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珉
南社,中國近代史上成立最早、規(guī)模最大的先進文化團體,它同仇敵愾不屈不撓地參加了推翻清王朝的斗爭,接著投入了反對袁世凱復(fù)辟帝制的運動,這是南社最為輝煌的十年。南社的文學是近代中國資產(chǎn)階級革命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打擊了封建文學,動搖了封建統(tǒng)治,但在新文化運動蓬勃發(fā)展、馬克思列寧主義在全國廣泛傳播的五四前后,南社逐步分化,迅速衰落了。
一
民國成立以后,南社在組織上有了很大的發(fā)展,1916年11月增加到825人,1923年達到1182人,吸納了一大批骨干力量,如徐血兒、邵力子、于右任、柏文蔚、易白沙、夏丏尊、杜國庠、吳虞、沈尹默、邵飄萍、歐陽予倩等。但是,南社作為同盟會在辛亥革命時期的宣傳部,階級成分和思想狀況十分復(fù)雜,許多成員和地主階級以及封建文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清王朝覆滅后,反清這一共同目標不再存在,很快就出現(xiàn)了“同社多異趣”的局面。涌進南社的成員,固然有反清、反袁的革命分子,但也有不少是為南社的聲譽所吸引,或把它當做寄情詩酒、逃避現(xiàn)實的場所而加入的,甚至涌進了一些附庸風雅、沽名釣譽的官僚、軍閥、政客和無聊文人。這一時期南社的隊伍表面浩浩蕩蕩,實際魚龍混雜,良莠不齊。再說,南社在反清反袁斗爭中損失了一批優(yōu)秀的代表人物,而這些人物正是支撐南社的骨干力量,是左右南社前進的動力。除上文說到的那些革命志士外,后來還有蔡濟民、易象等被地方軍閥殺害。此后軍閥割據(jù),時局動蕩,南社中有堅持革命、繼續(xù)摸索前進的志士,不過也有不少人意志日趨消沉,成為不容回避的事實:有的躲進書房,埋頭于故紙堆;有的沉湎酒色,成為新式名士;有的吃齋念佛,遁入空門;更有甚者,保守反動,賣身投靠南北軍閥,成為安福系、政學系政客,為帝國主義和封建、買辦階級效勞。
二
伴隨著政治思想的分化,原本在文化思想和文學主張方面就有分歧的南社成員之間發(fā)生了激烈的碰撞。1912年春,南社社員高燮、高旭、姚光、蔡守、葉楚傖、姚鹓雛、胡樸安、李叔同、余天遂、林百舉、陳范、周偉、柳亞子及非南社人士文雪吟等發(fā)起組織國學商兌會。同年6月30日,國學商兌會召開成立大會,姚光為理事長。國學商兌會的組織,源于民國初元教育總長蔡元培的主張。蔡元培明確提出廢止尊孔讀經(jīng),得到廣東和江浙一帶知識分子的熱烈響應(yīng),但高燮、姚光、姚鹓雛等南社中人堅決反對蔡元培,高燮更是呼吁救護孔學,要為“發(fā)明孔學之真”而“狂呼哀號”。湖南的尊孔派吳恭亨與之呼應(yīng),說自身決意抱定殉孔的宗旨。南社粵支部的保守派也發(fā)表了尊孔和保存國粹的文告。
國學商兌會成立后,周仲穆首先對提倡國學的保守風氣進行批判,他指出:如果只是“揚漢學之余波,襲宋學之皮毛”,研究國學就毫無用處,認為必須參考“世界學”,“研究孔學真際,方能致用”(周仲穆《與天梅書》,1912年《國學叢選》第一集)。高旭也是國學商兌會的成員,不過他堅決反對尊孔,和高燮、姚錫鈞等人進行了激烈的辯論。他指出孔學是“專制之學”,尊孔必將危害共和政體,提出“廢孔用墨”的主張,設(shè)想以墨家“平等兼愛”的學說作為實現(xiàn)民主共和的思想武器(高旭:《答周仲穆書》,《國學叢選》第一集)。柳亞子雖然也列名國學商兌會,但他自有主見,對于高燮、高旭叔侄之間這場孔墨紛爭,柳亞子曾經(jīng)寫過一首詩專門贈予高燮:“孔墨紛爭議總訛,君家何事自操戈?千秋容貌喪家狗,特比馮郞究孰多!”柳亞子支持高旭廢孔,但是反對用墨,覺得對用孔用墨加以爭論,實在是“朱陸異同,頭巾習氣,真可厭惡”,還不如對演員馮春航作點評價來得有意思(柳亞子《寄吹萬》,1912年《磨劍室詩集》)。
是否尊孔與保存國粹,在南社人員中很早就有分歧,這些人員思想上的分歧在南社成立前就已經(jīng)存在。1905年1月,鄧實在上海組織國學保存會,2月23日《國粹學報》創(chuàng)刊?!秶鈱W報》辟有圖畫、社說、政篇、史篇、學篇、文篇(文章、詩錄、詩余)、叢談、撰錄等欄目,積極為之撰稿的人后來大多加入南社,如黃節(jié)、馬敘倫、諸宗元、陳去病、高天梅、柳亞子、王無生、劉三、蔡守、黃賓虹、陳蛻、龐樹柏、胡樸安等,但是主持者鄧實始終沒有參加南社?!秶鈱W報》與南社的關(guān)系非常密切,國學保存會提出了“保存國粹”的口號,主張繼承和發(fā)揚民族文化,希望從中國古老的文化遺產(chǎn)中尋找反清和反帝的武器。
1905年秋,柳亞子在吳江同里自治學社創(chuàng)辦《復(fù)報》,次年5月8日,第68期《復(fù)報》在上海出版,大大擴充了容量,辟有社說、政法、傳記、小說、文苑、批評、談叢、少年思潮、音樂、詩藪、歌謠等欄目,撰稿人中除柳亞子、陳去病、高天梅外,還有后來加入南社的田桐、高燮、高增、朱錫梁、沈礪、朱劍芒、陳子范、傅鈍根、蔡冶民、馬君武、馮平、劉三、陳家鼎、寧調(diào)元、汪東等?!稄?fù)報》的取名及“復(fù)報”二字使用繁體,再加采用黃帝紀年,這一切都隱含著興漢反清之用意。
長期以來,對于以保存國粹為號召的國粹主義思潮,眾說紛紜。對此須作出客觀評價,決不能離開具體的歷史環(huán)境。
南社的骨干大多是《國粹學報》的撰稿人,《復(fù)報》更是柳亞子創(chuàng)辦并主編的。其中陳去病、高天梅、柳亞子、馬君武和胡樸安等都是國學保存會的成員,南社同人可以說是國粹主義思潮的積極鼓吹者。他們所宣揚的國學、國粹、國魂、幾復(fù)風流有階段性,有兩面性,對此,一味的貶斥或者褒揚都不足為訓。在清王朝腐朽統(tǒng)治期間宣傳弘揚國粹,客觀上有利于促進推翻清王朝的革命運動,在那個特定的時段應(yīng)該說是一種有力的手段;但當民國建立,民族矛盾逐漸隱退,特別是處于新文化運動蓬勃發(fā)展的時段,國粹主義思潮濃重的復(fù)古色彩,顯示的就是它保守、反動的另一面了。當袁世凱復(fù)辟帝制身敗名裂之后,當1915年9月《新青年》雜志創(chuàng)刊之后,在民主和科學兩面大旗已經(jīng)高高擎起的時候,提倡新道德、打倒舊道德的銳利鋒芒首先指向儒家的封建綱常禮教,此時南社中還有人死抱著國粹不放,確實是站到了時代的反面。至于孔學,從學術(shù)的角度來說,一味否定與全盤肯定都不是科學的方法,但在特定的歷史場合,當新文化運動蓬勃興起的時候,提倡尊孔客觀上也站到了時代的反面。
南社中人,在《新青年》雜志上較早發(fā)表批孔文章的是易白沙和吳虞,他們的反孔議論得到柳亞子的熱烈贊同,柳亞子也堅決支持陳獨秀在《新青年》上提出的反孔主張。但由于南社成分龐雜,許多人在經(jīng)濟上、政治上、思想上和封建主義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因而它的成員大多有著尊孔傾向。柳亞子等人沒有也無力在南社內(nèi)部進一步開展對尊孔思潮的斗爭。高燮等人主持的國學商兌會后來繼續(xù)發(fā)展到一百多人,活動達十幾年之久,始終不能接受新文化運動。
《新青年》在1917年初提出文學革命的口號,主張打倒舊文學,提倡新文學,這一主張遭到南社大多數(shù)人的抵制和反對,就是柳亞子等人起初也不能例外,他們對舊文學、特別是舊體詩是很留戀的。
三
促成南社分化的主要因素,是1917年夏南社成員內(nèi)部發(fā)生的關(guān)于同光體詩的激烈論戰(zhàn)。其實,詩歌宗唐宗宋的爭論早在南社首次雅集時就初露端倪。在《南社紀略》中,柳亞子寫道:“在清末的時候,本來是盛行北宋詩和南宋詞的,我卻偏偏要獨持異議。我以為論詩應(yīng)該宗法三唐,論詞應(yīng)當宗法五代和北宋的?!碑敃r龐樹柏反對柳亞子的意見,蔡守又夾七夾八地助龐,站出來為柳亞子助陣的只有朱梁任,偏偏這個朱梁任和柳亞子二人都口吃,期期艾艾的,爭論起來自然居于下風,柳亞子一急,竟然當眾大哭。
南社成立以來,柳亞子反對同光體,想要開創(chuàng)一代詩風,但并沒有實現(xiàn)。同光體仍然統(tǒng)治著民國初年的詩壇,清朝遺老陳三立、鄭孝胥、沈曾植、梁鼎芬等人的作品充滿對已被推翻的清王朝的懷念,沈曾植、陳三立充當了上海孔教會頭目,公然“贊頌旃裘,底民國”(凌景堅《近代閨秀詩話序》,1912年《南社叢選》卷二),為復(fù)辟帝制大造輿論。這些封建遺老的詩文書信簡札依然使用宣統(tǒng)年號,常在詩中傾吐所謂亡國的悲哀。1917年7月1日,張勛進入北京,擁溥儀復(fù)辟,溥儀立即頒發(fā)偽詔,宣鄭孝胥等人迅速入京。聞聽張勛復(fù)辟,遺老們欣喜若狂,陳寶琛以帝師的身份參加“御前會議”,梁鼎芬代表清室逼迫黎元洪退位,沈曾植出任學部大臣。抱著如此政治態(tài)度的一撥人,理所當然要受到南社中有見地者的批判:“囂囂然祖后山而禰山谷,枯瘠其語,蹇澀其音……亡國之妖孽耳!”(柳亞子《紫云樓詩序》)“閩士晚出,其聲益噍殺而厲,至于今,蜩螗沸羹,莫可救止,而國且不國矣。”(陳去病《寄安如詩序》)
可是,南社內(nèi)部存在著一批同光體擁護者,如姚錫鈞、胡先骕、聞宥、朱璽、成舍我等人。1917年6月9日和24日,聞宥在《民國日報》發(fā)表《怬簃詩話》,引錄鄭孝胥未刊詩6首,贊譽為“清神獨往,一掃凡穢,零金片玉,誠可珍矣”,嘲笑批評江西詩派的人是“執(zhí)蝘蜓以嘲龜龍”。
這一下,柳亞子動了肝火,在6月28至29兩日的《民國日報》上發(fā)表文章,對聞宥提出質(zhì)問,認為民國肇興,應(yīng)該創(chuàng)作“朗然有開國之氣象的詩篇”,“政治壞于北洋派,詩學壞于西江派。欲中華民國有價值,非掃盡北洋派不可;欲中華民國之詩學有價值,非掃盡西江派不可”。
聞宥于6月30日至7月3日的《民國日報》上發(fā)表《答柳亞子》一文,稱譽鄭孝胥、陳三立、陳衍為“近日詩界之巨子”,表示“誓為西江派及鄭、陳張目”,即使“刃臨吾頸,吾亦惟有如是而已”。
柳亞子自7月6日至8日、17日至21日撰寫長文《再質(zhì)野鶴》,全面反駁聞宥的觀點,勸他不要作鄭孝胥、陳三立的“馴奴”。聞氏看過后,偃旗息鼓退出了爭論。
這時,社員朱璽站了出來,他7月9日在《民國日報》上發(fā)表《平詩》一文,為陳衍、鄭孝胥、陳三立辯護,認為他們對于清廷“未嘗迎合干進”,所作詩“憂國如焚,警惕一切”。論戰(zhàn)到后來,年少而又莽撞的朱璽竟在詩中對柳亞子進行人身攻擊。7月31日,朱璽在《中華新報》上發(fā)表《論詩斥柳亞子》六首絕句,詩中吹捧鄭孝胥、陳三立的詩作,以“一盲”、“豎兒”、“螳臂”、“廉恥喪”、“狗聲豪”、“區(qū)區(qū)蝘蜓”等詞句指斥柳亞子,更有甚者,朱氏在第四首詩中攻擊柳亞子同戲劇演員陸子美、馮春航有不正當關(guān)系。8月10日至12日,朱再次在《中華新報》發(fā)表《斥妄人柳亞子》,說鄭孝胥在民國建立以后能夠“斂跡自好”,攻擊柳亞子與另一個南社成員吳虞“狗黨狐群,物以類聚”等等。
柳亞子大怒,乃以“南社主任柳棄疾”的名義于《民國日報》刊登緊急布告,宣布將朱璽驅(qū)逐出社。南社社員成舍我表示不服,他認為南社社章之中沒有開除南社成員的明文規(guī)定,更沒有什么南社主任有權(quán)驅(qū)逐南社社員出社的資格規(guī)定,“似此專橫恣肆之主任,自應(yīng)急謀抵制”(《南社社員公鑒》,《中華新報》1917年8月8日)。8月9日,成舍我在《中華新報》登載兩則啟事,宣布退出《民國日報》,指責柳亞子“霸占南社,違背社章”,宣布自己與現(xiàn)在的南社斷絕關(guān)系。8月11日,柳亞子發(fā)布《南社第二次緊急布告》,宣布驅(qū)逐成舍我出社。
當時正是張勛復(fù)辟活動達到高潮之際,南社中人竟然相繼出頭吹捧同光體,甚至為陳、鄭等人的反動歷史辯護,柳亞子怒不可遏,一一進行駁斥。他嚴正指出:鄭孝胥、陳三立等人在清朝反動統(tǒng)治下“詩文歌頌公卿”,充當清廷走狗,“齷齪腐臭”,到了民國時代還有人為他們辯護與鼓吹,實屬“荒謬絕倫”,對于這種復(fù)辟活動“必不能容”,必須鳴鼓而攻之(《斥朱鴛雛》,《民國日報》1917年7月27日至30日)。
負責廣東分社的蔡守也是同光體的崇拜者。蔡守于1917年3月25日在廣州六榕寺舉行第一次雅集,掌握了廣東分社的領(lǐng)導權(quán)。柳亞子兩次宣布將朱璽和成舍我驅(qū)逐出社的事件發(fā)生后,蔡守認為這是謀求南社領(lǐng)導權(quán)的極好時機。同年8月25日,蔡以“南社廣東分社同人”的名義發(fā)表啟事,指責柳亞子驅(qū)逐朱、成出社屬于“狂妄已極”,鼓動社員在秋季選舉中另選他人為南社主任,自己則推舉了國學商兌會的高燮。不久,蔡又與成舍我及湖南的劉澤湘、周詠等人結(jié)合,在上海成立“南社臨時通訊處”,發(fā)表緊急通告,聲稱“鑒于柳棄疾專橫狂妄之覆轍”,提議恢復(fù)舊章,分別選舉文選、詩選、詞選三主任,推薦高燮為文選主任,鄧爾雅為詩選主任,傅尃為詞選主任。9月27日,蔡守發(fā)出選票,要求各地南社成員于10月10之前寄回上?!蹦仙缗R時通訊處”。蔡守甚至還與成舍我等人聯(lián)絡(luò)一氣,四處搜集材料,準備出版一本《柳氏叛社記》,以扳倒柳亞子。柳亞子對同光體的批判,則得到陳去病、凌景堅、吳虞、楊杏佛、王德鐘、余十眉等多數(shù)社員的支持。
這場爭論的始作俑者是姚鹓雛。早在1912年,姚鹓雛在《太平洋報》上發(fā)表了《論詩絕句二十首》,評述黃景仁、龔自珍、舒位等人,其中部分詩篇贊揚同光體詩人范當世、鄭孝胥、陳寶琛、陳三立等。接著姚在為《周實丹烈士遺集》所作的跋文中,推崇同光體及樊增祥、易順鼎。1916年1月26日開始,姚在《民國日報》連載詩話,繼續(xù)稱譽同光體中的閩派詩人鄭孝胥、陳衍、陳寶琛以及江西派詩人陳三立。柳亞子看了南社同人的這些作品,在寫給吳虞的信中陳述了自己提倡唐音、反對同光體的一貫主張。剛好社員胡先骕投書給柳亞子,恭維同光體,柳亞子就在《民國日報》新辟的《文壇藝藪》欄上發(fā)表答胡先骕詩作二首,尖銳指責江西詩派,于是引發(fā)了這一場筆墨大戰(zhàn)。事情越鬧越僵,姚鹓雛一看苗頭不對,馬上撰文表示:南社繼承幾社、復(fù)社的遺響,關(guān)系民國文獻的存亡,如果因此而破壞,那么“鹓雛之肉,其足食乎”,自認是“南社之罪人”(姚鹓雛《余墨》,《民國日報》1917年8月17日)。在柳亞子看來,作家的人格和政治立場是首要因素,主張“詩以人傳”,“言以人廢”,“立身一敗,萬事瓦裂……雖有文采,其何足稱述!”(柳亞子《青箱集序》,《南社》第二十集)王德鐘則認為“孔雀有文,不掩其毒”(王德鐘《靜春堂詩集序》,《南社》第二十集),正因為它有一定的文學技巧,所以更應(yīng)該堅決掃蕩。
這一年,南社的社事紛爭鬧得不可開交。
1917年9月26日,陳去病等204人發(fā)表《南社社友公鑒》,指責“南社臨時通訊處”不知為何人所組織,膽敢“偽造選票,私行分發(fā)”,“同人絕對不能承認”,提議仍舊由柳亞子連任。到10月10日,收到南社改選的選票432張,柳亞子仍然以385票當選為南社主任。
同日,“南社臨時通訊處”也公布選舉結(jié)果為文選主任高燮、詩選主任鄧爾雅、詞選主任傅尃,可是三名當選主任都沒有上任,高燮聲明“不愿被舉”(《致蔡守書》,《中華新報》1917年11月3日);傅尃早在9月2日便與人聯(lián)合發(fā)表《湖南同人啟事》,聲明南社“斷不容一二出而破壞”,表示支持柳亞子;剩下鄧爾雅一個,上場不上場都無濟于事。意欲奪權(quán)的蔡守到頭來什么也沒有撈到。12月4日,廣東籍社員孫仲瑛等17人發(fā)表《南社廣東社友啟事》,聲明廣東社員大多未投票,所以不存在選舉何人當南社主任的問題,對《中華新報》1917年11月3日登載的四十多人選舉高燮為南社主任、攻擊現(xiàn)任主任柳亞子等語,表示不勝駭異。
四
這場唐宋詩的論爭,最終以蔡守、朱璽和成舍我等人的失敗而告終。盡管如此,柳亞子處事簡單化,由個人決斷,也嘗到了苦果。南社中人告誡成舍我、朱璽、聞宥應(yīng)當認識自身的錯誤,不要再作申辯,可是適得其反,成舍我等始終沒有停止撰文申述,接二連三地指斥柳亞子及其擁護者。也有一些南社社員,盡管不贊成江西詩派,但對柳亞子的做法著實有所看法?!吨腥A新報》曾發(fā)表過南社女社員丁湘田的《來函》,函中自稱反對江西詩派,但認為“思想自由,人所同具”,她認為柳亞子驅(qū)逐朱璽的布告“酷似袁皇帝之命令”(《中華新報》1917年8月16日)。柳亞子受到的刺激不小,從此他心灰意懶,整個下半年沒有召集過一次雅集,南社陷入了停滯不前的困境。
對于南社內(nèi)部唐宋詩之爭,以往的論述很多。有人提出,柳亞子以宗唐宗宋劃分進步與落后并不科學。的確,如果就文學藝術(shù)而言,宗唐與宗宋不能說有什么絕對的優(yōu)劣高下,但當時宗宋詩的人,特別是竭力主張的幾個所謂頭頭,確實都是封建遺老。一個時代的文學,一種文學風格的建立,是在揚棄前代文學的基礎(chǔ)上而確立的,這里揚什么,棄什么,給當時的社會帶來了什么,是進步的還是倒退的,是一個根本性的大問題。從這一前提出發(fā)來評判同光體詩風之爭,顯然柳亞子等人是進步的,死抱同光體不放的南社成員是落后的,所以南社內(nèi)部宗唐宗宋之爭,一般認為是新舊文化的較量,是前進與倒退的政治斗爭,是革命思想與封建思想在文藝領(lǐng)域里的反映。
其實在人事方面,早在1912年10月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過爭論。當時柳亞子提議改編輯員三人制為一人制,由于高旭竭力反對而遭到否決,容易激動的柳亞子聲明脫離南社。到1914年3月,南社第十次雅集一致同意接受柳亞子的主張,改編輯員制為主任制,柳亞子才重行入社,出任南社主任,社務(wù)才得以繼續(xù)進行,并使《南社叢刻》以開快車的形式進行。前次的分歧沒有搞垮南社,可這次柳亞子以主任名義驅(qū)逐朱璽和成舍我,好多社員難以接受,更給了論敵以口實。雖然在激烈的斗爭中,柳亞子仍然當選主任,復(fù)古派奪取領(lǐng)導權(quán)的企圖歸于失敗,但這時新文化運動的潮流已經(jīng)洶涌澎湃,南社多數(shù)成員在思想上和文學創(chuàng)作上跟不上時代潮流。1918年10月間,柳亞子推薦姚光擔任南社主任,自己卸下重任。至此,南社人心已經(jīng)渙散,只剩一個空殼子了。
南社的種種變化,表明了這樣一個事實:在辛亥革命失敗后,特別在反袁斗爭結(jié)束后,隨著新文化運動的迅速興起,這個進步文化團體的不少成員跟不上時代腳步,變成復(fù)古分子甚至反動分子,只有少數(shù)成員仍然堅持革命,在極端困難的情況下痛苦地摸索著繼續(xù)前行的道路。
南社的歷史證明,南社作為一個團體具有劃時代的作用,它使文學走出了象牙之塔,同政治經(jīng)濟與社會民生緊密結(jié)合起來。我們在肯定南社在中國革命史、文學史上應(yīng)有地位的同時,必須指出,除少數(shù)幾個南社成員能夠跟上時代的腳步前行外,多數(shù)南社成員無法與時俱進。南社的衰落,正是中國資產(chǎn)階級無力完成反對封建主義的思想革命和文化革命任務(wù)之明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