芉 芉
蛇街的口香糖
2004年是我倆的本命年。臨到年末,星座書上說,射手座開運的方位在西方。于是,在一個背包客云集的論壇上留了張將遠行的帖子就屁顛屁顛地去了塞維利亞。
2004年的最后一天,我站在市中心的西班牙廣場,一顆鴿子屎正正地落在頭上,一邊緋紅著臉用衛(wèi)生紙在頭發(fā)上摩擦,一邊思索著解決辦法。就這樣,兩分鐘后,我用了最迷信的土方,站在原地死命地跳12下。一輪又一輪后,駐足的游客多了,有人送花,有人在我腳跟前放下錢幣。我知道他們準是將我當成了來自異國的行為藝術(shù)家。就在那時我遇到了你。
你趿著雙人字拖,披散著長發(fā),嘴里吞吐著口香糖還在勉強地吹著口哨,像個小痞子。你貓腰揮手說,Hola!然后是一串熟悉的國語,語速之快讓我片刻怔愣。你說,姐們兒,高啊,實在是高,旅游賺錢兩不誤呢!
最后,你開始幫我收拾地上的錢和物品。我發(fā)現(xiàn)你嘴角始終上揚,那表情一定比葛朗臺還生動。你滔滔不絕地說起你的倒霉事,在蛇街被吉普賽人騙去了錢包,打電話回國又都不通,沒辦法打給了暗戀自己的小子救急,真是慘啊。我看著你問,現(xiàn)在呢?你眉眼一笑,瞄了眼廣場旁那個黃色的招牌:西聯(lián)匯款,一刻鐘全球通。
廣場的葡萄
等我準備再次提醒你取錢大事時,我們已坐在廣場邊的小酒館里。桌子上擺著啤酒和TAPA,你沒心沒肺地吸吮著指頭,在發(fā)出貪婪吃聲的同時不忘打量帥哥,一點不辱你的名字,小花,小花癡嘛。終于有一個黃毛小伙請了我們各一杯。我冷眼旁觀,你們兩人操著夾生的鳥語,哈哈大笑。
那夜的煙花很美,天很冷,可心卻是暖的。你走的時候,說是欠我一頓,盡管那頓我分文未付,但你卻留下我的電話,一再表示回國請客。你頭也沒回地朝前走,還瀟灑地揮揮手。那樣決絕的背影有種復雜的美感,我至今都后悔當初怎么忘了拍下。也是那刻,我突然想到以前聽人說有的人是被放逐到沙漠也能肆意地生活,我想你就是那類人吧。
麻辣小龍蝦
一個月后,接到你的電話。我在北京,朋友夫婦去了國外旅游,我看房子。第二天,你又打來電話問我,從機場到東直門坐幾路大巴。幾十分鐘后,你背著一個75升的登山包站在我面前,還大叫著,surprise。其實,只有驚沒有喜。
你將大背包扔在地上,很自覺地拉開冰箱拿出一罐海尼根,然后,舒服地把自己攤在沙發(fā)上,看著我說,正想著北漂玩玩,沒有想到你就在這里,出外靠朋友嘛。
于是,我雙手叉腰,一本正經(jīng)糾正你觀念上的錯誤:北漂都是從地下室開始的,哪能一來就住銀座的。我以為你聽出了我話中的含義,可你仍然嬉皮笑臉地說,沒事,我可以將就的,畢竟北漂住房標準也沒個硬性規(guī)定。
我只能當是秀才遇到兵,而且還是個娘子軍。
火鍋粉冰粉
2008年,我在成都,與朋友逛街,坐在街邊吃火鍋粉,又想起了你。那年的你最愛火鍋粉。
2005年12月,我父母給我們過了生日,我是9號你是12號,于是我們選了中間的日子10號慶生。我們都是喜歡冒險和犯難的射手座,只是你風騷一點我悶騷一點。那天,你哭得稀里嘩啦,還連吐了12個感謝,與平日的你迥異,像是生離死別。
2006年,我終于簽了一個長約。編輯告訴我藝文組要出一些游記畫冊,我應了下來,翻出我曾在論壇上留下的游記??墒悄悴挛野l(fā)現(xiàn)了什么?
一個叫被水擱淺的魚的ID,她回了我所有的帖子,且全是一張笑臉。第一次點開了這尾魚的貼子,只有一張主貼,發(fā)在你出國前一天。
最后,終于與吃無關(guān)
2004年的我,真的很糟糕:青梅竹馬十幾年的感情被我最好的朋友給攪渾了,奮斗幾年的事業(yè)灰溜溜地收場,家人們?yōu)榱素敭a(chǎn)斗得紅了眼,母親賣女般地逼著我相親嫁人,那時我以為生活拋棄了我……這些你都從帖子中知道了,但你一直沒說。
現(xiàn)在我也知道你有癲癇,你外婆、舅舅、媽媽都在25歲前死于這場病。你從來不敢有長久的人生計劃,以為2005年是你最后一年,你想還有我這么一個倒霉的伴也不錯。你說,你是看了我的帖子被鼓動去的西班牙,且抄襲了我的出行攻略,沒想與我相遇的,只是在廣場上看到那個努力向上跳的紅影時,你覺得有點心酸,一個人只有在最絕望最迷惘時才會寄希望于那些不靠譜的迷信。
后來,在MSN上,我假裝不知道你就是被水擱淺的魚,就如同你假裝不知道我一般?;叵胪?,那段灰色迷惘的日子里,曾有兩個破小孩一度靠著移動身體的坐標來證明生命的存在,而今都各自找到了自己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