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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刀

2008-12-29 00:00:00劉慶邦
上海文學(xué) 2008年3期


  縣里開來兩輛警車,由鄉(xiāng)派出所的一輛警車在前面作接引,三輛警車沿鄉(xiāng)間的土路向普安莊開去。警車沒有閃燈,沒有鳴笛,車速也不是很快,有些馬銜環(huán)、人銜枚、悄悄進(jìn)去、直取目標(biāo)的意思。車隊來到普安莊東北角的一個水塘邊,停下了。從中間那輛大屁股的警車上,率先跳下四個警察,小跑著分別到達(dá)水塘四面的有利位置,迅速將水塘警戒起來。他們戴著鋼盔,端著槍,腰里扎著寬皮帶,足蹬特制的警靴,都是全副武裝。他們一占領(lǐng)制勝點,就背對水塘,面向四野,目光作虎視狀,不許無關(guān)人員接近水塘。一時間,水塘像是變成了運鈔車,里面裝滿了鈔票,他們必須保證“運鈔車”的安全。又像是,水塘馬上要用作法場,有死刑犯須在這里正法。為防止有人打劫“法場”,他們必須百倍提高警惕。
  有一個小孩子在水塘邊釣魚。突然來了這么多警察和警車,小孩子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嚇得小臉兒發(fā)白,釣魚沒法兒釣了。他又不敢走,竹子做的釣魚竿也不敢提起來,就那么在水邊蹲著。
  普安莊的村長,從大屁股警車的屁股門子那里下來了,手里拿著一顆點燃的香煙。村長把水塘觀察了一下,叫著小孩子的名字說:別釣了,回家去吧!
  小孩子身邊還放著一只小鐵桶,顯然是準(zhǔn)備盛魚用的。聽村長說讓他走,他收起魚竿就上了岸,忘了提小鐵桶。
  村長說:又沒人咋著你,你慌什么!把你的小鐵桶兒提上。
  小孩子拿著釣魚竿,提著小鐵桶,一邊往莊里走,一邊禁不住回頭看持槍的警察。村長又把小孩子喊住了,告誡說:回去不要亂說。要是有人問你,你就說什么都沒看見。記住了?小孩子點點頭。
  接著,普同慶從車上下來了,普同生也下來了。普同生是被兩個警察從車上押下來的,他剃著光頭,身穿灰色囚服,雙手戴著手銬,雙腳鎖著腳鐐。他的腳落地時,腳鐐上的鐵鏈子響了一下。普同慶一下車,就活動自己的腳,活動了左腳,活動右腳。今天他有重要任務(wù),在執(zhí)行任務(wù)前,似乎先熱一下身。同時,通過踢騰自己的腳,表明他和殺人犯普同生不一樣,他是好人,他是自由的。
  一個從后面小轎車上下來的警官模樣的人物問普同生:刀子是不是就扔在這個水塘里了?普同生說是。警官說:你回憶一下,最好能指定具體方位,方位范圍越小越好。普同生把手抬起來了,往水塘里面指。因他的雙手是銬在一起的,一只手往哪里指,另一只手也得隨過去。他手梢發(fā)抖,指得有些亂,一會兒遠(yuǎn),一會兒近;一會兒東,一會兒西。警官說:你要老老實實,不要亂指。普同生說:那天天黑,月黑頭加陰天,我也記不清了。警官問:當(dāng)時水面沒有結(jié)冰嗎?普同生答:沒有。警官問:你敢肯定?普同生說,刀子落水時響了一下,這一點他記得比較清。
  那么,摸刀子的行動就可以開始了。村長對普同慶說:脫掉褲子,下水吧。早點兒把刀子摸出來,早點兒完成任務(wù)。
  普同慶兩只腳交替著,踩掉了鞋,用手揪掉了襪子,光腳貼到了涼地上。他的手摸到了褲腰帶,沒有馬上解開,說:我日他姐,天氣可是有點兒冷呀!時令到了秋后,再過幾天就要立冬。水塘南邊有幾棵楊樹,楊樹的葉子落得所剩無幾。水塘北邊有一些野生的蘆葦,蘆葦?shù)幕ㄋ胍呀?jīng)銹結(jié),發(fā)灰,像一團(tuán)團(tuán)被人丟棄的破棉絮。天是陰天,麥苗地里浮著一層霧氣。
  村長也承認(rèn)天氣有點兒冷,他說:天氣要是不冷,還不找你呢!他問普同慶要不要先喝兩口酒。村長背有一只挎包,挎包里備有一瓶高度數(shù)的燒酒。他把燒酒掏出來了,欲把瓶蓋擰開。普同慶說:我不喝,我喝了頭暈,啥事都干不成。村長說:那就等一會兒再喝吧!
  普同慶脫得只剩下一件褲衩時,村長說:都脫掉,穿褲衩干啥呢,這兒又沒有女人看你。普同慶說:我不是怕女人,我是怕你看我,是怕你咬我。村長說:去蛋吧,我又不是沒吃過狗肉。說著,他倆都笑了。警察和普同生也笑了一下。氣氛總算緩和一些。
  幾乎接近冰點的塘水,把普同慶冰得吸著肚子,架著胳膊,一下水就打了一個寒噤。塘水有些污濁、發(fā)黑,看不見塘底。塘水不算很深,只到他褲襠那里。他走得很小心,好像每移動一點都有些遲疑。他不是來摸魚,是來摸刀子。刀子又是殺過人的刀子,一定很鋒利。如果他不小心,踩到刀刃就不好了。村長讓他就在那里摸吧,挨著往里摸。普同慶伸長胳膊,把身子縮進(jìn)水里,水淹到下巴那里,雙手才能摸到塘底。塘底有不少落葉、雜草和爛臟的淤泥,他的腳踩到哪里,手摸到哪里,哪里就咕咕嘟嘟冒出一串泡兒來。那些水泡兒不是發(fā)白,而是發(fā)黃。每個水泡兒都圓圓的,里面包著一包臭氣。水泡兒不能持久,一到水面就破碎了,或者說炸開了。水泡兒接連炸開的地方,正在普同慶嘴邊和鼻子底下,他覺得難聞極了,簡直讓人窒息。他沒聞過毒氣彈,他想毒氣彈的味道也不過如此。
  水塘這地方原來并不是水塘,而是一塊很肥沃的土地。這塊地里種的莊稼每年都長得不錯,種高粱,一片紅;種棉花,一漫白;種小麥,一地金。后來,支書的兒子承包了這塊土地,在地里建起了窯場,挖土燒磚。地被挖成了大坑,夏天暴雨一來,大坑便成了水塘。水塘也不錯,支書的兒子不燒磚了,在水塘里養(yǎng)魚。養(yǎng)魚養(yǎng)了兩年,支書一死,兒子失去了靠山,養(yǎng)的魚還不夠別人偷的,就不養(yǎng)了。水塘成了荒廢的野塘子之后,收割機屙出的碎麥草,死人穿過的舊衣服,死貓爛狗,什么東西都有人往里扔,野水塘變成了一個垃圾坑。更有甚者,一個在城里打工掙了錢的人,回普安莊蓋了一座三屋小樓,在地下埋了管子,直接把糞便沖進(jìn)水塘里去了。這就不難想像,水塘里的內(nèi)容多么豐富,水質(zhì)有多么“干凈”!在此之前,這塊土地的變化是五段式:莊稼地;磚窯場;養(yǎng)魚塘;垃圾坑;化糞池。有些事情說變化,也真夠快的。比如說第一階段的莊稼地吧,往少里說,長莊稼也長了兩千年??墒?,一捂眼,二捂眼,珍珠瑪瑙變雞蛋,只短短七八年時間,那塊莊稼地就再也沒有了。事情至此,還不算太可怕。可怕的是,普同生在塘邊殺了人,竟把刀子扔進(jìn)水塘里去了。如此一來,水塘就成了殺人兇手藏匿兇器的地方,水塘就與罪惡有了聯(lián)系。昨天下午,村長把普同慶叫到鄉(xiāng)里派出所,一提出讓普同慶下水協(xié)助公安人員摸刀子,普同慶就不答應(yīng)。村長許給普同慶五十塊錢,普同慶搖頭。村長把摸刀子的報酬加到一百,普同慶還是搖頭。村長問普同慶:你出個價吧,你想要多少錢?普同慶說:給我多少錢我都不干,我不缺那幾個錢。鄉(xiāng)里派出所的所長也在場,所長和村長互相看了看。這小子,給他一個掙錢的機會,他竟不知好歹。村長說:村里別的年輕人都走光了,只有你一個年輕人在家,你不干誰干!普同慶說:你也不算老呀!村長說:我是不算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膽有毛病,我得過膽囊炎。普同慶說:好賴你還有個膽,我連膽都沒有。村長說:廢話,你的膽呢?難道讓狗掏吃了!所長擺擺手,要他們不要吵了。所長給普同慶戴了個高帽兒,說普同慶不在乎報酬多少,說明普同慶的思想境界挺高的。像普同慶思想境界這樣高的人現(xiàn)在不多見了。所長又對普同慶說:咱們是合作關(guān)系。案子出在你們村,由你們幫忙,案子就會結(jié)得快一些。再說了,塘里水深水淺,你們畢竟熟悉一些,知道往哪里摸??h里的領(lǐng)導(dǎo),到咱們這里來辦事,總不能讓領(lǐng)導(dǎo)脫衣脫帽的下去摸吧!到底是所長,戴的帽子是圓的,話也比村長說得圓。看了所長的面子,普同慶才把下水摸刀的事應(yīng)承下來。
  刀子,是刀子!普同慶把刀子摸到了。他先摸到了刀把兒,刀把兒碰了他的手。剛一接觸,他不認(rèn)為是刀把兒,沒想到摸到刀子這樣快,他還以為是半塊紅薯呢!有小孩子拿一塊生紅薯啃,啃著啃著不想啃了,隨手扔進(jìn)了水里。這種情況是有的。他順著生紅薯樣的刀把兒一摸,就把刀面、刀尖和刀刃摸到了。刀子不太長,大約一拃長,比殺豬刀的長度差遠(yuǎn)了。刀子也不太寬,只有一二指寬,像是那種削蘋果皮用的水果刀。但是,普同慶敢肯定,這就是普同生扔進(jìn)水塘里的那把刀子,普同生就是用這把刀子把他的堂哥普同輝扎死的。不然的話,人們舍不得把這么完整的刀子扔進(jìn)臭水塘里。普同慶沒有馬上把刀子拿出水面,沒有急著向公安人員和村長示功,也沒有露出驚喜的表情,猶豫之間,他把刀子放回了原處。這么快就把刀子摸出來,是不是顯得太快了一點。所長和村長在昨天下午向他交代完任務(wù)后,村長還一再安排他,摸刀的事不要向村里任何人透露消息,以免引起群眾圍觀,局面不好控制。他想不明白,這種事讓群眾知道了怕什么,讓群眾到現(xiàn)場去看看,對大家也是一個教育嘛。村里有一個人,曾向村民許諾,如果他老婆生了兒子,他就花錢在村里連放六場電影。結(jié)果他老婆又生了一個閨女,他就把放電影的事取消了。盼著看電影,盼來一場空,村民們甚是失望?,F(xiàn)在殺人犯普同生被人押回來了,怎么也得讓村里人看看吧。普同生雖說比不上電影上的明星那么好看,但那些明星不過是映在一塊白布上的電影子,而普同生卻是活生生的真人。電影上的那些人,村里人都沒見過。對普同生,村里人都認(rèn)識。電影上的那些故事都是瞎編的,普同生殺人的故事,是白刀子進(jìn)去,紅刀子出來,一切都真真切切。他一把刀子交上去,這幫如臨大敵的人就會收兵回營。村民們看不到這一幕,事后一定會埋怨他。普同慶還懂得,一個人殺了人,光有口供還不行,還必須有物證,才能把殺人的罪名坐定。那么刀子一摸出來,就等于把普同生的罪名證死了,普同生離吃槍子兒就不遠(yuǎn)了。殺人償命,歷朝歷代都是如此,普同生不足惜。然而普同生被槍斃之前,還是讓普同生的娘把普同生看一眼好一些。普同生的娘這一次若是看不見普同生,很可能沒機會看了。對于一個當(dāng)娘的來說,不管兒子犯了多大的罪,兒子也是她的兒子。何況,普同生犯罪時剛滿十八,今年還不到十九,普同生還是一個孩子??!普同慶把刀子放回原處時,把刀尖插進(jìn)泥里,讓刀把兒朝上。這樣刀子豎立著,再摸就容易了。
  
  普安莊的村民總算得到了消息,小孩兒、婦女、老頭兒、老婆兒,紛紛奔水塘而來。有的婦女正在西坡放羊,她們來不及把羊趕回家,牽著羊就過來了。有的老婆兒癱手癱腳走不成路,讓兒媳用三輪車帶上她,也要過來看看。有一個游鄉(xiāng)賣豆腐的老頭兒,連豆腐也忘了賣,隨著人群向水塘那邊涌去。這種幾近傾莊出動的樣子,很像十月十五到鎮(zhèn)上趕廟會、聽大戲。跑在前面的是一些四條腿的狗,它們的嗅覺總是很靈敏,預(yù)感能力也比較強。狗們看到人們突然變得緊張而興奮,預(yù)感到會有一場熱鬧好看,它們比人們還要緊張,還要興奮。往莊子?xùn)|北角的水塘跑時,大狗小狗都汪汪叫著,仿佛在提前制造輿論。有一只母狗在走狗子(發(fā)情),有好幾只公狗追在母狗屁股后面,爭相與母狗交配?,F(xiàn)在鄉(xiāng)下的狗不像過去,過去只有品種單一的柴狗。如今外國的和城市的狗種都進(jìn)來了,狗的品種五花八門,狼豺虎豹都有。那幫公狗大概都認(rèn)為自己才是精英,都是舍我其誰的勁頭,你咬我,我咬你,殺得昏天黑地,難解難分。然而這會兒見各自的主人向水塘方向趕去,它們像是意識到了自己對主人應(yīng)負(fù)的責(zé)任,便以大局為重,暫時放棄了對異性的追求。
  村長攔在狗們和人們前頭,說:誰叫你們來的,都往后站,往后站,不許影響公安人員執(zhí)行公務(wù)!誰敢搗亂就把誰抓起來!
  警察沒有在水塘周邊扯防線,但人們看見端槍的警察,像是看見了一道無形的防線,都不敢越過警察。他們相信,警察手里端的是真家伙,不是假家伙,槍響見窟窿,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狗們大概也曉得槍的厲害,都緘了口。人們認(rèn)出了夾在兩個警察中間的普同生。別看普同生剃去了頭發(fā),低著頭,塌著眼,但村民們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別的人,誰能戴著手銬腳鐐呢!接著,村民們在水塘里發(fā)現(xiàn)了普同慶,普同慶只露出一個頭,他的頭在水面緩緩移動。有的人知道了,普同慶在水里摸刀子。也有人不知道,這么冷的水,普同慶在水里干什么呢?普同慶的嘴張開著,嘴唇已凍成了紫茄子。人們由普同慶的頭聯(lián)想到普同輝的頭,不由得有些驚怵。去年大年三十那天早上,有人在水塘一側(cè)的麥地邊看見了普同輝的尸體。普同輝死得很慘,前胸后背都捅有血窟窿。特別是后背。普同輝穿的一件羽絨服被撩了起來,露出里面一件薄薄的白線衣。兇手隔著白線衣在普同輝背上狂捅。不知兇手在普同輝背上捅了多少刀,反正把整個背捅成了篩子底。白線衣爛得像漁網(wǎng)一樣,凝固的血把白線衣染成了黑線衣。垂死的普同輝,大概還想往家里趕,好和家里人一塊兒過年。他的雙臂張開著,兩條腿一前一后,做的是爬行的姿勢。他的眼睛瞪著,嘴張著,像是對村莊方向呼喊著什么。當(dāng)時外出打工的人差不多都回來了,全普安莊一千多口子人幾乎都目睹了普同輝的慘狀。他們對兇手的兇殘都表示了憤恨,說要是抓到兇手,千刀萬剮都不虧。他們認(rèn)為,殺害普同輝,是埋伏在水塘邊的外路劫匪干的。誰都沒有想到,奪取普同輝性命的,竟是普同輝的堂弟普同生。
  普同慶沒有白等,心思沒有白費,村里人總算得到了消息,趕了過來。如同演員在臺上演戲,如果臺下沒有觀眾,演員演給誰看呢,有什么意思呢!現(xiàn)在好了,普同慶好像一個演員盼來了觀眾,在秋水里泡一泡,起一身雞皮疙瘩,也值了。普同慶從水里長起來了,抬手向岸邊扔了一樣?xùn)|西。人們不約而同驚呼一聲,一齊伸長脖子向那樣?xùn)|西瞅去。人們以為扔上來的是刀子,定睛一看,不是刀子,是一片碗碴子。碗碴子的白釉部分雖然也很鋒利,也能割斷人的筋管子,但碗碴子畢竟不是刀子,用碗碴子殺人就差點勁。普同慶又把身子縮進(jìn)水里去了,繼續(xù)摸。摸了一會兒,他又往岸邊扔了一樣?xùn)|西。這次他拋得比較高,扔得比較遠(yuǎn),那樣?xùn)|西白光一閃,劃過一條弧線,落在普同生腳前。這回應(yīng)該是刀子了吧,人們一看,還不是,是一條小鯽魚。小鯽魚落地時還活著,尾巴一拍一拍,蹦了幾個高??吹叫■a魚蹦高,普同生像是有些害怕,往后退了兩步。他每退一步,連結(jié)腳鐐的黑鐵鏈子就響一下。
  村長不干了,對普同慶說:普同慶,你干什么?這些東西不要往上邊扔!
  普同慶說:不行了,我凍得受不了啦!說著,他身上哆嗦起來,上牙和下牙也有些磕。
  所長讓普同慶先上來吧,喝幾口酒,暖暖身子再說。
  沒見普同生的娘過來,普同慶水啦啦地到岸上來了。所長從車上拿下一件軍棉大衣,給普同慶披在身上。村長把酒瓶子的蓋子擰開了,遞給普同慶,讓普同慶喝?,F(xiàn)在喝酒似乎成了一種時髦,外出打工的人都會喝幾口。普同慶不愿出去打工。哥哥外出打工,瞎了一只眼。弟弟外出打工,淹死在煤窯里。他在家里種地,同樣不缺吃,不缺穿,何必非要出去打工呢!因為他不出去打工,人際交往很少,所以不會喝酒。他不是沒喝過酒,過年時也喝過。但他從來不覺得酒有什么好喝,還不如紅薯稀飯喝起來順口。這次他哆嗦得收不住,沒有拒絕喝酒。他對著瓶嘴把酒喝了一口,說:我日他姐,怪辣呀,跟辣椒水子一樣。村長說:那是的,白酒都辣,不辣還不暖和呢!普同慶知道村長愛喝酒,三天不喝酒,尿都尿不遠(yuǎn)。把酒喝多了呢,就尿在自己褲襠里。他見村長的眼睛亮得收不住,對村長說:你也喝幾口吧。村長說:這酒是派出所專門給你預(yù)備的,我不喝。普同慶說:這么多,我一個人也喝不完呀。村長說:好,我嘗嘗。村長喝了幾口,說這酒不錯。村長把瓶子還給普同慶,讓普同慶接著喝,喝深點兒,下一半吧!普同慶說:開玩笑!他的嘴唇張開了,牙和舌頭還把著門,又勉強喝了兩小口。見普同生在看他,他問普同生:你還認(rèn)識我嗎?普同生說認(rèn)識。那,我是誰?你是同慶哥。你不要叫我哥,你這人太狠了!殺了普同輝,你后悔嗎?普同生沒說后悔不后悔,又低下了眉。
  那些公狗和母狗在摸刀現(xiàn)場看了一會兒,沒見有什么熱鬧事出現(xiàn),覺得一切不過如此。它們悄悄抽身,又追逐那只走狗子的母狗去了。追著追著,幾只公狗合起伙兒來,向其中一只公狗發(fā)起攻擊。這次它們不像鬧著玩兒,是真撕真咬。它們把那只公狗撕爛了皮,咬斷了腿,咬得鮮血淋漓,使其徹底喪失了交配能力。讓人不解的是,那只母狗也回過身來,幫著合伙兒的公狗咬那只垂死的公狗。
  一個婦女,舉著一根棍子,高聲叫罵著到水塘邊來了。這是普同輝的娘。普同輝死后,普同輝的爹到城里打工去了,只有普同輝的娘在家里留守。她才四十多歲,滿頭的頭發(fā)已經(jīng)白了。她走得有些急,加上憤怒,她的白發(fā)有些飛揚,像成熟的蘆花一樣。她罵的是普同生。她罵普同生沒有良心,是個狠心賊。你大哥對你那么好,你為啥要扎死他?你年紀(jì)輕輕的,就下那樣的毒手,你是個活土匪嗎!你不是人將的,是狗將的,是狼將的。我跟你拼命,我打死你!打死你我也不活了!
  村長迎過去,對圍觀的婦女說:快把大嬸子拉住,別讓她胡來!
  兩三個婦女把大嬸子拉住了,村長也伸手奪過了大嬸子手中的棍子,村長說:大嬸子,大嬸子,你不要激動,你要相信政府。你看縣里來了這么多領(lǐng)導(dǎo),他們就是來找證據(jù)的。等把證據(jù)撈上來,政府一定會公正處理。
  大嬸子不能接近普同生,哭著倒在地上了。她哭著說:我兒死得可憐哪,我兒死得冤哪,青天在上,你們一定要替我兒申冤哪!
  普同生被抓到之后,斷斷續(xù)續(xù)有一些消息傳回普安莊來。人們把消息連貫起來,普同生的作案過程基本上就清楚了。據(jù)說,那些消息多是出自普同生的交代。普同輝和普同生是一個爺?shù)奶眯值?,堂兄比堂弟大兩歲。兩個人都在廣東打工,眼看到了年底,打工的人準(zhǔn)備好了大包小包,要回家過年。普同生找到普同輝,說他不想回家過年了。普同輝問為什么。普同生說他沒有錢,他掙的錢被小偷兒偷走了。實際上,是一個暗娼,以便宜按摩的名義,把他騙到一個出租房內(nèi),而后沖進(jìn)去幾個打手,把他的錢搶走了。普同輝勸普同生,還是回家過年好一些,別管有錢沒錢,只要回家過年了,就算一年平安。至于普同生沒錢買車票,普同輝答應(yīng),買票的錢他替普同生出,而且以后也不用普同生還了,誰讓他是當(dāng)哥的呢!他們買的是硬座車票,在挨挨擠擠的車廂里坐了一夜,又坐了半天。一路上,普同生都是把普同輝叫哥,睡著了他把頭靠在哥的肩膀上。普同輝也很瞌睡,但他堅持不睡。他要看著他的行李,以免被別人提走。還有,如果他睡得直不住肩膀,堂弟普同生就失去了靠頭。以致坐在對面的一個旅客對普同輝說:你對你弟弟夠好的。他們在火車上沒舍得吃飯?;疖嚿系暮酗?zhí)F,在火車上買一盒飯花的錢,夠在小飯館里吃兩三頓飯的。普同輝還知道,如今在火車上賣盒飯的人不一定是鐵路職工,有的是社會上的小商小販把在火車上賣盒飯的生意承包了。他們普安莊就有一個在火車上賣盒飯的人。盒飯里的菜說是豬肉,其實里面死貓爛狗,誰都說不清是什么肉。他們下了火車,又坐長途汽車,趕到縣城,才在小飯館吃了頓面條。吃飯的錢當(dāng)然也是普同輝出。冬日天短,吃過飯?zhí)煲押谙聛砹???h城離他們鄉(xiāng)的鄉(xiāng)政府所在鎮(zhèn)還有五十多里,他們搭上最后一班車往鎮(zhèn)上趕。這天是臘月二十九,明天就是大年除夕,他們要在除夕之前趕回家。在鎮(zhèn)上下了汽車,他們摸著黑路往普安莊走。走到水塘那里,普同生便掏出了刀子,對普同輝下了毒手。普同生與普同輝家一無冤二無仇,普同生說出的殺害普同輝的原因很簡單,實在不能讓人信服。普同生說,跟普同輝一塊兒回家,普同輝有錢,他沒錢,他覺得很沒臉,回家不如不回家。返回打工的城市吧,他身上又沒錢,于是就把普同輝殺了。
  
  普同輝的娘沒能打到普同生,對著這位滿頭白發(fā)的大娘,普同生突然跪下了,給大娘連磕了三個頭。別人磕頭,都是象征性的,一般點到為止。普同生磕頭是真磕,他的額頭磕在生硬的路面上,磕得咚咚的,好像還有一點劈聲。站在旁邊的兩個警察趕緊捉住他,像拎小雞一樣把他拎了起來。警察要是不制止他,他也許會一直磕下去,直到把腦袋磕漏為止。普同生的這一舉動,有些出乎人們的意料。人在臨死之前,對一些事情的看法才會稍稍正確一點。很顯然,普同生是知罪了,也后悔了。
  普同慶往村莊的方向望了望,仍不見普同生的娘過來。因普同生犯了罪,好像普同生的娘也犯了罪,村里人都不愿答理她。難道普同生回來的消息,村里人都對她封鎖了?普同慶看不見普同生的娘,因為普同生的娘在一個墻角后面站著,用墻角把自己擋住了。她想看自己的兒子一眼,又不敢到水塘那邊去看。她怕村里人罵她,說那樣歹毒的兒子,有什么可看的。算了,不看也是死,看了也是死,權(quán)當(dāng)沒生他,沒養(yǎng)他??墒牵_下像被什么東西吸著一樣,她又不舍得回家,就那么伸頭望一眼,再把頭縮回來。她望不見兒子,兒子被圍觀的人擋住了。望不見,她也要望。
  村長問普同慶:怎么樣,暖和一點兒沒有?奇怪,普同慶喝了酒,并沒有覺得暖和。相反,他拿著涼玻璃瓶子,喝了幾口涼酒,不但沒覺得暖和,哆嗦得更厲害了。他使勁攥攥拳頭,緊緊身上的肉,哆嗦得輕一些。他一松開拳頭,哆嗦又反彈回來。他明白,村長問他的意思,是催他再下水摸刀。他說:比剛才好點兒。他仰頭看了看天,天仍然陰得很重,太陽不知走到了哪里,沒有一點出來的跡象。他不打算再拖,把刀子摸出來拉倒。
  再次下水,他沒有從剛才下水的地方下,換了一個新地方。他準(zhǔn)備迂回一下,迂回到剛才插刀子的地方,把刀子摸出來。他趟著,摸著,摸到了一個水泥坨子。這里誰家扒了房子,渣土也往水塘里倒,水里有水泥坨子是正?,F(xiàn)象??墒?,水泥坨子上為啥還拴一根繩子呢?他順著繩子摸了摸,摸到了一包東西,像是衣服。他站起來對村長說:一塊水泥坨子,上面拴著一根繩子,繩子上拴的還有東西。村長小聲跟警官說了兩句,警官說:把東西拉出來看看。普同慶解繩子,解不開,就把水泥坨子抱了起來。水有浮力,在水中抱水泥坨子時,不沉。當(dāng)普同慶把水泥坨子抱起來時,因為繩子連帶著,另一樣?xùn)|西也浮出水面。不好,是一具尸體。尸體已經(jīng)腐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眼睛是兩個洞,鼻子也是兩個洞。但尸體的頭發(fā)沒有爛掉,頭發(fā)很長,在水面漂成一片。死者顯然是個女性。普同慶嚇壞了,他叫了一聲尸體,扔下水泥坨子,連扒帶爬,從水中逃了出來。
  圍觀的人群一陣躁動,互相小聲傳遞消息:尸體,尸體,女人尸體!那些負(fù)責(zé)警戒的持槍警察也禁不住回頭向水塘里望。
  一件案子未結(jié),又一件案子出來了,看來要繼續(xù)警戒??h里來的警官和鄉(xiāng)里的派出所所長緊急商量了幾句,決定調(diào)水泵來,把水塘里的水抽干,看看這個水塘里到底有多少秘密。
  
  2007年12月1日至12月8日于北京
  
  插圖/卞文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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