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張愛玲小說中描寫了大量鮮明生動的女奴形象,她們有著女性共同的原罪意識。張愛玲大膽地揭示出女性的心理痼疾,認為女性人格的獨立,不僅需要社會的解放、經(jīng)濟的獨立,更需要對幾千年來形成的女性心理進行重建。
關鍵詞:張愛玲 原罪意識 女性獨立
20世紀40年代的上海,張愛玲在當時文壇紅極一時。1944年,在《論張愛玲的小說》一文中,傅雷稱她的《金鎖記》是“我們文壇最美的收獲之一”。60年代初,夏志清在他的《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中談到:“對于一個研究現(xiàn)代中國文學的人來說,張愛玲該是今日中國最優(yōu)秀最重要的作家。僅以短篇小說而論,她的成就堪與英美現(xiàn)代女文豪如曼斯菲爾德、韋爾蒂之流相比,有些地方,她恐怕還要高明一籌?!庇纱丝梢姀垚哿嵩谥袊F(xiàn)代文學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和影響力。
原罪作為基督教的一個基本觀念,一個西方文化的傳統(tǒng)隱喻,對人類有著極深的批判意味。張愛玲小說中描寫了許多生動鮮明的女性形象,不論是年輕女子還是母親角色,都構成了一批民國時期殘存的女奴群像,她們有著女性共同的原罪意識。張愛玲在深刻細膩地刻畫一個個舊式中國人,尤其是中國女性的形象時,有意無意地以原罪意識進行觀照,在人物塑造、主題建構和人性惡的展示等方面都展現(xiàn)了其高超獨到之處,用充滿深切同情的筆觸,掀開了女性充滿瘡痍的一頁。
一
張愛玲筆下的女性,身上總彌漫著一種陰暗的氣息,骨子里都擁有著一顆女奴的魂靈,她們的意識仍被男性世界所控制和支配。張愛玲以女性的直覺和領悟力去臨摹這些女性的痛苦與掙扎。她認為,外界環(huán)境固然是女性甘愿為奴的重要原因,但女性生生世世為男人哭泣,做男人牛馬,或者力爭去做牛馬,則是女性自身解放的障礙。人類最大的悲劇往往是內在的,張愛玲的筆力洞穿了一個女人成為女奴的內在原因,即中國女性根深蒂固的“原罪意識”,這“原罪意識”是以依附男性,甘愿犧牲、取締自我為內容的。張愛玲小說中的女性,無論是新派還是舊派,都擺脫不了對男性的依賴心理。舊派女性把婚姻作為她們尋找和保護安穩(wěn)生活的唯一手段和最終歸屬,新派女性雖然接受現(xiàn)代物質文明,但思想意識中仍然把男性作為自己的生命支柱。
《金鎖記》是女性直接受男權社會封建勢力迫害的典型。曹七巧是一個背負著黃金的枷鎖,在掙扎中被擠扁而失去人性可愛的可憐而又可恨的藝術形象。只因二少爺是“骨癆”身子,她從一個麻油店鋪老板的女兒變成姜家二奶奶。她一直暗戀小叔子季澤,但當她明白季澤是為了算計她的錢后,便毅然拋棄了多年的情欲來保住金錢,并拼命撈取物質的東西,以彌補自己的感情虧損。當她用青春、愛情甚至生命的代價贏得黃金之后,她的人性扭曲了。她要用別人的犧牲來換取她的犧牲,讓身邊的人為自己殉葬。她縱容兒子吸毒、納妾、逛妓院,用別人折磨自己的方法摧殘了長白妻妾,她斷送了女兒的讀書權利和婚姻幸福,用這一切來安慰自己的變態(tài)心理?!督疰i記》給讀者最大的啟示是:女性不僅受來自外部封建勢力的摧殘,也受自身“原罪意識”的精神摧殘。曹七巧幾乎扮演了雙重角色,是被害的女奴和迫害女奴的奴隸主,她的一生是女性生涯中最悲涼的一生。小說的結尾寫道:“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了,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完—完不了!”“完不了”三個字,無奈、蒼涼,揭示出女性長期被男性控制統(tǒng)治的悲慘命運。
《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是女性在婚姻上自覺受“原罪意識”奴役的典型。她受西方教養(yǎng)的外殼里,依然裹著一顆封建的靈魂,她婚姻的目的就是為了尋找一個經(jīng)濟依靠。迫于家庭與經(jīng)濟的雙重壓力,白流蘇以自己殘余的青春做賭,與范柳原捉迷藏斗心眼,展開了一場情場較量。對此,范柳原十分清楚,“根本你以為婚姻就是長期的賣淫”一語中的,道破了白流蘇為了謀生而謀愛的婚姻本質。為了謀生而“談情說愛”,這是女性的悲哀,也是張愛玲的洞見所在?!冻料阈肌さ谝粻t香》中的葛薇龍是女性為了愛情而將自身毀滅的一個悲劇典型。她原本純潔而有個性,為求學而客居在姑媽家。富有、風流的姑媽以年輕美貌的薇龍作為色餌,來勾住那些只看中她錢財?shù)哪腥?。開始薇龍有維護人格完整的標準和自信,然而她的幻想被現(xiàn)實一步步摧毀,由想念書到想嫁人,由想結婚到情愿只做情人,又由情人到發(fā)現(xiàn)喬琪的不忠之后仍然嫁給他,為了畸形的愛情,她不惜自賤成“造錢”的交際花以取悅并不愛她的丈夫。
張愛玲小說中有很多依附于男性的女性悲劇:《連環(huán)套》中的霓喜,為了生存一再委身與人,先后與四個男人有過長短不一的同居生活;《半生緣》中的曼璐為了拴住男人使自己一生有所依附,竟親手毀了妹妹的幸福;《心經(jīng)》中的少女小寒,正值妙齡卻因為戀著自己的父親而一再扼殺健康的愛情;《五四遺事》中的密斯范雖然沖破重重阻力贏得了自主的婚姻,最終卻依然接受了三妻四妾的局面……
二
張愛玲深刻地揭示了女性骨子里深深浸潤的奴性意識,描摹了生活在心獄中的女性原始心態(tài)——“原罪意識”。她指出正是這種自甘依附于男性,處處以男人為生活中心,甚至全部世界的病弱心理和奴性性格,成為阻礙女性自身發(fā)展的內在原因,女性不僅在物質和生存上依賴男性,而且精神領域也形成了以男性為中心的依賴性。她在《談女人》中說:“對于大多數(shù)的女人,‘愛的意思就是‘被愛?!蹦行缘膼叟c不愛,是女性生命價值的核心。她在《有女同車》中感嘆:“女人一輩子講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遠永遠?!币虼?即使實現(xiàn)了經(jīng)濟獨立,女性還是不能真正解放。女性人格的獨立,不僅需要社會的解放、經(jīng)濟的獨立,更需要對幾千年來形成的女性心理進行重建。
女性異化的根本原因是由女性長期以來一直生活在男權統(tǒng)治之下的境遇所造成的。在父權制下,女人被限定在了社會的最底層,在受壓迫的環(huán)境中,漸漸養(yǎng)成了妾婦之道,處處事事馴順。在小說《霸王別姬》中,張愛玲把自己清醒的女性獨立自主意識復活在虞姬身上。她改寫了世代沿襲的英雄美人模式,否定了傳統(tǒng)的美人伴英雄或美人甘心為英雄殉情的女性生存價值,以驚世駭俗之筆把霸王別姬改寫成了“姬別霸王”。張愛玲通過這位古代美女,決絕地否定了為男人而活著,因男人的寶貴而寶貴的不獨立的生存價值。通過這決絕慘烈的“姬別霸王”的描寫,張愛玲表達了對女性自我迷失的憂慮與反抗,她提醒并希望女性能盡快掙脫歷史的、文化的、心理的男權傳統(tǒng)樊籠,重新喚起和發(fā)揚自主意識,真正獲取女性獨立的生存價值和幸福。
張愛玲大膽地揭示女性的心理痼疾,站在一個較高的層面對女性進行自審,顯示了她在精神上難能可貴的自覺。如果沒有對女性自身傳統(tǒng)意識的深刻反思與批判,沒有對傳統(tǒng)男權積垢的揭發(fā),女性解放只能是一句空話。張愛玲對女性“原罪意識”的展露和批判,是她對民族文化心理建構的一個重要補充,她是第一個對女性的女奴意識作出系列展示的作家,也是唯一揭示了女性自身是阻礙自己發(fā)展的主要因素的現(xiàn)代女作家,她的作品在現(xiàn)代女性文學史上有著不可替代的歷史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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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玉香 中國農業(yè)大學煙臺研究院[煙臺農業(yè)學校] 264670)
現(xiàn)代語文(學術綜合) 2009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