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翔

中學生的寫作訓練主要由三部分組成：立意訓練、語言訓練和章法訓練。立意訓練主要是尋求好的命意，做到新穎深刻。我們的立意訓練普遍存在著“成人化”的問題，積弊深固，殊難改觀。語言訓練需要長期實踐，不能短時奏效。相比之下，只有章法訓練可以在短時間內(nèi)見效。

文章的章法指的是文章的結(jié)構(gòu)藝術(shù)。其內(nèi)容非常豐富。本文主要介紹一種最基本也是容易見效的章法訓練模式：脈絡句訓練法。

無論何種體裁的文章，都有一個貫串始終的脈絡，我們把它叫做“文脈”。體現(xiàn)文章脈絡的句子就叫做脈絡句。有體現(xiàn)整篇文章的脈絡句，也有體現(xiàn)一個段落的脈絡句。脈絡句有兩種表現(xiàn)形式：顯性脈絡句和隱性脈絡句。顯性脈絡句，往往是一個個具體的句子，把這些句子摘出來，連接在一起，可以看出它們起著貫通全文或者全段的作用。這些句子有的長，可能有幾十個字；有的短，可能只有一兩個字。在敘述性的文章中，脈絡句交代時間的變化；在議論性的文章中，脈絡句體現(xiàn)思維的邏輯性；在說明性的文章中，脈絡句表現(xiàn)空間的轉(zhuǎn)換。隱性脈絡句不能直接摘出來，它隱含在文意的轉(zhuǎn)換之中，但可以總結(jié)歸納出來。

脈絡句的使用在我國古代文章中是十分普遍的。錢鐘書先生在《管錐編》中談到《左傳·昭公五年》使用“可乎”“可”“何故不可?”“何不可之有?”時指出：“此節(jié)文法，起節(jié)呼應銜接，如圓之周而復始?！眲③脑凇段男牡颀垺じ綍分袕睦碚撋线M行了論述，他說：“何謂附會?謂總文理，統(tǒng)首尾，定與奪，合涯際，彌綸一篇，使雜而不越者也。若筑室之須基構(gòu)，裁衣之待縫緝矣?！彼终f：“凡大體文章，類多枝派。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是以附辭會義，總務綱領。驅(qū)萬途于同歸，貞百慮于一致，使眾理雖繁，而無倒置之乖；群言雖多，而無焚絲之亂；扶陽而出條，順陰而藏跡；首尾周密，表里一體。此附會之術(shù)也?！笨梢哉f，劉勰是我國文章學史上第一個系統(tǒng)論述文章結(jié)構(gòu)的文章學家，也是第一個涉及脈絡句的學者。

古代文章中運用脈絡句的例子比比皆是。以《過秦論》為例，其表示時間的脈絡句為：

①秦孝公據(jù)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內(nèi)，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②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yè)，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

③及至始皇，奮六世之余烈，振長策而御字內(nèi)，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zhí)敲撲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④始皇既沒，余威震于殊俗。

這些句子體現(xiàn)了賈誼構(gòu)思文章時的思路。作者沿著這樣的思路去寫，有條不紊；讀者順著這樣的思路閱讀，清楚明白。這是顯性的脈絡句。

《蘭亭集序》一文中，作者用了“樂”“痛”“悲”三個字，就把全文的感情發(fā)展脈絡表現(xiàn)得清清楚楚。當然，這三個字容易被忽略，這可算是半隱性的脈絡句。

再看《前赤壁賦》。開頭一段寫江月美景，然后用“于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承接過來。然后寫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轉(zhuǎn)入悲戚，由此引出“蘇子愀然”后的問話，接著引出了客人之語，由此進行了主客對話。這就好比有一根藤貫穿下來，這根“藤”就是“美景－樂甚－歌之一和之一對話－苦短－人生相對論”。這就是作者的寫作思路。

在近、現(xiàn)代文章中，使用脈絡句也是很普遍的，而且更加成熟。比較典型的是魯迅的《記念劉和珍君》：

①我也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

②可是我實在無話可說。

③忘卻的救主快要降臨了罷，我正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

④我還有什么話可說呢?

⑤但是，我還有要說的話。

⑥嗚呼，我說不出話，但以此記念劉和珍君!

這六個脈絡句向來為讀者所稱道，表達悲憤感情，猶如萬里江河水，首尾貫通，一瀉而下。

朱自清的《冬天》寫了三幅生活畫面，用脈絡句把它們巧妙而輕松地串聯(lián)起來，就像一枝糖葫蘆：

①說起冬天，忽然想到豆腐。

②又是冬天，記得是陰歷十一月十六晚上，跟S君P君在西湖里坐小劃子。

③在臺州過了一個冬天，一家四口子。

④無論怎么冷，大風大雪，想到這些，我心上總是溫暖的。

三幅生活畫面分別表現(xiàn)了父子情、朋友情、夫妻情，就像一條潺潺的小溪，清澈明凈。

中國的古今文章是如此，國外的文章也是如此。恩格斯的《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就是典型代表。下面是該文的脈絡句：

①正像達爾文發(fā)現(xiàn)有機界的發(fā)展規(guī)律一樣，馬克思發(fā)現(xiàn)了人類歷史的發(fā)展規(guī)律……

②不僅如此。馬克思還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代資本主義生產(chǎn)方式和它所產(chǎn)生的資產(chǎn)階級社會的特殊的運動規(guī)律。

③一生中能有這樣兩個發(fā)現(xiàn)，該是很夠了。即使只能作出一個這樣的發(fā)現(xiàn)，也已經(jīng)是幸福的了。

④他作為科學家就是這樣，但是這在他身上遠不是主要的。

⑤因為馬克思首先是一個革命家。

⑥正因為這樣，所以馬克思是當代最遭忌恨和最受誣蔑的人。

⑦他的英名和事業(yè)將永垂不朽!

這篇文章以其強大的邏輯力量成為悼詞中的名篇。并且一直入選中學經(jīng)典課文作為中學生的必修之文。

下面我們再來看選人中學課文的海明威的《老人與海》中的脈絡句：

①他想：它把我的魚叉連繩子都帶去啦，現(xiàn)在我的魚又淌了血，恐怕還有別的鯊魚會竄來呢。

②可是他沒法叫肉的氣味不散到水里去，他知道倒霉透頂?shù)氖聝嚎煲l(fā)生。了。

③因為還有麻煩的事兒沒有來到呢。

④什么也別去想它，只等著以后的鯊魚來到吧。

⑤直到太陽快落下去的時候，鯊魚才又向他撲來。

⑥要是它們在夜里躥來，你該怎么辦呢?

⑦可是到了半夜的時候，他又跟它們斗起來，這一回他知道斗也不會贏了。

這些脈絡句，既暗示了情節(jié)的發(fā)展，又很好地體現(xiàn)了意識流的創(chuàng)作特點。試想一下，假如沒有這些脈絡句，作者如何將故事連綴成篇呢?

另外，羅曼·羅蘭的《名人傳·序》也使用了脈絡句，只是這些脈絡句顯性和隱性并存罷了：

①整個歐洲籠罩著物質(zhì)主義的氣氛。(第一段)

②“不甘于平庸凡俗的人”在這種氣氛下的生活狀況。(第二段)

③為了援助他們，我才在他們周圍集合了一般英雄的友人。(第三段)

④具體解釋“英雄”的內(nèi)涵。(第四段)

⑤傳記中的英雄都是擔當患難的人。(第五段)

⑥英雄的首席是貝多芬。(第六段)

⑦號召人們重新鼓起對生命對人類的信仰。(第七段)

這些脈絡句環(huán)環(huán)相扣，因果關系明確，使得全文渾然一體。

在今天，人們寫文章仍然離不開脈絡句。

通過以上例子，我們可以看出，使用脈絡句的確是古今中外文章寫作的一個最為基本的章法上的要求。葉圣陶先生說：“文章思有路，遵路識

斯真。”朱自清在談到文脈時也說過，寫文章時，心中要有“假想的讀者”，要讓讀者知道你的思路。當代語文教育家章熊先生對脈絡句進行了具體深入的研究，他在《語言的連貫性》一文中說：“語言的銜接要借助銜接性詞語。常用的銜接性詞語有些就是復句所用的關聯(lián)詞語，有些是不常用于復句之中而多用于句與句之間、甚至段與段之間的，包括某些實詞和固定詞組，如‘這‘那‘那么‘總而言之‘由此看來‘一言以蔽之‘事實證明等等?！惫糯恼轮袆t用“至于”“若夫”“既而”“乃有”“又若”等連接性詞語。這些銜接性詞語可以歸人脈絡句之列。總起來看。使用脈絡句可以使文章氣韻貫通，體現(xiàn)其整體性和連貫性。因此說，脈絡句的訓練是寫作教學的基本訓練模式。

那么，如何來訓練學生使用脈絡句呢?

首先，要結(jié)合不同的文體來使用。傳統(tǒng)意義上的三大教學文體，對于脈絡句的要求是有明顯不同的。記敘文體中，脈絡句往往是表現(xiàn)時間線索的句子；在議論文中，脈絡句往往是表現(xiàn)邏輯關系的句子；在說明文中，脈絡句往往是表現(xiàn)空間轉(zhuǎn)換的句子?？梢苑珠_訓練，一次只練一種文體。訓練中，教師把學生的文章和經(jīng)典文章加以對比。從而讓學生發(fā)現(xiàn)問題，找出差距，明確改進方向。

其次，注意橫式結(jié)構(gòu)和縱式結(jié)構(gòu)兩種不同結(jié)構(gòu)的文章的訓練規(guī)律。以敘述為主的文章，往往采用縱式結(jié)構(gòu)法；以描寫和議論為主的文章，經(jīng)常采用橫式結(jié)構(gòu)法?？v式結(jié)構(gòu)的文章，脈絡句往往是表現(xiàn)情節(jié)線索或遞進趨勢的句子：橫式結(jié)構(gòu)的文章，脈絡句往往是表現(xiàn)發(fā)散思維或并列段落的句子。

第三，訓練應該從顯性脈絡句人手，熟練了，再寫隱性脈絡句。這是一個由必然王國到自由王國的過程。顯性脈絡句的使用可以歸人程序性寫作知識，因此。要求教師要明確訓練步驟和方法，要具體，具有可操作性。比如，我們可以先把一篇樣文中的脈絡句抽掉，然后與還原后的文章進行對比，讓學生切身感受脈絡句對于作者表達和讀者理解的重要作用。我們也可以選一篇寫得很混亂的文章作反面教材。讓學生試著給它添加脈絡句并使之條理清楚。經(jīng)過了這樣的訓練之后，教師再要求學生寫一篇有脈絡句的文章，并且把脈絡句標出來。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訓練后，再去訓練隱性脈絡句。

第四，可以通過段落寫作來進行脈絡句的訓練。從全息生物學的角度講，任何一個局部，都包含了事物的整體信息。我們發(fā)現(xiàn)，即便在一個段中，也有脈絡句。還是以《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為例：“一生中能有這樣兩個發(fā)現(xiàn)，該是很夠了，甚至只能作出一個這樣的發(fā)現(xiàn)，也已經(jīng)是幸福的了。但馬克思在他所研究的每一個領域(甚至在數(shù)學領域)都有獨到的發(fā)現(xiàn)，這樣的領域是很多的，而且其中任何一個領域他都不是膚淺地研究的?！边@是一個句句遞進的語段，思路非常清晰。因此，我們的訓練可以以段為單位來進行，這樣更好把握。

第五。脈絡句的訓練可以理解為寫提綱。提綱寫好了，文章的思路也就出來了。因此，傳統(tǒng)意義上的提綱寫作練習是行之有效的做法，應該堅持下去。

第六，脈絡句有時候就是過渡句，寫好過渡句也是訓練脈絡句的方法之一。過渡句主要有兩種：一是由開篇向中心過渡的句子。很多同學在材料作文時不會使用“始發(fā)敘述”，原因之一是不懂得把對原材料的復述與命意進行對接。對接需要脈絡句。比如：“……這則材料可以給我們很多啟發(fā)，本文只想就……談點感受?！倍切形倪^程中內(nèi)容有轉(zhuǎn)換時要用過渡句。比如《項脊軒志》中“然余居于此，多可喜，亦多可悲”，表明文章內(nèi)容由“喜”轉(zhuǎn)“悲”。

以上六個方面的訓練都是很具體的，具有可操作性，教師可以嘗試去做。最后說說高考試卷中的優(yōu)秀考場作文在使用脈絡句上的表現(xiàn)。脈絡句是深得廣大閱卷教師青睞的，用得好，可以得一個高分，甚至滿分。比如有一年高考作文話題是“答案是豐富多彩的”，有一位考生寫的一篇《最美的》得到了閱卷老師的好評，全文如下：

最美的

兒時的我，總愛問一個問題：什么是最美的?每逢此時，母親總是微笑著，并不回答。隨著歲月的流逝，我也一天天長大?？蛇@個問題卻久久纏繞在心間——究竟什么是最美的呢?

我問南去的旅客，他告訴我：故鄉(xiāng)是最美的。是呀。故鄉(xiāng)!那是南國的桂林。青峰挺立，碧水縈回，伏浪晚棹，漓江畫廊……“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怎樣的美呢?是的。故鄉(xiāng)是最美的!哪一個游子眼中的故鄉(xiāng)不是最美的呢?

我又問拉小提琴的朋友，他告訴我：音樂是最美的。是呀，音樂!莫扎特的莊重明麗，貝多芬的氣勢磅礴，門德爾松的搖曳夢幻……克萊德曼指尖流出的音符，不像是跳動的珍珠?盛中國琴弦上的和聲，不像是天使的圣歌?是啊，聆聽著動人的歌曲，誰能不陶醉其中?當五星紅旗冉冉升起，莊嚴的國歌響在耳邊時，誰不為我們中華民族的崛起而自豪?是的，音樂，它是心靈的振動，是最美的!

可是我還不滿足，又去問老師。她笑著告訴我：知識是最美的。是呀，知識!分子的運動，原子的聚合，方程的演算，試管里微妙的反應……哪一樣不是人類智慧的結(jié)晶?詩經(jīng)楚辭，建安風骨，唐詩宋詞，歷史的長河中，哪一滴水珠沒有奪目的光彩!知識是最關的，它聚集著人類的血汗，沉淀著民族的靈魂，中華民族要駕著知識的云朵騰飛呢!

已經(jīng)退了休卻總不閑著的爺爺告訴我：勞動是最美的。是呀，勞動!沒有華夏兒女五千年的辛勤耕耘怎么會有今日的中國?古代的勞動人民創(chuàng)造了輝煌的中華文明，還要在當代勞動人民手中發(fā)揚光大!在高爐旁煉鋼的工人，在科技戰(zhàn)線上奮斗的技術(shù)人員，在講臺上傳授知識的老師，他們的勞動，難道不是最美的么?所有的現(xiàn)代化建設者啊，他們難道不是最美的人么?

今晨我走入考場。門外等候著我的媽媽的笑容難道不是最美的么?她給了我多少自信，多少幫助，我怎能不謳歌她，贊美她!那個慈愛的笑容啊!

我明白了，最美的豈能只有唯一?愛是最美的，善心是最美的，奉獻是最關的，為人民服務也是最美的。這個多彩的世界也是最美的。用心去愛這個世界，用心去愛我們的地球吧，讓我們多彩的生活永遠是最美的。讓我們用愛心去包裹這顆蔚藍的行星，讓它和廣闊宇宙中其他孕育生命的星球一樣，永遠是最美的!

這是一篇文采飛揚的考場作文，讀一遍，你就會被它的文氣打動。以脈絡句做標志的排比段，構(gòu)成橫式結(jié)構(gòu)，表現(xiàn)出考生的思路四通八達；優(yōu)美的句式表現(xiàn)出考生駕馭語言的能力出類拔萃；修辭手法順手拈來，標點符號運用自如。總之，這是一篇難得的佳作。

當然，脈絡句畢竟是一種表面的語言形式，掌握好了，可以使文章主次清楚，文意連貫，脈絡分明；掌握不好，可能會走向形式主義，甚至寫成八股文。因此，對脈絡句的寫作練習要從實際出發(fā)，注重實效。但它畢竟可以在短時間內(nèi)奏效，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高學生寫作的成績，充分重視它是必要的。一般說來，通過一個學期的集中訓練，學生基本上可以掌握脈絡句的表現(xiàn)技法，再用一個學期的時間進行鞏固，效果就很好了。特別是對那些作文成績在中下游徘徊的學生，掌握此技法，可以產(chǎn)生強行引導寫作思路的效用，從而使這部分學生的寫作成績有明顯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