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莉娟
培育中國本土經濟增長點這個壓力,意味著又到了集中我們所有的智慧來改革和開放的時期。如果沒有這方面真實的突破,還是靠基礎設施投資,可能經濟還會繼續(xù)處于慣性下滑的階段。
當四萬億的投資成為促進內需增長點最大的期待時,巴曙松卻提出了自己的質疑,今時不同往日,以往挽救危機的殺手锏,在今日也許已經不再適用。實現(xiàn)促內需的愿望恐怕還要廣開思路,創(chuàng)新求變才能解決問題。
四萬億應急效果要打折扣
《小康》:為應對此次席卷全球的金融海嘯,中國也出臺了四萬億刺激經濟的龐大
計劃,該計劃中,主要的投資仍是基礎設施建設方面,在您看來,這四萬億將能產生什么樣的效果?
巴曙松:我認為,我們政策上可能要碰到一些挑戰(zhàn)。大興基礎設施,比如道路、橋梁、機場,希望通過這些基礎設施來帶動GDP的增長,抵抗經濟下滑帶來的沖擊,這是典型的凱恩斯主義政策建議。這些政策在1998年的時候我們基本上都用過。很多國內外的金融機構也都因為有了這一殺手锏而認為這次情形不會像1992年美國經濟蕭條時那么差。
但是對于中國來說,目前的情況與1998、1999年應對亞洲金融危機時的差別很大,一些在那時熟練運用的刺激內需的工具,今天恐怕要大打折扣。
《小康》:那么,今天的金融危機與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時,中國的處境主要發(fā)生了哪些改變?
巴曙松:主要有兩個方面的不同:第一,1998、1999年的時候,中國的道路、橋梁等基礎設施百廢待興,很多項目隨便挑選,都是既有社會效益又能產生經濟效益。經過10年的發(fā)展,我們再想找到這樣好的基礎設施項目就不容易了。而且真正帶動1998年走出低迷的,第一是城市的住房制度改革,第二是加入世貿給中國提供了一個巨大的國際市場去拓展。從1998年的經驗看,今天我們真正需要的不是可能產生低效率和腐敗的大的基礎設施的凱恩斯主義,而是始終基于中國本土成長起來的強調改革和開放的經濟。
中國改革開放30年,只經歷過兩次連續(xù)五年兩位數(shù)的增長,第一次是1992年,第二次是加入世貿之后,從2003年到2007年這五年。這難道不說明只有改革和開放,才是真正促進中國經濟增長的動力?現(xiàn)在我們又到了集中我們的智慧來改革和開放以培育中國本土經濟增長點的時期了。如果沒有這方面真實的突破,我們還是靠基礎設施投資,可能經濟仍處于慣性下滑的階段。
第二個不同點的關鍵是帶動作用發(fā)生變化。在1998年的時候,政府和它直接能控制的國有大型企業(yè)占社會資源的50%,甚至更多,到2008年占到30%,用30%的政府投資帶動70%的社會資金,如果沒有真正有效益的項目去吸引,怎么帶動呢?
尤其地方財政收入具有典型的順周期特點,好的時候資金充足,再投資,地價再漲,再拿來賺錢。經濟不好的時候,那些高昂的負債率風險都給了銀行,因此說,凱恩斯主義在今天的中國會打折扣。
《小康》:您認為基礎設施不再適用于今天中國的處境,能具體舉一些例子嗎?我知道您經常去一些地方調研。
巴曙松:在對一些地方的調查了解中我們發(fā)現(xiàn),很多地方報的基于4萬億的基礎設施項目,往往是有社會效益而沒有經濟效益的。
比如,我們跑的幾個縣,他們向發(fā)改委報污水處理廠的項目。這聽起來很美好,環(huán)保、和諧、科學發(fā)展,這些主題詞都可以用得上。但是,環(huán)保部門的同志跟我說,全國有1400家污水處理廠在曬太陽,因此,重要的是基礎設施建成之后怎么讓它有一個商業(yè)性平穩(wěn)的運轉,而不是變成一個包袱。
再如,國際上所有的城市地鐵,大概只有香港的地鐵在財務上是可持續(xù)的。北京的地鐵票價2塊錢一張,商業(yè)化的票價大概7塊錢一張票,北京市的財政每年大概補貼50個億,其它地方哪還有像北京這么大的財政實力能夠這樣持續(xù)呢?
道理很簡單,如果真的還有那么多好的基礎設施項目,投資規(guī)模又大,又有社會效益,經濟效益又好,那么在2006年和2007年流動性過剩的時候早就被那些嗅覺靈敏的企業(yè)家搶著去投了,還能留到現(xiàn)在?
保就業(yè)要放松管制
《小康》:既然今天的形勢不再適用基礎設施投資策略,那么什么是可以見效的方法呢?
巴曙松:我們這次應對危機本來是希望擴大內需,希望安排就業(yè),其實我個人認為無論是8%的增長、10%的增長還是5%的增長,對我們老百姓來說沒有什么太大的關系,最關鍵的是就業(yè)。有收入才有消費。美國的奧巴馬上臺以后,他的政策目標更直接:“我要創(chuàng)造200萬個就業(yè)崗位, 2009年我要增加300萬個就業(yè)崗位”。對中國來說也是一樣,最重要的是就業(yè)。在美國的GDP貢獻里,消費占2/3,而中國消費只占1/3。因此,現(xiàn)在要抑制經濟回落,擴大內需,是需要投到勞動密集型的、能吸收就業(yè)的、效率比較高的這部分。無論是通過減稅,還是通過其它的措施去刺激都可以。
可是,現(xiàn)在我們把錢都堆到資金密集型的行業(yè),吸收不了多少就業(yè)的大型壟斷企業(yè)上面去了。這種對投資的大量依靠,有可能出現(xiàn)1998年應對危機的時候帶來的一個后果:1998年的時候,中國居民的消費對GDP的貢獻還有45%,結果大量的基礎設施投資一帶動之后,居民消費貢獻不斷在降低。10年下來,消費對GDP的貢獻只剩下35%。增長的財富和福利集中在居民以外的政府和企業(yè)那里。中國人有什么財富呢?40萬億的房地產,經過縮水之后的10萬億的股票,21.5萬億的銀行儲蓄??s水的10萬億股票里面,老百姓流動的大概不到一半,其它的是大小非。因此,如果我們還按1998年這條路走,可能到年底一算帳,我們對投資的依賴程度提高了,對消費擠壓得更多。
《小康》:那么,哪些行業(yè)既能實現(xiàn)增長又能大量吸納就業(yè)?
巴曙松: 2008年我們前三季度的經濟仍保持9.9%的高增長,可是中央還是擔心就業(yè)問題。為什么這么快的增長就業(yè)還有問題?就是因為越來越多的投資過分集中在不能吸收就業(yè)的那些資本密集型的行業(yè),真正能吸收就業(yè)的很多行業(yè),比如金融、教育、醫(yī)院、鐵路、電信等都有很大的服務的空間。但是你去申請試試看,都有很高的門檻管制,使得這些本來可以吸收很多民間投資的機會,被擋在門外了,那些優(yōu)秀的企業(yè)只能在一些高度競爭的行業(yè)過度競爭。
《小康》:也就是說,經濟的問題最好交給市場去自主發(fā)展,少一些政府管制?
巴曙松:沒錯,我打個比方:就像開車一樣,因為大家時速都太快,為了防范風險,于是采取在路上挖個坑的方法顛你一下,其實本來這個時候應該使用油門剎車換檔等手段。但是沒有這么做。這就造成我們的管制很多,審批很多。但是現(xiàn)在速度已經慢下來了,是不是應該把這些本不該有的坑該填的填平呢?
比如,這一次都說基礎設施要投鐵路,很多鐵路股票因此漲得一塌糊涂。然而,中鐵建、中鐵工的高層領導卻對我說,不要問建多少項目,就連這個項目賺多少錢也是由上級決定的,這就是管制。這樣的管制下,經濟怎么會有活力、有前途,從而提高更多的就業(yè)機會呢?
因此,雖然我對黨中央的政策充滿信心,但是對某些部門的過分管制是沒有信心的。我們現(xiàn)在必須要呼吁放松管制,給企業(yè)嘗試的機會,讓我們優(yōu)秀的企業(yè)家去試,總比官員坐在辦公室里去思考,去琢磨有活力。
消費也有一本賬要算
《小康》:在解決就業(yè)之后擴大消費的目的是不是就可以實現(xiàn)了?
巴曙松:不僅要解決就業(yè),還要學會消費。我們的居民存款有21.5萬億,銀行放出去的貸款卻只有3.5萬億,我們并沒有真正去分析中國不同居民的消費水平。到底資金分布在誰手里?不同人的偏好是什么樣子的?他的消費需要什么目標?目前,我們并沒有做這個工作??梢哉f,我們的居民太保守了,也可以說,我們銀行能提供的金融服務太不夠了。中國人現(xiàn)在的特點還是比較注重硬消費,比如,我買了多少平方米的房子,買了幾輛車,這都是硬消費。但軟消費不夠。
因此,中國居民、政府、企業(yè)跟美國有很大對照的就是杠桿率,我們的杠桿率很低,美國人杠桿率很高。政府也一樣,中國國債占GDP的比重22%,美國71%,歐洲也大概70%,日本30%。1998年的時候,我們財政收入9700億,2008年6萬億,我們消費之所以增長不起來,就是在整個GDP的增長里面,政府和企業(yè)拿得太多,居民這部分拿得太少,結果財政收入還在大量增加,所以,減稅是很難執(zhí)行但同時也是難以回避的一個政策。
《小康》:看來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的“保增長”、“擴內需”、“調結構”九個字是個異常艱巨的任務。
巴曙松:當前負面的情況我們確實要清醒地看到。2008年底的廣交會上,我們的服裝出口一年130億件,下滑了40%左右的訂單。2009年,我們130億件還在生產,那就是說130億出口需求少了40%,50億件服裝生產出來出口不了,要在國內消化,國內市場12億人,每個人要買4件衣服,才能把出口外需的這部分空檔填補上,還不算增長的那部分。
我們原來老是說要擴大內需,擴大居民的收入,擴大消費,但實際上這么多年來,消費內需在穩(wěn)步下降。另外,到現(xiàn)在為止,中國整個經濟還在慣性回落中。因此,總體上2009年的物價也是回落的,至少在上半年,我們將面臨著通貨緊縮的壓力。
其實大家感覺到經濟這么大的壓力,是因為幾重壓力的堆積,不僅僅是一個次貸危機,次貸危機只是一個影響因子: 第一、從2000年開始的這一輪經濟增長到一個頂點,8年的高增長之后有一個調整。第二、原來支持“長三角”、“珠三角”出口產業(yè)的,是勞動力便宜,資源便宜,西方有市場?,F(xiàn)在這么一個增長結構碰到天花板了,《勞動合同法》爭議很多,但至少提高勞動成本這是肯定的。第三才是次貸危機導致外需減少。
《小康》:如您所說,原有的增長結構已經碰到天花板了,結構的調整勢在必行。然而,在全球經濟環(huán)境糟糕的情況下,我們還要保增長,那么,結構調整的機會在哪里?
巴曙松:有一筆賬一定要算,那就是資源賬。澳大利亞2008年底,排了排全國的富豪,前十大富豪基本上跟中國業(yè)務有關,尤為有趣的是排在第一位的富豪。這位富豪手上只有一個礦的開采證和礦的儲量多少的證明,跟我們中國的鋼廠簽了一個價格比較高的協(xié)議,還沒有挖一點礦出來,就掛牌上市,股價暴漲,變成了澳大利亞2008年的首富。
這說明了什么問題呢?其實我們好多福利轉移給礦產國了,如果再算上兩萬億的外匯儲備帶來的縮水,我們的福利增長大概在7%左右。所以,低于8%的增長沒那么可怕,其實跟前幾年差不多?,F(xiàn)在資源價格下跌,給了我們一個重新布局的機會,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