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俊
《卡拉馬佐夫兄弟》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貧病交困的晚年,用全副心力醞釀寫成的。他以先前看見的一個年輕軍官弒父為情節(jié)核心,塑造了老卡拉馬佐夫和他的三個有著各自不同的生活志趣和生活傾向的兒子:老卡拉馬佐夫縱欲貪婪,大兒子德米特里粗野率直、狂暴任性;二兒子伊凡對社會抱著犬儒主義的懷疑嘲弄態(tài)度,小兒子也就是作者的理想人物阿遼莎卻真誠地相信愛可以戰(zhàn)勝一切邪惡。這部作品跟陀氏的其他作品一樣,充分運用了他獨特的心理分析方法。作品的主要人物身上體現(xiàn)了巴赫金的“未完成性理論”:作者統(tǒng)一意識的消退、主人公思想的自我發(fā)展、作者與主人公思想的平等對話。當然也有例外,如老卡拉馬佐夫,他縱欲、不負責任、貪婪,像個小丑一樣炫耀自己的恥辱,是一個十足的“惡”;而阿遼莎則是宗教道德的化身,希望用愛去感化一切邪惡,是抽象的善的化身。這兩者都是人物心靈的一個片面的代表,在這兩個人物身上明顯有作者的統(tǒng)一意識在起作用。小說從始至終都沒有突破這個早已劃定的角色范疇,所以這兩個人物相較于德米特里和伊凡甚至是卡捷琳娜,都顯得乏味兒。
大兒子德米特里和次子伊凡則是典型的矛盾心理者,他們具有雙重人格。德米特里性格暴躁、生活放蕩。他的內(nèi)心充滿了信仰與無信仰的矛盾,是一個集崇高與卑鄙于一身的人物。他說:“魔鬼同上帝在進行斗爭,而斗爭的戰(zhàn)場就是人心?!盵1]他的心里一直在斗爭,他趁人之危用金錢脅迫卡捷琳娜就范,可就在卡捷琳娜準備犧牲名譽委身于他時,德米特里卻幡然悔悟,把錢慷慨地贈予卡捷琳娜;他大聲叫囂要殺掉老卡拉馬佐夫,卻在最后一刻抑制住了那個念頭。這兩次他都處在激烈沖突的峰巔上。德米特里的心理斗爭超出了作者的控制,體現(xiàn)了角色的開放性自我發(fā)展。德米特里用拳頭捶著自己的胸脯對阿遼莎說:“你看我,仔細看我:你瞧,這里,這里,這里還在孕育著一件可怕的不名譽的事情。…這件事就藏在這里,這里,它正在醞釀實現(xiàn),而我本來是完全可以停止這事的進行的……。”[1]讀者起初會誤解他所指的是弒父這件事,后來才了解他認為最不名譽的事,是偷偷使用了卡捷琳娜匯給親戚的錢。德米特里為此非常痛苦,認為自己應(yīng)該受到懲罰,甘愿坐牢。
伊凡是無神論者,不相信上帝。他把“人人可以為所欲為”作為自己的處世原則。從這一原則出發(fā),他對父兄之間的矛盾聽之任之,把他們比作兩條相互撕咬的毒蛇。斯麥爾加科夫認為,伊凡經(jīng)常說的“既然無所謂善惡,就什么事都可以做”是對他殺卡拉馬佐夫的暗示,伊凡在最后關(guān)頭離開小城是對他殺人的默認,是他的合謀者。伊凡雖然一直否認,卻認識到自己心里的黑暗,他在極度矛盾的心理斗爭中精神崩潰。這種精神的斗爭體現(xiàn)了人物思想的自我發(fā)展。伊凡以精神崩潰面對事情的發(fā)展,表現(xiàn)了他這個角色的未完成,實現(xiàn)作者與人物的平等對話。
德米特里和伊凡的雙重人格看似個性問題,其實是思想立場問題,在他們身上有著天使與魔鬼之爭。他們的人格分裂—— 巴赫金稱之為“微型對話”,往往是因為人物內(nèi)心中“善”與“惡”斗爭的結(jié)果所致。對于這些人物的安排,巴赫金有他的看法:“作為思想家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思想,一旦進入他的復(fù)調(diào)小說,便會改變自己存在的形式,成為藝術(shù)性的思想形象。他們同人物形象(如索尼婭、梅思金、左西馬)結(jié)合成不可分割的統(tǒng)一體,擺脫開了自己那種獨白型的封閉性和完成性,實現(xiàn)了完全的對話化,以完全平等的身份同其他的思想形象(拉斯柯爾尼柯夫的、伊萬·卡拉馬佐夫的和其他人的思想形象)一起參加到小說的大型對話中,絕對不可能把獨白小說作者思想所起的完成論定的作用,強加于這些思想形象身上。它們在這里根本不起這個作用,只是大型對話中平等的參與者?!盵2]
參考文獻:
[1]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馬佐夫兄弟:上[M].耿濟之,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
[2]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M].白春仁,顧亞鈴。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8。
王俊,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