣地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林邊,我放下水果要走,林邊突然拉住我的手:“我都病成這樣了,你還狠心要走?”
手被林邊拉著,我面紅耳赤,不想理睬他。林邊長吁短嘆起來:“唉!要是我死了,你可怎么辦?”我瞪眼,他更正道:“哦,我是說我的彩票可怎么辦?”我忍不住笑起來:“死到臨頭還惦記著發(fā)財,真是個財迷?!?br/> 林邊突然壓低了嗓音說:“吳清清,你是真心關(guān)心我嗎?”我又開始覺得熱:“這病房空調(diào)打得有點高。”林邊的臉也有些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熱……
很快到了春節(jié),我要值班回不了家。這時聽見有人在樓下喊我,是林邊,他又拿著他的彩票“借運氣”來了。
自從上次在醫(yī)院看他之后,我好幾天沒敢見他,不知道為什么,我很怕捅破那張紙。我還不能確定,他是不是我能托付終身的男人?
林邊說他要回去了,讓我去車站送他,我說:“憑什么?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干嗎送你?”
話雖如此,我還是去了,畢竟他這次回去,我有將近半個月看不到他了。林邊上了車,什么話也沒有跟我說,只給了我?guī)讉€彩票號碼,讓我每天買一張。
我看著漸漸遠去的車,心里泛著酸,突然我看見車后窗有人在揮手,定睛一看,是林邊在用手擦車后窗的玻璃。林邊看見我,停下來不動了,他默默地瞅著我,眼神里滿是不舍。
我裝作沒看見,迅速轉(zhuǎn)身離去,眼淚落了下來。
廠里只剩下幾個人,一下變得很安靜。我每天要做的事情很簡單,除了值班、吃飯,就是步行去彩票出售處,然后伴著紛飛的雪花慢慢往回走。枕頭底下的彩票已經(jīng)有厚厚一疊了,我一張一張翻看著,邊看邊想念林邊。
大年三十除夕夜,我打電話回家,老媽說想我,說著說著便哭了,我也哭著說想念她,其實我還想念另一個人。林邊發(fā)了一條短信過來,依舊是7個數(shù)字,讓我覺得心很涼。
半個月后收假開工,我卻得了感冒,林邊來看我,眼神里滿是關(guān)切。我冰冷的心漸漸復(fù)蘇,春天就要來了呵!走時,林邊把那些過期的彩票都要了回去。
第二天清晨,我還在睡夢中,突然聽見樓下有人在大喊大叫:“我中獎了,我中獎了?!笔橇诌叺穆曇簦y道他真的中大獎了?我連忙穿了衣服起來看,樓下已經(jīng)圍了一大群人,大家紛紛追問:“你中了多少啊,500萬?”林邊手里捏著彩票,又跳又喊,直到他看見了樓上的我。
林邊示意旁人安靜,然后指著我,一字一句地說:“我的大獎就是——吳清清?!比巳阂魂囆鷩W,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這小子在搞什么鬼。
林邊從口袋里拿出一疊彩票給大家看:“這些都是我為了追求吳清清買的。我來給大家念念彩票號碼,1577234,與吳清清愛相隨;1392577,一生就愛吳清清;5779955,
吳清清久久吻我……”有人開始吹口哨,我羞得滿臉通紅。
“1392577。”“一生就愛吳清清——”大伙干脆幫著林邊翻譯起來。
“現(xiàn)在我林邊當著所有人的面發(fā)誓,我會一生一世愛吳清清。我將用這些彩票當彩禮,迎娶吳清清,同意的舉手!”大家都不約而同地舉起了雙手,還有人鼓起了掌。
我還能怎樣,心里的感覺惟有幸福。就這樣,我和林邊在春日里談起了戀愛。我打電話給老媽說:“有個迷戀彩票的男人拿彩票當彩禮想要娶我。”
老媽說:“不行不行,彩票這玩意兒不可靠?!薄翱蛇@個男人不但是個年輕有為的副科長,還對你女兒一片癡心?!蹦沁吚蠇屃ⅠR改口:“那成!”
林邊坦白,其實他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歡上了我,只是一直苦于沒有表達的機會。后來他想出了在枕頭底下埋數(shù)字情話的辦法,只是想不到我太笨,一直沒能破解他的愛情蜜語。直到那天他看見我在彩票上寫了他的名字,才知道我對他的愛意,所以他才敢在所有人面前向我求愛。
我和林邊結(jié)婚了。洞房花燭夜,趁著林邊喝醉了,我問了那個早就想問的問題:“那個‘500萬’真的住過我那個房間嗎?”
“其實我早買通了小倪……”
我佯怒,用粉拳捶他:“騙子!”
〔本刊責任編輯 劉珊珊〕
〔原載《三月三》總第29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