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喜歡樹懶。甚至很多人都覺得,這種古老、低能、丑陋的動物,早該被進化的洪流無情吞沒了。
真奇怪,為什么它們還沒被吞沒?它們甚至沒有鴨嘴獸或楔齒蜥那樣的好運氣。生活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古老陸地上。它們落到了生機勃勃、競爭激烈的美洲熱帶雨林里——它們是怎么活下來的呢?
這種顛倒的動物差不多在恐龍滅絕之后就出現(xiàn)了,幾千萬年來它們幾乎毫無長進。它們只會倒掛在樹枝上茍延殘喘,等著飛來什么猛禽,一把將它活活扯下來——而它對此毫無辦法。
它們形同鬼魅,讓人不快:一身散亂骯臟的灰綠色的毛發(fā),一個簡直談不到有什么清晰輪廓(更不用說優(yōu)美的線條)的身體,一張扁扁的,好像只有半截的面孔。然而比起這副糟糕的樣子,它們的生存方式更是糟糕十倍:終其一生它都倒掛在樹枝上,進食、睡覺、甚至交配和生育。它們倒掛著排泄,弄得滿身都是。它們每天都睡上二十個小時,長久地不挪動地方甚至使它們滿身長滿了綠藻,一旦真讓趕緊干點什么(比如拯救幼仔或逃避災(zāi)禍之類),那可真是要了它們的老命。它們拼上全身力氣,一分鐘也爬不了5米,可別小看這5米,放在平時,可能一天它們也爬不了這么遠。它們在任何地方任何領(lǐng)域的任何競爭中都是個失敗者。它們簡直是一無可取,簡直是對生命尊嚴的褻瀆和嘲弄,簡直就沒有資格繼續(xù)活在這世界上。
可是樹懶偏偏活了下來,也許當(dāng)很多生龍活虎的競爭者或天敵一一被淘汰掉后,它們?nèi)匀贿€會活著。
它們之所以能茍活到今天,完全是由于所求甚少,靠吃樹葉活著。吃不到也能活下去,能忍耐一切——饑餓、潮濕、骯臟、酷熱甚至劇毒,都不能把它們怎么樣。它們快不起來,也無需快,它們沒什么可追求的。
這種生活是不是可悲、可憐甚至可鄙?
按照人類生存和發(fā)展的眼光,我們當(dāng)然鄙視它們。可是,說到生存,人類作為一個獨立的物種最多不過一二百萬年,我們有資格去評判一種比我們長壽幾十倍的生命嗎?說到發(fā)展,如果說,物種的進化必然導(dǎo)致人類(或某種高智能生命形式)的出現(xiàn),而人類的出現(xiàn)又導(dǎo)致大規(guī)模的生物滅絕,那么這一進化論的積極推動者是不是有點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而這一進程的落伍者,“小國寡民”的樹懶是否至少還保持了一點清白?
如果你注意它們那張小小的、扁平的臉,你會發(fā)現(xiàn)這骯臟低能的動物的臉上似乎浮現(xiàn)出某種莫測高深的微笑,它們是不是在笑我們?nèi)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