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秋天的黃昏,我結(jié)束了一天的工作,我騎著自行車帶女兒回家。女兒剛上小學,對學校有著無盡的熱情,一路上嘴一刻沒閑,我靜靜地聽著,不時應上一句。車子慢慢地滑行,向著滿天的彩霞,我們母女倆享受著這一天中難得的溫馨和寧靜。突然腳下頗覺吃力,奮力一踩,不料猶如打開了一個可怕的開關(guān),女兒的歡聲軟語變成了凄厲的尖叫,孩子的左腳伸進了車輪中,被撕出了一個血口子!
急送醫(yī)院,止血、清創(chuàng)、拍片、再清創(chuàng)、縫合、皮試、掛點滴消炎,整個過程如打仗。本以為一切會成為過去,不料康復中又起波折,到了拆線時間,傷口竟沒有愈合!女兒的左腳后跟上蜿蜒的是一條紅腫突兀的“蚯蚓”,讓人不忍去看。
孩子雖年幼,但她也有自尊,也知道難為情和悲傷。“腳上有疤,難看,見不得人,要遮住,要藏起?!比绾巫尯⒆用鎸@突然的變故?如果形成這樣的觀念,那不僅孩子的腳上有傷疤,她的心靈上也有了傷疤,這絕對不是我希望的。我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中。
月亮上的環(huán)形山,是太空隕石撞擊后留下的傷疤;盆景松的褶皺,是松樹勇敢抗爭不懈努力的佐證傷口的深度,就是對生命理解的高度。這些深刻的話語,孩子聽不懂,也無須講。那天,疼愛孩子的奶奶急急趕來,用滿是老繭的粗糙的手,摩挲著孩子的傷疤垂淚,我驀然發(fā)現(xiàn)老人的手上也有累累的傷疤!
孩子終于懂得:每個人都可能受傷,生命就是一次磕磕絆絆前行的過程,路上有許多我們不喜歡的事會發(fā)生,許多意外的痛苦和傷害需要我們?nèi)コ惺?。我們身上會留下一些傷疤。奶奶腳背上的突起,是幾十年前一次洪水中搶救孩子時被重物壓傷留下的;手上的傷疤,扭曲的指頭,裂開的指甲,碩大的疤記,都有來歷:割稻、砍柴、切豬食、蓋房子……那是不幸與恥辱嗎?不,那是光榮,昭示著老人為這個家所做的貢獻,那是勤勞的老人的勛章!媽媽的肚皮上也有一條“蚯蚓”,那是媽媽孕育自己,用血與痛給予自己生命的印記?!皨寢屨?zhèn)ゴ?”這是孩子由衷的感嘆和贊美。
孩子終于懂得:自己的傷疤是一次慘痛的記憶,粗疏釀成悲劇,今后要把安全記在心中!
孩子終于懂得:要提醒媽媽,我的鞋子沒有拿。要勸慰媽媽:沒事的,是我自己不好。要提醒醫(yī)師:我只有七歲,我還要跳舞,輕一點,縫輕一點。啊,自己原來是一個勇敢鎮(zhèn)靜的天使!
夏天里她因作文競賽獲獎,我?guī)接皹桥恼眨饽_丫的孩子,扮作飛翔的天使,有疤痕的腳后跟暴露無遺,在眾人驚訝與惋惜時,孩子一本正經(jīng)地說:“這是勇敢的標記,是天使的勛章!”
我慶幸女兒把它當成了榮譽的佩劍,她終于會對生活微笑了——為了這一切,我這做母親的可真沒少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