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良
小良愛詩,愛出來一點意思。他念中學的時候,語文課的內容和政治課差不多。好不容易弄到了《雷鋒之歌》、《囚歌》什么的,早背得滾瓜爛熟。
學校詩朗誦比賽他得了頭獎,到縣城公演后影響更大。當時不興簽名,但有很多孩子尾隨,喊小良的名字。見他回頭,孩子們便丁字步站定兩手相扣,模仿小良念《雷鋒之歌》時的樣子說: “是你,還是你呵,雷鋒!”頭一轉,學小良那樣來了個造型。
小良因為愛詩得到了不少榮譽??h團委的高干事很欣賞小良。也巧了,當時中學畢業(yè)“上山”——小良到了 “XX農場”,高干事調來該農場任副場長。小良的能力得到了發(fā)揮,他調到農場廣播站負責全場的宣傳。
他正得意呢,忽然又被改調到養(yǎng)豬場當場長了。養(yǎng)豬場算場長在內,一共三個人,另兩位是社會青年,女的。
養(yǎng)豬場設在離農場場部一二里遠的林子邊。小良不愿去,但沒法子。后來知道,小良成了正副兩位場長權利斗爭的犧牲品了。
不久,站在豬舍邊,看著已調走的高副場長的背影遠去,小良怔怔著,架不住豬們沒命地嚎叫才緩過神來。
雨后日出,豬舍邊青草瘋長,青草和豬舍的味道很濃。累了,坐欄邊歇息,那兩個女孩,慫恿小良背詩,小良來上幾句,她們使勁鼓掌。真好!她們說,就是聽不懂。
晚上,倆女孩的聲音從木楞房傳來,小良愈顯落寞。睡不著就寫日記,寫詩。不知怎么,朗誦的癮上來了,便走到豬舍前念詩。
有時,小良對著豬念詩。豬很聰明,很尊敬人的。無論它們多忙,這邊一念,它們全站住,耳朵轉過來,鼻子動動,直到念完了,它們才開始行動,各種聲音響起來,品頭論足似的。
小良覺得它們聽懂了,從聲音的輕重緩急里聽出來感情的變化了。小良的那兩個女部下,在旁邊偷聽完了仍然鼓掌,嘻笑,不時扔下句 “可惜了”的話。
小良的原創(chuàng)愈來愈多,開頭幾乎都是這么一句:“我愛我的XX農場”。主要是遮人耳目。據(jù)那兩個女孩講,場長來過,囑咐她們多注意點小良,別犯錯誤。
“我暗夜里的夢想在森林里滋長、綻放,又隱沒了……”一般都是這種情調。有時,也背《雷鋒之歌》、《囚歌》這些詩。
沒想到,場長找小良談了一次話:“為人進出的門緊鎖著,為狗爬出的洞敞開著”? 場長背出了這詩的頭幾句,“還要燒掉活棺材”?
“場長,這是烈士的革命詩歌?!?/p>
“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現(xiàn)在早不是白色恐怖了,你們知識分子都說詩言志,這言的是什么志?”
場長威嚴地向小良擺手,繼續(xù)說:“我知道你是對豬念的,但你想到?jīng)]有?你的信息會蓄存到豬的身體里,廣大知識青年吃了豬肉,那信息會到哪去了?潛移默化會怎么樣?”
小良完全蒙了。
幾十年過去,待到汶川大地震后,詩歌又火了一把。老良《紀念5?12》的長詩到處轉發(fā),得了一些稿費。老良用這錢買了不少菜,做好,老婆進屋,菜就擺滿桌子了。
喝了酒,老良念上了《雷鋒之歌》以及《囚歌》的片斷。他老婆是當年養(yǎng)豬時的知青,這時仍然笑了說,“可惜了”。他們的兒子一邊鼓掌,一邊嘀咕說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