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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軟,讓人想靠近

2009-03-06 05:18
關(guān)鍵詞:哮喘樣子電話

維 塵

1

我聽著電話那頭焦急的聲音,杜軟軟似乎是要哭出來的樣子,說話的時候喉嚨里有著哽咽。她說,蔣瑞,我媽快不行了,大腦腫瘤病變。她說,蔣瑞,我求求你了,我就這么一個親人了,你一定要救救我媽。

掛斷電話的時候,我好半天都沒反應(yīng)過來。我沒想到杜軟軟真的會打電話給我,她竟然會把酒桌上的一句客套話當真。我甚至沒有存下她的手機號碼。

是的,杜軟軟我是記得的,雖然我們只見過一次面。半月前參加一個朋友的生日宴,杜軟軟坐在我的旁邊,她的身上有著好聞的清果香,鼻翼上散落著點點雀斑,五官不算漂亮卻精致,笑的時候有著小小的酒窩。

她的真名是叫杜冉冉的,我沒聽清楚,一打岔就叫成了杜軟軟,末了還補充一句,肚子軟軟。滿桌子人笑岔了氣,杜冉冉臉紅得不敢抬頭??吹梦倚念^沒來由一動,后來沖著她的那些酒都被我擋下。

散場的時候,杜軟軟電話響了。我注意到她聽電話的時候,牙齒一直在輕咬著下唇。我問她怎么了,她說她媽媽身體不舒服,住院了。

我說我一鐵哥們是市中心醫(yī)院的主治醫(yī)生,有什么事盡管來找我。杜軟軟要了我的手機號,對我笑著說感謝,然后在門口攔了車離開。

事實上我根本不認識什么做醫(yī)生的朋友,我只是一個賣鎖的鎖匠。

杜軟軟的電話給我出了一個不小的難題。我知道玩笑是開大了,當初干嘛要接那么一句話,這下好了,上哪兒給人家找個市中心醫(yī)院的醫(yī)生去?

本來準備隨便找個理由給她搪塞過去的,可是杜軟軟帶著哭腔的聲音一直在我的腦海里繞啊繞。吃飯的時候,睡覺的時候,甚至連上廁所的時候,我都在想著她惹人憐愛的模樣。這種不受控制的狀態(tài)讓我覺得莫名煩躁。

我開始到處托關(guān)系找人聯(lián)系有名的腦外科醫(yī)生,光送禮就花了將近三千塊,這些杜軟軟都不知道。

我打電話要杜軟軟帶著她母親到市中心醫(yī)院的時候,她在那頭驚喜地大叫,我突然就覺得值了。這是否就是傳說中的“散盡千金博紅顏一笑”?

2

見到杜軟軟母親的時候,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杜軟軟拉了拉我的袖子說,蔣瑞,這是我媽。她的樣子有些激動,小小的鼻頭一皺一皺地翕動著。

嘴角牽起不自然的笑,我問了聲伯母好,然后說,軟軟,快帶伯母進去吧。

手術(shù)的過程中,杜軟軟一直拉著我的袖子,和我并排坐著。手術(shù)室的門緊緊地關(guān)著,就像她緊縮的眉頭一樣。

我輕輕拍著她的頭,軟軟,沒事的,很快就好了。杜軟軟抬起頭,微笑地看著我,很認真地點著頭,那樣的眼神里有著信任,讓我想躲。

手術(shù)很成功,杜軟軟開心得像是偷吃到糖果的孩子,在醫(yī)院走廊里就蹦了起來,我忍不住笑了。

杜軟軟被醫(yī)生警告過之后,輕輕“哦”了一聲,然后迫不及待地疾步走進病房。

我看著她欣喜的樣子,嘴角撇過一絲苦笑,轉(zhuǎn)身離開。

3

回到家之后,我放了滿滿一大缸水,把自己泡在浴缸里。那些往事和畫面不斷地重疊出現(xiàn),將我吞噬。我的身體一直往下沉,直到被水淹沒呼吸。最后,我掙扎著露出水面,蹲在地板上抽煙,一直抽,一直抽。

房間里的手機響了很多遍,響了有一個世紀那么久,我按下接聽鍵的時候,杜軟軟的哭聲在空蕩蕩的房間里響了起來。

我的胸口像被揪了一下,怎么了,軟軟,伯母又有麻煩了么?

杜軟軟沒有回話,只是在那頭哭,哭得我心里著急得要命。最后她說我媽沒事,你怎么一直不接我電話,我快急死了,我以為你出事了。

我的心頭突然流過一陣莫名的溫暖,我說,傻瓜,我很好,我剛才在洗澡。

我掛斷電話,不想再聽杜軟軟的聲音。她的聲音那么軟,軟得讓人忍不住想親近,然而我知道,我們之間,沒有可能。不如及早抽身,在陷得不深的時候。

我故意在她面前表現(xiàn)冷淡,然而杜軟軟像是一點沒有察覺,隔三岔五地就來我家。

這讓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溫暖,然而這只會讓我更加難過,她要的溫暖,是我給不起的。

杜軟軟喜歡托著下巴看我吃飯的樣子。她說,蔣瑞啊,你知道么,我原來就喜歡這么看著我爸爸吃飯,可惜他不在了,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杜軟軟說這句話的時候,我被一口飯噎住,嗆得咳嗽了很久。

杜軟軟說,她爸爸愛喝酒,每次喝完酒之后,都會跟她們吵架。那個時候她剛跟爸爸吵過架,已經(jīng)兩天都沒有跟他說話了,一大早就拉著媽媽逛街,誰知道,回來的時候,爸爸因為哮喘發(fā)作找不到藥去世了。杜軟軟瘦小的身影被一股巨大的悲傷籠罩著,她把頭深深地埋在膝蓋里,很久都沒有說話。

我想擁抱她,緊緊地。然而,我沒有動,我所能做的,只是沉默,沉默地吃完碗里的飯。

4

杜軟軟的母親出現(xiàn)的時候,我正爬梯子去取貨架上的鎖,一不小心踩了空,跌下來的時候崴了腳。

她說,蔣瑞,我給冉冉介紹了個男朋友,家世好,又有學(xué)問,可是她死活不愿意跟人見面,你看看能不能勸勸她。

我沒有抬頭,說好啊,在哪里見面,回頭我勸勸她,讓她過去。

她給了我時間和地址之后,就離開了。整個過程之中,我始終沒有看她的眼睛,但是我知道,很多事情,一開始就注定了結(jié)局。我給杜軟軟打電話說7點半在某飯店等我,我甚至想象得出當她知道我是騙她之后失望的表情。

杜軟軟再打來電話的時候,我沒有接,后來干脆換了手機號。

杜軟軟通過朋友找到了我家,我透過貓眼看到她清秀小巧的臉時,胸口開始劇烈地跳動。然而我沒有開門,關(guān)了電視關(guān)了燈,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黑暗里抽煙。

杜軟軟一直在敲我的門,不停地敲,敲得我心煩意亂,連煙抽盡了燙到手指了都沒發(fā)覺。相比心里的難過,肉體的疼痛顯得那么微不足道。

我不得不承認,這個叫杜軟軟的傻丫頭已經(jīng)侵入了我的思想,我的心臟,我的血液,是我揮之不去的存在。

窗外開始下起雨來,已經(jīng)入冬的天氣,冷意漸濃。

敲門聲終于停止了,杜軟軟那個傻瓜竟然跑到外面站在樓下喊我的名字。我隔著玻璃看著她在雨中摟著肩瑟縮的樣子,胸口某個地方開始突兀地疼了起來。

我拿了傘沖到樓下,杜軟軟看到我的時候,咧開嘴笑了起來。我罵她傻,她說,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

杜軟軟一進屋就捂著鼻子咳嗽,隨即轉(zhuǎn)過臉,很生氣地看著我,蔣瑞,你不要命了,抽那么多煙。她一邊埋怨著我,一邊開始收拾散落一地的煙頭。我拿了衣服給她換上的時候,她突然很安靜地坐在我的床上,一言不發(fā)。

最后,杜軟軟突然抬起頭,吻了我。我愣了那么一瞬間,然后說,我是幫了你母親,但你也不至于以身相許吧。

杜軟軟白了我一眼,呸,誰以身相許,想得美。杜軟軟說這些話的時候是笑著的,可是笑著笑著突然就哭了。

我看著她的樣子,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心里糾結(jié)得難受。我想安撫一下她,可是,伸出一半的手僵在半空中無法動彈。

杜軟軟哭了很久,最后抬頭對我笑,我聽見她說,蔣瑞,你不可以不管我。說完,她拉開門走了。

5

那個晚上我失眠了,我不敢確定杜軟軟那些話究竟代表什么,或者,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于是,某個黃昏,杜軟軟打開我的房門,看到我和一個女人赤裸裸地在床上糾纏的情景時,哭著跑了出去。我推開懷里的女人,給了她幾張鈔票,你走吧。

這是我算準的時間,這是我算準的結(jié)果。

然而我沒有算到的是,杜軟軟出了車禍,從我這里哭著跑走的時候,闖紅燈被車撞到。

我發(fā)狂一樣奔到醫(yī)院的時候,杜軟軟頭上蒙著紗布,有氣無力地對我笑,她說,蔣瑞,你不可以不管我。

杜軟軟說,那場酒宴上,那些男人都在灌我酒,只有你肯幫我擋著,替我喝下了所有的酒。那時候,我就喜歡上了你。直到后來,你為了幫我媽治病花錢找人托關(guān)系,這些我都知道。

我拍拍她的頭,傻瓜,好好休息。轉(zhuǎn)身走出了病房。

我開始想要逃離。

自從那天在醫(yī)院看到杜軟軟的母親之后,我的內(nèi)心就再也沒有平靜過,那么多年,我以為很多事情已經(jīng)忘卻,然而始終是躲不過。

三年前,我剛學(xué)會開鎖,被人陷害欠了高利貸,為了還債起了歪念。那個清晨,我躲在某個小區(qū)的暗處觀察了好久,偷偷打開了一家住戶的鎖,翻箱倒柜拿到了一千多塊錢。準備離開的時候,男主人突然開門回來,看樣子是喝了不少的酒。

我當時嚇傻了,在他撲過來的時候出于本能順手推了他一下。他好像有哮喘,我看到他倒在地上拼命地喘氣,連話都說不出來,向我伸手求救。

被恐懼所覆蓋的我,唯一的念頭就是逃跑。然而沖出門的時候,卻看到了回來拿東西的女主人,杜軟軟的母親。她像是嚇呆了,沒有呼喊,也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我。我當時顧不得想許多,瘋了一樣逃走。

后來聽說男主人死于哮喘。

那之后,我不再開鎖,只賣鎖。這是我心底最深的傷疤,從不敢輕易碰觸。可是造化弄人,非要讓我與杜軟軟相識,非要我重新卷入那場噩夢。

6

杜軟軟的母親沒有指認我,或許是因為我曾經(jīng)幫過她,或許是為了不讓女兒傷心。所以當她要求我勸杜軟軟去相親的時候,我沒有任何言語,她知道,我會照做的。是的,我比不上那個有錢又有涵養(yǎng)的男人,最重要的,我是害死杜軟軟父親的兇手。

杜軟軟出院之后,我又開始躲著她。然而她像是無處不在的幽靈一般,處處跟著我,生怕我消失不見。

杜軟軟甚至開始色誘我,很多次我都被她弄得快要受不了了。她說,蔣瑞,你不可以不管我。每次她這么說的時候,我都有種深深的罪惡感。

那天晚上,我打開門的時候,看到坐在地上的杜軟軟。她帶了一箱啤酒,一直哭一直喝,她抱著我哭了很久,瘦小的身體在我的懷里像是落葉一般蕭瑟。

杜軟軟的聲音哽咽得厲害,她說,蔣瑞,我求求你,帶我走,我快要瘋了。她說,其實我什么都知道,這三年來,我一直試圖忘記,我知道,爸爸哮喘發(fā)作的時候,我媽就站在旁邊,但是她沒有救他,她沒有。蔣瑞,你知道嗎,她是多么恨爸爸,那個每次喝醉回來都會打她的男人??墒鞘Y瑞,他們都是我至親的人,我好難受,求求你,帶我走。

我緊緊地擁住她,軟軟,我?guī)阕?,我們離開這里,永遠不再回來。

原來,這世界是一個如此裂帛的傷口,太多的太多,只是不能說,說出了,便是難以愈合的痛。我已顧及不了太多,只愿,有生之年,可以陪著軟軟幸福地走下去。

編輯 趙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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