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梅 梁賢之
緊急搶救
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的當天,日本侵略者發(fā)動了對香港的進攻,在飛機和大炮的掩護下,兵分三路越過深圳河,侵犯九龍半島。戰(zhàn)斗18天后,英軍以彈盡水絕戰(zhàn)敗,港英總督楊慕琦宣布投降,香港淪陷。
時任國統(tǒng)區(qū)南方局書記的周恩來十分焦急,他敏銳地感到,日軍要變香港為殖民地,不僅是為了太平洋戰(zhàn)爭的需要,而且虎視眈眈在香港散居的200多名中國文化人士及民主人士,如柳亞子、鄒韜奮、茅盾、夏衍、廖沫沙、張友漁、高士其等,妄圖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這些愛國人士知名度大,原本在重慶、桂林、昆明等大后方,由于皖南事變以后,國民黨掀起了又一次反共高潮,封閉進步報刊,搜捕進步人士,為免遭迫害,這批人士紛紛先后去了香港,繼續(xù)從事抗日救亡工作。
形勢十分危急,周恩來立即致電八路軍駐香港辦事處主任廖承志:“被困留在香港的許多重要民主人士和文化人士,是我國知識界的精英,要想盡一切辦法,不惜任何代價把他們搶救出來,轉(zhuǎn)移到后方安全地帶,免遭毒手。”于是,中共南粵省委、東江縱隊及香港市委在八路軍辦事處的組織下,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秘密大營救。
要把被困人士以盡快的速度從虎口中搶救出來,最關(guān)鍵的一著棋,就是首先設(shè)法聯(lián)絡(luò)所有的人士,一個不漏,立即通知他們做轉(zhuǎn)移準備??墒沁@些人出于自我保護的警惕性,已先搬遷隱蔽,到哪里去找他們呢?何況這些人士大都來港不久,南粵省委和香港市委的負責(zé)人對許多人士還不認識。
尋找這批人士的任務(wù)交給了香港市委書記楊康華。他是一個年近30歲的年輕人,十分機靈。他跑了幾家認識人士的家,都是人去樓空,不知去向。他聽廖承志說,徐伯昕是位大學(xué)者,又是文物鑒賞家,平時有收集文物的愛癖,喜歡到文物市場溜達,遇有便宜稱心的,就買下來收藏。他計上心來,去文物市場買了一件文物八仙紫金缽,當然這是贗品。八仙紫金缽本是朱元璋的鎮(zhèn)庫之寶,朱元璋從小家里很窮,被迫淪為乞僧,捧著一只破瓦缽化緣度日,后來做了開國皇帝,為了不忘那段討乞的經(jīng)歷,特命能工巧匠用純金打造一只小缽子,上面塑著八仙的圖像。
楊康華打扮作文物販子,在文物市場擺了個地攤。果然第二天上午,有位瘦高個子的中年人來到地攤前,仔細看了一陣八仙紫金缽,問楊康華賣個什么價。楊康華故意討價還價,瘦高個子笑著說:“這是件贗品,不過仿制得很不錯,有鑒賞價值。”
根據(jù)口音和外貌特征,楊康華估計此人就是徐伯昕,輕聲說:“先生,我有真品,你隨我走吧。”到了僻靜處,楊康華見四下無人,當他證實了徐伯昕的身份后,便拿出市委的介紹信,對徐伯昕說:“日寇的情報部門早已得悉,在香港有一大批知名人士,鬼子必然會對你們下毒手,必須趁敵立足未穩(wěn),迅速逃出虎口!”
徐伯昕一聽,臉色大變:“我們都是文弱書生,手無寸鐵?。 ?/p>
楊康華忙安慰道:“徐先生不要驚慌,南方局周恩來書記已對香港八路軍辦事處作了重要指示,我們會想盡辦法,一定要使你們百分之百的安全離開香港。目前最急緊的是設(shè)法找到所有的人,一個不漏,這是關(guān)系到能否救出被困人士最關(guān)鍵的一著。因此請你馬上先找到一部分人,再通過這些人分頭去尋找。”
徐伯昕連連點頭,說:“張友漁是《華商報》主筆,鳳子主持過生活書店,這兩處是文化人的聚會之地,通過他倆能迅速接上聯(lián)系。”
楊康華以“滾雪球”的方法,很快在最短時間內(nèi)完成了尋找愛國人士的任務(wù)。
斗智斗勇
200多名愛國人士如何與辦事處迅速取得聯(lián)系呢?必須找個聯(lián)絡(luò)點??墒窍愀劢诸^到處是日軍的崗哨和便衣特務(wù),軍警林立,荷槍實彈,氣氛森嚴,沒有一個安全可靠的地方,這真使廖承志傷透了腦筋。他馬上召集粵南省委、東江縱隊和香港市委的負責(zé)人,在掛著“粵華公司”招牌的八路軍辦事處秘密研究。
粵南省委書記梁廣提出:“港仔道有一幢寬敞的樓房,原是日軍前進司令部的駐地,司令部搬走了,大門口還貼著一張蓋了朱紅大印的日軍通知:‘香港占領(lǐng)之夕,前進司令部在此,不得擅進。這個司令部搬走時,忘記把通告撕下來。我看不如把此處作為受困人士的聯(lián)絡(luò)點,最危險的地方反倒安全。那些漢奸密探見通告在貼,是不敢來滋擾的?!?/p>
此話一出,語驚四座,通過討論,人家一致認為此計甚妙,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接著,香港幾家大米行都掛出“今日無米”的牌子,許多難民拖兒帶女擠在米行前,吵著鬧著要買米,交通阻塞,秩序混亂。這是香港市委策劃的,米行老板把糧食全部轉(zhuǎn)移了。日本鬼子見倉庫空空,糧食緊缺,民心難安,只好下令疏散人口,趕往內(nèi)地。于是,大營救的時機成熟了。
1942年1月11日下午,柳亞子父女、鄒韜奮、茅盾、戈寶權(quán)、鳳子等年齡大且體質(zhì)較弱和有家小同行的近200人,先接到通知,陸續(xù)到聯(lián)絡(luò)點集合,換上東江縱隊為他們籌集購買的廣東人慣穿的“唐裝”,有的背著一只小包袱,有的拎著一只舊箱子,打扮成難民模樣。待到夜幕降臨后,由交通員帶領(lǐng)出發(fā),在小巷拐來轉(zhuǎn)去,避開日軍崗哨和檢查站,拐入銅鑼灣。
這時已是凌晨2點,東江縱隊政委林平早已帶領(lǐng)一個排的戰(zhàn)士潛伏在草叢里。他見第一批撤離人員已經(jīng)到達,清點一下人數(shù),忙帶領(lǐng)他們鉆過已剪開的鐵絲網(wǎng)內(nèi),躡手躡腳上了3條大木船。一切停當之后,林平發(fā)出幾聲清脆的夜貓子的尖叫聲,相隔幾十米遠的碼頭上,東江縱隊另外幾個戰(zhàn)士把牽來的十幾頭水牛同時趕下河里,前頭的4條水牛預(yù)先在牛角上綁了一只手電,按亮了電光?!班?!嗵!嗵!”一陣河水聲陡地響起。這天正好大霧茫茫,相隔兩米遠便看不清人影,早已摸清敵情的戰(zhàn)士又趕緊往河里扔了一陣石頭。日軍的巡邏艇聞聲急忙駛過來,鬼子們以為有人偷渡,幾挺機槍立刻吐著一串串火舌,子彈呼嘯著飛向河中的牛群。
這邊,林平輕輕一聲令下:“快!劃到對岸去!”木船在濃重的夜霧掩護下,船工們用力撐篙劃槳,飛快地向九龍紅勘劃去。東江游擊隊的短槍隊守在岸上,百倍警惕。
第一批撤離人士進入旺角通菜街的聯(lián)絡(luò)點后,緊跟著下一站的交通員混入熙熙攘攘的難民人流中,往西北進發(fā),整整走了一天,奔赴寶安游擊區(qū)。
通往寶安的青山道、港灣、元朗都是敵占區(qū),為防止與敵人遭遇,他們只有夜行曉宿。這些文弱書生們加上家小,扶老攜幼,行走速度很慢,有時1小時只行2公里,那些無法避開的山口、渡口,則必須接受日軍或漢奸的檢查
當他們來到寶安山口時,已是13日晚上11時。這里地勢險峻,非通過崗哨不可。崗哨駐扎著日本鬼子的1個小分隊,隊長叫黑田三郎,另外還有1個排的偽軍。游擊隊的戰(zhàn)士悄悄地爬上崗哨左側(cè)的山坡,布了疑兵陣。黑田得到密探的情報,說游擊隊在虎形山的松林里煮飯吃。黑田一聽,心花怒放,他正為這兩天來游擊隊神出鬼沒的騷擾而挨了上司的臭罵,連忙帶領(lǐng)鬼子兵和偽軍向山上爬去,果然見松林里有一堆火,還隱約傳來碗碰碗的響聲。但地形不利、敵情不明,不敢冒失,黑田忙令士兵臥倒,向火堆射擊。只見那火堆瞬間化作數(shù)十只熊熊的火把,邊走邊放槍,在松林里一閃一閃。黑田大喝一聲:“追!”偽軍排長忙阻止道:“太君,游擊隊大大的壞,鬼點子多,恐有埋伏。先集中火力猛射一陣,再包抄過去!”頓時,機關(guān)槍射個不停,打了好一陣,松林里的火光全都打滅了。黑田心想,這次游擊隊完蛋了,他同偽軍排長帶領(lǐng)士兵到松林里一看,立時傻了眼,松林里一具尸體也沒有。原來,游擊隊在松林里布的是疑兵陣,故意燒了一堆火,讓戰(zhàn)士發(fā)出碗碰碗的聲音,假裝在吃飯,然后把灌了煤油的楠竹筒掛在樹枝上,放了一陣槍,再撤到懸崖下躲避,子彈根本打不過來。
游擊隊巧妙地調(diào)虎離山,崗哨里只留下幾個偽兵,他們見來了一大批難民,老的老、少的少,以為是被虎形山上的槍聲嚇得前來逃命的。香港市委早已準備在先,為受困人士全以化名辦好了難民歸鄉(xiāng)證。偽兵見無破綻,一揮手,讓“難民”順利通過。
整整跋涉了兩天,第一批撤離人員終于到達了白石龍東江縱隊司令部,受到司令員曾生、副司令員王作堯的熱烈歡迎和熱忱接待。第二天,他們被轉(zhuǎn)送惠陽,再從惠陽送去內(nèi)地。
遠走高飛
第一批受困人士剛剛脫險,日本港督府就發(fā)布通告,令所有在港的中國知名人士限期報到,并四處搜捕,卻一個不見。于是警戒更加森嚴,層層封鎖了水上和陸上的交通,真是插翅難飛。
這天,香港長洲島碼頭,停泊著一艘叫“安慶”號的貨輪,將直達海豐馬宮港,在這里裝貨、卸貨。日本鬼子連貨輪也不放過,碼頭上軍警遍布,虎視眈眈;便衣暗探神出鬼沒,兇神惡煞。白天,貨輪卸完貨,晚上10時開始裝貨,只見許多搬運工人在日寇的刺刀下忙忙碌碌,他們頭上披著墊衣,勾著腰背,“吭唷吭唷”地喊著號子,扛著一袋袋貨物,步履蹣跚,接連不斷地往貨艙里走,碼頭上昏黃的路燈鋪下一條條影子。鬼子們做夢也沒有想到,夏衍、范長江、金鐘華等部分年輕力壯又無家小的被困人士,化裝成搬運工,戴著眼鏡的摘掉眼鏡,混在工人搬運隊伍里,肩上扛著麻袋上了貨艙,再沒下來了,東江縱隊為他們準備了路上的干糧和飲水。
“安慶”號貨輪由長洲島入海,繞過港島南部,駛往馬宮港。不科,途中遇上大風(fēng),在海上漂流了5天,糧食和淡水幾乎告盡,幸虧遇上奉命前來尋找的游擊隊的汽艇,方才轉(zhuǎn)危為安。
至此,在香港的200多名知名人士及家屬近300人全部安全轉(zhuǎn)移到了大后方和新四軍根據(jù)地,還救出了國民黨的一些軍政人員,如國民黨政府駐港代表陳策少將、第七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余漢謀的夫人等。
日本港督府正為鐵桶般的封鎖竟連一個中國知名人士也未抓著而大惑不解,卻得悉他們?nèi)疾灰矶w,安然出現(xiàn)在內(nèi)地大后方,鬼子們怎么也想不通,中國人玩的到底是什么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