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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一息

2008-12-29 00:00:00吳文君
上海文學 2008年3期


  “不去。”
  我又重復了一遍。
  “好吧媽媽?!?br/>  木西安點點頭,總算答應自己下去了。為了表示他沒有失望,嘻的一笑。
  我坐著沒動,聽他穿上去年生日時我買給他的連風雪帽的外套,跑到門廳那兒,換好鞋子開門出去了。
  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我叫他早點回來。反正這一類囑咐他從來不當一回事。我也只是說說。
  家里有過小孩的都知道,沒有比走掉一個小孩更寂靜的房間了。我享受著這種寂靜,心里有一點點不好受,好像讓木西安犧牲了什么,感覺隔了很久,才有一點車流滾動的市聲傳進我的耳朵。房子其實臨街,樓的南面就朝著馬路。樓下什么樣的鋪子都有,進出的人也是什么樣的都有。
  元旦的早晨,突然飄起了雪,總像有著很不一般的寓意似的,卻又想不清楚究竟是什么。
  早上,我一撥門鎖,門就從外面扭開了,木西安擠進來告訴我外面下雪了,看上去還沒洗臉。
  “是嗎?”我說著,扭過頭去朝著窗外。天亮前迷迷糊糊的我夢見自己騎在一頭羊身上,它馱著我根本走不快,我發(fā)現(xiàn)它左邊那只耳朵在流血,很黏很紅的血。我始終想不明白這個夢想讓我明白什么,我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看了外面好一會,才跟他說雪不大,只有薄薄一層,玩不成。
  我跟木西安住在一幢樓的頂層,七層。和附近五層六層的樓比起來也算高了。從我坐的地方望出去可以看到對面人家的屋頂,雪沒有蓋住的地方露出黑漆漆的瓦棱,倒好像那才是雪本來的顏色。兩只鳥大概對下雪毫無準備,在屋頂上方胡亂繞著圈子。
  他泄氣地長長地哦了一聲。
  等他走開了,我看看桌上的小鐘,已經指著八點半了。
  九點多一點他又敲門了。那時我剛剛坐下,剛剛把電腦打開,手里端著一杯新沏的滾燙的茶,我習慣在工作之前先看一點無關緊要的東西,這樣有助于我稍后集中起自己的思想。
  在十點,十點二十分,十點四十五分他進來了三次,每次都跟我說雪又厚了一點。
  我不勝其煩。
  有個以設計師為職業(yè)的母親,對孩子來說多少有點不幸吧。我設計過服裝,也設計過插圖,現(xiàn)在我設計櫥窗,這類工作的共同點就是沒有規(guī)律可言,而且,當我沉迷于自己的思考時幾乎忘記旁邊還有人存在。
  我聽著門被輕輕地碰上了,好像有過一陣不經意的風,我再想聽,屋子已經真正地靜止了,突然有些后悔,想應該陪他一塊下去的。上次下雪木西安還不到六歲吧,現(xiàn)在他已經九歲了。每年秋天才剛剛過去,他就提前和我約好下雪了帶他去樓下打雪仗。每次我也都是答應他的。
  雪一連三年沒有下。
  我看了看自己按在鼠標上的手,離開桌子。我原來想找點取暖的東西的,到了窗戶那兒,突然想看看木西安在干什么。
  他正繞過一叢葉子凍成灰黃色的薔薇,去欄桿的另一頭。木西安的個子小,從上面望下去,愈加小得似乎只剩下一個黑乎乎的腦袋。
  他又忘了戴上帽兜了。
  我老覺得他是有意如此。夾著雪寒氣的冷風,頭發(fā)沾上雪片,對他是一種新鮮的感受吧。
  他頭發(fā)又多又密,不像我。醫(yī)生一把他抱出產房,我母親就著急打開包裹他的小被子,數(shù)他的手指腳趾,怕多出來一個。我呢,第一眼看的就是他的頭發(fā)。我天生頭發(fā)稀薄,不到三十歲就干枯得不像樣子。我母親跟我嘮叨過多次,她懷我的時候家里沒東西吃。對著鏡子梳頭,總覺自己是生著一種天生的底子不足的病。
  我在屋子里轉悠了一會,找到一只半截手指的薄絨線手套,馬上戴了上去。
  南方的冬天冷。這個地方形容天氣冷,專門有一句話,意思大約是說冷得就像墓穴里的尸骨。兩個認識的人在路上碰到了,這么抱怨著,不僅勾頭縮腦,是連口齒都要冷噤起來的。
  不知道別人家里這會是什么情形。
  搬來兩年了,我仍不太清楚鄰居都是些什么人,勉強能把人跟門牌號碼對應上。
  樓道帶電子門鎖的大門就像一只動物的嘴,每天磕磕碰碰的,把各個樓層的人吐出來再吞回去。
  鄰居眼里,我也挺奇怪吧,家里平常就我跟兒子兩個。
  我畢業(yè)不久,就和上學時認識的一個大我很多的爆破工程師結婚了。
  每次在一片荒涼的山和山之間被叫做埡口的地方看見頭發(fā)養(yǎng)得長長的爆破工程師朝我揮舞著兩條瘦瘦的胳膊,我就會因為有所著落覺得踏實起來。
  爆破工程師有個書柜,上面的書大多是爆破方面的,還有歷史演義類的,文藝書少得可憐。我自己就夠神經兮兮的了,不想再找個神經兮兮的男人。爆破工程師說話就像他布設的炮眼一樣,一個是一個,沒有多余的裝飾。他還有個單卡的小錄音機,學外語用的,有好些爆破資料都是外文的,也有幾盒流行歌曲的磁帶。白天,爆破工程師上班去了,我就靠在他的床上聽聽歌,隨便看看書。他不大愿意帶我去爆破現(xiàn)場,一來不合規(guī)定,二來既然爆破或多或少存在著危險。不過拗不過我的時候他也帶我去過兩次,在安全地帶給我安置了一個觀看的位置。那響聲是非常的巨大,震得耳朵嗡嗡直響,戴著耳塞也沒用,人可能天生喜歡破壞東西,反正我覺得不僅是我,泥石流泄下來的時候每個看的人都很興奮。
  現(xiàn)在想起來,那段時間仍不失為快樂,自在地眺望處在爆破前平靜中的山頭和廠房,也可以在映著山頭倒影、沿岸開著白紫薇紅紫薇的河邊看看,走走。不必在意收入了,房子大小了,市面上新流行了什么,又消亡了什么。
  不過,想法簡單,意氣用事的年紀總是要過去的。反正已經結了婚,年紀身體都正合適,有一個自己的孩子也許好。
  為了方便照顧我和后來的木西安,木越,也就是爆破工程師跟我結婚的當年就把工作調了回來。但是前年,我們新買了一套住房,簡單裝修一下,打算搬進去的時候他又回工地了,先還是一個月回來一次,慢慢地,延長到兩三個月甚至是四個月才回來一次。
  關系突然這樣僵,卻沒有說得通的緣由,想要改善也無從著手?,F(xiàn)在我們的聯(lián)系就是一個星期通一次電話,互相問問有什么事。
  元旦前一天的下午,我去樓下的自動取款機打卡,發(fā)現(xiàn)錢已經在銀行卡上了。這說明爆破工程師又不回來過節(jié)了。我告訴木西安,他挺夸張的做了一個悲傷的表情,我知道他根本不會難過,果然,馬上又去跟電腦下棋去了。
  手套的暖和一會就過去了,我還是覺得冷,又在屋子里轉了一圈。神經質地打開冰箱,看看空空蕩蕩的擱板,又把頭鉆進食品柜,上中下三層仔仔細細瀏覽了一遍。別的什么地方的門,也胡亂地拉開過,回到房間坐下之前,還朝對面人家的屋頂凝望了片刻。稍后,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又按在鼠標上了。
  瓦棱的漆黑并沒縮小。雪也許停了。
  這個上午我靜不下心思做事情是因為我在等電話。
  兩個多月前,我接到過一個電話,對方,聽聲音是一個年紀跟我差不多的人。
  “唉呀,想來看你的,又不知道是不是應該?!?br/>  知道這個自稱我同學的人幾分鐘前剛剛在猶豫中從我家門前過去,我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流露出午睡過的痕跡,疑惑地問他既然來了為什么不進來坐坐?
  打電話的是王碩。
  有一段時間我們看了《無知者無畏》和《動物兇猛》,把他碩大的碩改成了撲朔迷離的朔。
  這個王碩是我的一個男同學,從來沒說過話。班里同學的情況我知道一點,我對我的同學們閑來互通信息,吃飯喝茶聊天,卻從來只在事過之后輕描淡寫地告訴我這一點很是反感。我不喜歡這種局外人的感覺,幾乎跟過去斷絕了來往。
  為了讓王碩感覺到現(xiàn)在的我跟過去相比大不一樣了,我換了一種連自己也覺得詫異的熱情的語氣問他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十幾年不見,總得給我機會盡一下地主之誼吧?這么過家門不入算什么意思?當然我很清楚這多半還是因為在學校時留給人家的印象太冷冰冰了。
  王碩馬上著急起來,說,“下次吧,下次吧,知道你在哪兒就好辦了。我反正經常來,有生意上的事。”
  
  王碩做生意我在另一個場合聽說過的。我記住這件事,很大一個原因是因為那個女同學的表情。也說不上特別,是含義復雜吧。我把它理解為一個不應該這樣的人這樣了,引起的反應。我當時淡淡地哦了一聲,沒有多問什么。
  可是掛斷電話,在自己也說不清的情緒下我馬上就去翻像冊了。并且在堆成山的像冊里找到畢業(yè)典禮上全班的一張合影。我看見自己瘦得皮包骨似的,奇怪地撅著嘴巴,好像自己在跟自己生氣。我伸著手指在一個個臉上按過去,不一會就找到了王碩。
  照片上的王碩直視著前面,很嚴肅的不知道在看什么。他長得不是我喜歡的樣子,這是我過去對他毫無印象的原因。可他就是長成了我喜歡的樣子又跟我有什么關系?
  有了很多錢的王碩我更不知道長成一副什么樣子了?
  過了兩天我收到王碩發(fā)來的短信,問我在干什么。我看了一眼倒趴在桌上的《霍亂時期的愛情》,發(fā)短信告訴他在看書。
  哈哈,你在學校里就是才女啊。
  我有些不好意思,忙說哪里,自己只是閑著沒事干而已。
  說實話我一直記得你。
  是嗎?可是我不知道啊。一個根本不記得了的人過多少年說仍記得你感覺很荒誕。
  下次等我再來我們聚聚吧。說實話,身邊那些人,只不過是些生意上的伙伴,沒有一個朋友。
  我沒有想到王碩會這么跟我說,或者這只是他想接近我的一個辦法?他的話讓我覺得悲涼,想了想,回復他說,你這個動物兇猛難道還寂寞?
  這條短信王碩沒有回。后來也沒有再收到過別的短信。我也很快忘記了他。但是前一天晚上他的電話倒又來了。
  明天中午我抽空,一起吃個飯?
  我是最怕跟人吃飯的,也最怕人多,卻當即一連聲地好啊好啊。
  真想見你呀。
  我笑笑,沒有說話。
  你別見怪,我的意思是我們班的每個同學我都想見一見。真懷念那段讀書的時光呀。
  我愣了一下,說我明白。
  那我接你過去,到你樓下打你電話。
  事情就這么說好了。
  上午,除了把好久不打掃的家徹底地打掃了一遍,把要洗的也都找出來洗干凈,晾好,別的時間都花在挑衣服上了。
  穿哪件好呢?我琢磨不定。
  這些衣服平時看著都還可以,到了跟王碩吃飯時就顯得太普通太一般了??晌冶緛砭褪且粋€普通一般的人哪。說不愿意在衣著上怠慢王碩,不如說不愿意怠慢了王碩印象里的自己。
  跟王碩吃飯就這一次吧。我還不知道王碩打算帶我去哪里吃飯呢。他想的,跟我差不多吧,絕不會為了省點錢怠慢了我對這頓飯的印象。
  我瞄了一眼床頭上的小座鐘,有一天夜里我忍無可忍地從電池盒里挖走一節(jié)電池,它就再也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了。已經到了平常吃飯的時候了,我不能一直這么猶豫下去。急中生智把以前沒有搭配到一起過的兩件衣服搭配到了一起,看看效果還不錯,反正算是讓自己面目一新了,才松了口氣,找了一盒咖喱飯,撕開包袋紙塞進微波爐。飯上點綴著一層胡蘿卜和黃瓜,加上飯粒本身的油黃,顏色很誘人。香味也在加熱中慢慢地從爐中滲透了出來。跟王碩出去以前我得讓木西安吃得飽飽的。
  湯在灶上冒出熱氣時我又走到窗戶那兒。
  木西安還沒上來。
  窗外雪已經不下了。
  仔細看,幾顆小雪粒順著風向胡亂打著轉。
  木西安還在下面。
  地下車庫那兒。
  出入口的屋頂是個斜坡,讓雪一覆蓋,的確挺像滑雪道的。先上坡頂,再從坡頂滑下來,木西安玩的就是這個。坡頂不太好上,好幾次他還在半道上就滑了下來,就算到了頂,腿還來不及擺擺正,人已經滑下去了,每次都沖到草叢里,摔得四仰八叉的狼狽得要命。
  不知道為什么木西安貓著腰往上走的樣子讓我有些心酸。
  最后一次他在雪地里仰面朝天地躺了一會,才站起來,繞過那叢薔薇花,回到欄桿這一頭,竟然有一點少年的孤獨,或許還有點不用上學的高興勁兒。直到坐下來吃飯木西安還是很興奮。
  “好玩就好,”我看看他臟兮兮的小手,沒有責令他再去重洗一遍,“媽媽有事沒有陪你一塊下去,明天一定補。”
  “你干什么去?”木西安咬著筷子說。
  “一個認識的人,呃,是一個很久沒碰過面的人,一會要來?!蔽颐烀烀C5叵肫鹉疚靼残〉臅r候,“你一定不記得了吧?過去我是經常領著你一塊兒玩的?!?
  “我那時候幾歲?”
  “兩三歲吧?!?br/>  “哦?!?br/>  木西安低下頭去扒了幾口飯,滿嘴飯粒的又抬起頭來,含糊地說:“現(xiàn)在我也是兩三歲就好了?!?br/>  “為什么?”
  “那你就可以跟我一塊玩了呀?!?br/>  我想借此機會告訴他時間是不能倒回的,可是喉嚨卻被別的東西哽住了似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媽媽,老師怎么不來我們家玩了?”木西安吃了一會,又說,“她已經來過我們家玩過兩次了吧?”
  我想說,那是因為你下課老是在操場上跑來跑去太調皮了,老師才來家訪的。轉念卻說,“老師批評你,你難過嗎?”
  木西安搖搖頭,把嘴里嚼著的飯咽下去,說,“老師其實很喜歡我的?!?br/>  “哦?”木西安的話讓我心里一亮,“你說說看,老師是怎么喜歡你的?”
  “老師老讓我一個人坐到前面去。”
  看上去老師可不只是在電話里跟我告告狀,還有實際的對策,我啞然失笑,告訴他老師那么做是怕他影響別的同學。
  “不對的,那是老師怕別的同學影響我?!?br/>  我懷上木西安那次,爆破工程師正好喝得酩酊大醉,我正在回憶那天的情形,木西安把飯碗往前一推,問,“媽媽,要是老師批評你,你會怎么樣?”
  “我嘛?!蔽蚁肓讼耄蝗幌氲搅撕芫玫囊郧?,眼睛里含上了眼淚,“我嘛,我會非常非常地難受?!?br/>  
  我收拾完桌子,坐在躺椅上打了個呵欠,王碩的電話還是沒有來。
  木西安的房間里傳出輕微的響動,一下一下,挺沉悶的。他在拋籃球玩吧?他不大愿意下去。這里的小孩好像都不大愿意下去。
  我迷糊了一會,對時間就失去了概念。模糊中聽見有人叫了我一聲。睜開一點點眼,卻是木西安。他湊到我耳朵邊,問我是不是醒了。
  “我剛睡著。就讓你給吵醒了?!蔽也粷M地說,又閉緊眼睛。
  往常只要我一這樣說,他心里再不情愿,也只好說,“哦,知道了?!痹僖晦D身,輕手輕腳出去,順手把門關上,滿足我對于清靜的要求。但是,耳朵邊還是木西安的聲音,“你怎么還不出去?你不是說有事?”
  我想起了王碩。已經一點了。王碩的電話還沒有打來。
  木西安拉著我的胳膊說,“媽媽,太陽出來了,你帶我出去。我想出去?!?br/>  我朝窗簾沒拉緊的地方瞥了一眼。果然出太陽了。黃亮得很不一般。
  “雪呢?”
  “雪化了?!?br/>  “那么快啊?!蔽覑澣蝗羰А?br/>  “媽媽,你好久沒帶我出去了。你就帶我出去一次吧?!?br/>  看上去王碩不會來了。干嘛不能跟我說一聲呢?時間一下子多了出來。我沒有心緒去寫點什么。
  “去坐觀光車吧。???好不好?”
  我只讓眼睛微微地睜著,人依舊躺著不動,既然雪已經化了,我又想不出比坐觀光車更加特別的,爬山,時間來不及;看四維電影,坐車不大方便,除此之外,現(xiàn)在有什么玩法我還真的不知道。
  觀光車站不遠,售票處的人稀稀拉拉的。但檢了票,就知道車上已經有不少人,大多數(shù)帶著小孩。窗口的位置已經沒有了。只好隨便挑了座位坐下了。
  “你一會仔細看啊,媽媽。”木西安朝我眨了眨眼睛,我也朝他眨了眨眼睛。
  車開出十幾分鐘,我才明白木西安眨眼睛的意思。這居然是一輛會變形的觀光車。這是有點駭人,因為,我坐著根本沒感覺到,居然變成第一排了。司機也換了個方向,那是個留小胡子的大個子男人,原先我看不見他的小胡子,只有一個戴鴨舌帽的后腦勺。我注意到他抓住方向盤的兩只手骨節(jié)也是很大。再扭頭,坐我身邊的已經不是木西安了,我沒注意他們原來坐在哪兒。木西安在車廂另一頭沖我打了一個手勢,似乎在問我:“不錯吧,媽媽?!?br/>  
  木西安的臉,簡直就是我以前的臉的照搬。在他轉開目光以后,我還緊緊地盯著他,試著比較他跟周圍那些孩子的區(qū)別。
  真的,我沒有從他的表情上找出幼稚的標志。他的頭整個倒向右邊——這是他的習慣動作,張著嘴,目光專注,和他們一樣。他也在看那片被發(fā)藍的霧氣籠罩著的樹林。我差點把它當成海。
  他對小時候的記憶到底還有多少?
  小時候的木西安很能吃,長得特別快。我對他怎么進幼兒園的,怎么生病,現(xiàn)在只剩下一個粗略的印象。其實,他還只會在太陽底下瞇著眼睛吃手指時,我就打算把他培養(yǎng)成一個不一般的人。究竟不一般到怎樣,倒沒有細想過。
  我給他做了很多識字卡,墻上,床上,沙發(fā)上,冰箱上,總之,隨便他的小腦袋往哪兒一歪,就看得到。來,看看這個念什么?我引誘木西安去注意卡片上的字,好像那些筆劃有些多有些少的字里藏著通向神秘的路,而我的職責就是把他帶上這條路。但是隨著木西安一點點地長大,我的愿望也一點點地破滅了。
  木西安很幼稚。
  認識我的,只要見過木西安,都這么說。
  我非常想弄清楚除了我知道的,他究竟還幼稚到什么樣?
  “唔。就是天真吧?!?br/>  “還有,老實?!?br/>  我下過幾次決心,找個時間去學校突襲一下,看看他究竟在干什么,只有一次我發(fā)現(xiàn)他嘴巴上沾著飯粒跑得滿頭大汗,但其他時間他顯得很安靜,唯獨他的安靜最讓我無能為力,他似乎隨時都在出神,而我就是緊緊地跟著他也沒辦法弄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
  我跟木西安落到最后才下了車。木西安興致很高,一會突然地掙脫我,跑到我看不見的地方,一會又回來挨著我的胳膊。
  我說木西安我們先去找個地方吃點飯吧。等王碩等了那么久,肚子早就餓透了。
  我領著木西安穿過幾排藍顏色的硬塑料座椅,有點搞不清是回到出發(fā)的那個車站了,還是被送到了另一個地方。四周的人也好像換了一撥,不是車上那些了。木西安說要上廁所,就跑開了。我一直追到男洗手間門口,站到盡量看不到白色小便槽的地方。木西安好一會也沒出來。這是很無聊的幾分鐘。
  “木西安,好了嗎?”我不耐煩地問。
  “馬上就好?!备糁鴫Ρ?,木西安的聲音嗡嗡的。旁邊就是女洗手間,我沖著男洗手間說,“你出來站著別走開,我就來啊。等著我啊?!?br/>  女洗手間空蕩蕩的,一個女人毫無顧忌像騎一匹馬似的坐著。廁位都是暴露的。那似乎是套先進的裝備。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廁所變成了這個樣子,應該怎么用。這讓我非常非常地不習慣。猶豫的結果是我急著想離開,找到洗手池,沖干凈手。
  突然看見自己,我嚇了一跳,進去時我沒有發(fā)現(xiàn)墻上掛著鏡子。里面印著一張對什么都淡然無奇的臉,我努力地笑了一笑,想讓自己柔和一點。然后我看見站在我身后的女人,接著她叫出了我的名字。
  似乎是很久以前見過,有些熟悉,但無論舉止和腔調都有了很陌生的東西。臉上還有一絲克制著的威嚴,老師式的威嚴。
  她問我好了嗎?
  我說是的,好了。
  “我也好了?!彼f,“一塊走?”
  我跟著她一塊出了女洗手間。
  還是那幾排藍顏色的硬塑料座椅,兩人肩并肩,出了觀光車站綠色的旋轉玻璃門,往右拐過去。
  “我們好久沒見到了?!?br/>  “是啊。xsbrtDdjpyi+HoGDpJRkSw==”我說。她是誰呢?
  “我一直想找你?”
  “是嗎?找我有什么事嗎?”太陽的光束照著我的臉,讓人不太舒服的熱。她沖著我笑了笑,原來閉著的嘴巴張開了,射出一道很燦爛的光,我恍惚了一下,才看清楚那是一只牙套。我想不起她原先的牙齒長什么樣子的。
  牙套的出現(xiàn)讓她老師式的威嚴突然瓦解了,我想起很多年前我還在讀小學的時候,她長得像我小學時候的一個同學,有一個冬天她穿了一雙鞋底很滑的鞋子一路上不停地摔跤,想起那些過去的事,我說話自然了,也暢快了,但我仍舊沒有想起她的名字。
  到了一個路口,我已經注意到一些奇怪之處,比如,沒有樹,一棵樹也沒有。只有巨大的樓房和刻在樓房上的窗子。那些窗子被設計成大小相似的正方形。望進去黑黢黢的。
  天氣變得很熱。過了馬路,好像我還要跟這個想不起名字的女人走下去,木西安突然闖進了我暈乎乎的腦袋。
  “糟了?!蔽艺f我把兒子忘在車站了。又問女人是不是在路口等我。她催促我快點去,我也就顧不上她是不是還愿意等我。
  我往回跑的時候,兩條腿好像粘到了一塊,要用很大的勁才能分開它們。
  還好跑出不遠,就看見車站聳得高高的圓頂。遠遠望過去,靠墻站著的正是木西安,我很慶幸棉外套的顏色是紅的。我松了口氣,他手上居然還抓著一份報紙,就像車站經常看得見的那種耐著性子的乘客。這讓我很覺好笑。
  “木西安,你能看懂報紙了?”看到木西安我就不著急了,步子也放慢了下來。
  “我等到現(xiàn)在了?!彼欀颊f。
  “我以為把你丟了。幸好你還在這里?!蔽腋吲d地拍了拍他的腦袋。
  木西安笑了,“不是你教我的嗎?萬一走散的時候就等在原地。只要等在原地就一定找得到的?!?br/>  我剛想說句表揚的話,驀地發(fā)現(xiàn)他不僅是眼角,嘴角額頭都耷拉著深深的皺紋。
  面前的這個男人最起碼四十多歲了??伤值拇_穿著木西安那件連風雪帽的棉外套。
  “你是誰?”我退開一步,避開他伸過來的手。他的手讓我想到太陽底下的沙漠,又干又老。
  木西安茫然地看著我,好像在說:“我是木西安啊。”又好像在詫異我這是怎么了,干嘛不認識他了似的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最后他盡管不情愿,還是壓低聲音按照我的要求復述了一遍我在家里對他的叫法以后,我就沒什么可說了,只好垂頭喪氣地走在前面,我的老了的木西安跟在身后。車流的呼嘯從我的這個耳朵傳到那個耳朵。
  我受到了捉弄,又找不出捉弄我的人似的,在心里生著悶氣。我的腳軟得要命,每次只能往前邁過去一點點。好像我過去老是擔心的在馬路上臨終馬上就要變成現(xiàn)實了。我們兩個很慢很慢地走著,不管怎么樣,我都得把他帶回家。
  我想找找日期,卻沒有在房子上找到日期的標記。除了覺得有些悶熱,我甚至確定不了現(xiàn)在的季節(jié)。
  我還想再問木西安幾句,又覺得無話可說。就在我跟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走在馬路上時,時間奇怪地向前流逝了三十幾年。我明明只離開了一會,短得就像紙片在風里的一個旋轉。真是太荒誕了。像一個夢,或者就是一個夢。
  可是,夢還沒有做完之前,我還在沒完沒了往前走著,我還得失落,還得想不通。
  我一直在問,那么,我的九歲零一個月的木西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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