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永生
當我奉勸四十莫穿針的時候,或許有人不平:男人四十一枝花呀。四十還一枝花呢,我的天,那不是甜言蜜語的應酬或討好,就是自欺欺人的安慰或矯情。
君不見歐陽修,登臨滁州瑯琊時39歲,而記游的《醉翁亭記》寫到最鬧歡的時候卻說:“蒼顏白發(fā),頹然乎其間者,太守醉也。”是因為人家多陪了幾盅,還是自己酒量有限,還是年齡上來了不由人,還是心情真不咋的?不得而知。而可以明確的是,醉太守格外顯眼,顏“蒼”發(fā)“白”,其間“頹然”,這是老者姿態(tài)。
蘇軾還要早“老”一年。密州出獵時38歲,而《江城子-密州出獵》開篇就說:“老夫聊發(fā)少年狂。”首字言“老”,且在同句中與“少年”對出;又把出獵說成“狂”(少年之狂),似乎與自己這個年齡(老)很不對稱。
也許有人要說,可別提這兩個古代政治的倒霉蛋,還不到四十,開口閉口就老啊老的。其實在今天,如我,不是太守,恐高,也不打獵,一介俗民也撇不清開門七事憂,四十利刃只在眼前輕巧一滑,某一天突然發(fā)現穿針找不到針眼,還敢說不老么?
去年吧,哪天不記得,只記得給妻做搭手,她用針來我穿線。可是一連幾下找不到針屁眼,眼發(fā)花,針屁眼和線頭都發(fā)毛、分岔、疊出;摘下眼鏡還是不行,揉揉還是不行;自覺地伸遠些——幾乎兩倍距離,把線頭沾上口水捻來捻去,還要左斗右斗,方才勉強碰進。
不由得幽幽地癱在沙發(fā)上,軟成一團泥。怎么突然就老眼昏花了呢,我才四十呀。然而現實就是這樣殘忍,從來沒有考慮過老并不妨礙它猝不及防地撞到你面前,黑壓壓硬生生,擠逼得你喘不過粗氣。
遙想小時候,煤油燈下,說不上誰陪伴誰,我做作業(yè)娘做針線——做鞋,緝襪底,連補衣衫。有時看著娘親左斗右斗穿不上針線,旁邊的我就傻笑,扯過來穿上又還回去,麻麻利利到十有八九還沒等她反映過來。娘親總是笑瞇瞇,微揚枯瘦的屈指,輕揉昏花的老眼,倚就暗淡的油燈,繼續(xù)做事;有時也喟嘆,“老了,穿針不到口”。我聽著好得榮,為比娘親厲害,穿得針線上,還很麻利。下次越發(fā)麻利,顯本事。天真地以為,越麻利越顯出我有本事;似乎也越能賺得娘親的喟嘆,而且娘親越喟嘆我就越得榮,越麻利。
少年不識愁滋味,剛剛意識到,卻輪到我也穿不上針線,雖然還不到娘親當日的年齡(我是娘的斷腸兒.大姐的孩子跟我隔年同),但不得不喟嘆:也老了。只是我如期感知到孩子的榮了嗎?
2009.08.10
于許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