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麗君 李 煒
[摘 要] 張愛玲小說有比較明顯的舊式封建大家日漸式微的模式, 在作家的筆下,所謂“家”,不只是人物活動的具體場所和環(huán)境,而是在總體上呈現(xiàn)出一種昏暗,陰森,沉悶,令人感到無限恐怖的氛圍,充滿著被壓抑的悲觀絕望的情緒??梢哉f這種無處不在的家的陰影,構(gòu)成了張愛玲小說的整體意象。本文以“家”作為思考起點,試圖通過對張愛玲作品中“家”的總體風景的考察,尋找出作家在家庭人情世態(tài)上獨特視角和富有個性的人生體驗,具體闡釋在創(chuàng)作實踐中作家所打上的精神烙印。
[關(guān)鍵詞] 張愛玲;家;父權(quán);母性;兒女
“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家是一個有超長性的能指,處在道德倫理形態(tài)的中心位置,一直受到人們的特殊關(guān)注。進入20世紀以來,這一社會最小單位和細胞,開始發(fā)生緩慢變異,五四時期形成了對傳統(tǒng)家庭觀念和家庭形態(tài)的猛烈沖擊,一個舊式的大家庭和各式各類的小家庭的解體,似乎成了中國社會轉(zhuǎn)型的象征?!睆垚哿嵝≌f中“家”的風景正是這種中國社會轉(zhuǎn)型家庭體式的代表。余斌在《張愛玲傳》中寫道:“《傳奇》中姚先生的家、川嫦的房間等等,作為故事展開的具體環(huán)境單個地看,并沒有什么超出特定地點、場所的意義,然而他們與《傾城之戀》中的白公館,《茉莉香片》中傳慶家,《留情》中楊太太的府第等等,由于一個內(nèi)在的相似性,在讀者的心中互相重疊,發(fā)生關(guān)聯(lián),構(gòu)成一個獨特世界時,每一個具體環(huán)境就在作者的統(tǒng)一命題下獲得超越自身的新的意義(一個場景如果重復出現(xiàn),它就可能變成一種象征)它們內(nèi)在的相似性,--都是沒落的舊家庭,更重要的是,它們有同樣灰暗的色調(diào),同樣腐爛的令人窒息的氣味 --又使人們可以將他們當作同一個來對待?!钡拇_,張愛玲小說有比較明顯的舊式家庭日漸式微的模式。在這種舊式家庭和舊的文化背景中,父輩不自覺地沉淪,子輩受到瘋狂的摧殘和殘害,家庭走向崩潰的邊緣。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在這里已經(jīng)淪喪,張愛玲小說中“家”的世界只是“一級一級走向沒有光的所在”,兒女門在“家”中飽受摧殘?!凹摇背尸F(xiàn)給讀者一個荒涼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家庭親情被無情的消解,她撕碎了蒙在家庭之上的溫情脈脈的面紗;在“家”中,個人是微不足道的,命運是不可捉摸的,從而產(chǎn)生了一個個人生悲劇。
張愛玲直接寫“家”的小說主要有《茉莉香片》、《花凋》、《沉香屑-第一爐香》等。在這個家族中,父權(quán)已經(jīng)不可逆轉(zhuǎn)的衰落;母親失去原本慈愛的面目;與此同時,生活在陰影下的兒女們也失去了他們的正常性。這些被封建主義的腐朽和現(xiàn)代文明的沖擊顛覆了的家族處在極度顛倒混亂之中。
張愛玲小說“家”中的父親的形象幾乎全是猥瑣,軟弱無力虛張聲勢而又殘暴無比,荒淫可笑,依靠祖上產(chǎn)業(yè)生活的男子,如《金鎖記》中患“軟骨癥”的姜家二爺,《茉莉香片》中的傳慶父親,《花凋》中的鄭先生。這些父輩們有一種共同的焦慮:去世危機。他們被這種無法驅(qū)除的危機感籠罩著,舊的安逸的生存環(huán)境突然斷裂,他們在新的環(huán)境下無所適從,從前安如磐石的經(jīng)濟地位也有所動搖,但依然無法舍棄舊的生活方式,他們吸鴉片,吟唱亡國詩句,討姨太太,打麻將,繼續(xù)維持舊排場?!督疰i記》中姜二爺是個殘廢,“成天的吃藥,行動離不了人”,他的陰影伴隨著七巧的一生。在父權(quán)遭到嚴重的打擊以后,父輩內(nèi)在的空虛與危機感往往使他們自覺不自覺通過殘忍表現(xiàn)出來,他們施虐的對象不是別人,而是他們的兒女,這是他們最后一次使用父親權(quán)威的土地。聶介臣--傳慶之父(《茉莉香片》),由于終生得不到傳慶母親的愛,便把仇恨灑在傳慶身上。這當然不是他愛著傳慶的母親,而是馮碧落的掙扎動搖傷害了他作為男人的權(quán)威。傳慶的一只耳朵被他打聾,永遠蒼白悒郁的臉便是聶父報復的結(jié)果,他對傳慶百般羞辱,使傳慶最終心靈破碎。他對傳慶的不滿更多地來自傳慶對他權(quán)力范圍的逃離,這種強烈的專制欲望,使他失去了應有的親子之情,對傳慶,他既恨又怕。《花凋》中的鄭先生更是可笑“有錢的時候在外面生孩子,沒錢的時候在家里生孩子”。
在父權(quán)衰落中的母親在“家”中也處于缺失的地位,變異成為一種空洞的能指。張愛玲《花凋》中川嫦病危時,“鄭夫人忖度著,若是自己拿錢給她買,那就證明自己有私房錢存在?!绷禾诩抑凶鲋摹靶⌒痛褥?,這點權(quán)力是犧牲她的青春和美貌換來的,為了彌補荒蕪的情欲,她的親侄女--薇龍成了她手中對對付男人的砝碼,為了做女人,她毫不猶豫地犧牲另外一個女人。其實,沒有哪一個男人對她是真心的,她最終仍不過是男人的玩偶,她的“慈禧太后”淫威只能對睇兒、倪兒、薇龍發(fā)泄。
其實“家”中女人,不管是鄭夫人還是梁太太,都是喪失了母性的女人.她們被男權(quán)社會徹底異化,走不出男人的陰影,最后的結(jié)局不是被男權(quán)所同化,就是始終處于沒有歸宿的憤恨和痛苦之中.要么永遠沉默,如沒有存在過,要么以火山爆發(fā)的邪惡力量,傷害周圍的人,她們是一群被男權(quán)社會控制的瘋狂的女人。
家給人帶來最大的傷害的莫過于生活在陰影下的兒女們,家對他們而言從來不是和諧溫暖的港灣,“一級一級通向沒有光的所在”幾乎是張愛玲小說中子輩們共同的命運,《多少恨》中的家茵在最痛苦時帶著希望來到上海這個城市,并且生活中似乎也有些希望的光點,但是隱約中有更大的陰影籠罩著她,她那變態(tài)扭曲的父親對她的無理糾纏和壓迫使她純潔的愛情變得面目全非,她的乞求絲毫不能博取父親的心。“家茵所到這里,突然調(diào)過身來望著她父親,她頭上那盞燈拉得很低,那有葉邊的白瓷燈罩如同一朵淡黃色的大花,在她頭發(fā)上,深深的陰影在她臉上無情地刻劃著,她像一位早衰的熱帶女人一般,顯得異常憔悴”。這時家茵已經(jīng)感到必然滅亡的悲劇,慌亂之中,只有匆匆逃亡,逃離父親的陰影,也同樣逃離給她光亮的愛情?!盾岳蛳闫分袀鲬c被父親、后母折磨得懦弱、蒼白、陰暗而變態(tài),他無力反抗的也將仇恨發(fā)泄在一個美麗的活潑的女孩丹珠身上,竟在有月之夜謀殺這位試圖將他從陰影中拉出來的女孩.畸變的家產(chǎn)生畸變的人,畸變的人延續(xù)畸變的家。在這樣風云變幻的時代,這樣一個充斥各種力量的上海灘,在這樣的家庭里,道德已失去約束;父親不像父親,倫理已消失;母親不像母親,親情已沉淪;兒女不像兒女,希望已破滅。
張愛玲在小說的“家”中能夠洞察人性深藏的丑惡,她用冷靜到近乎殘酷的筆墨,對人性進行了力透紙背的描摹。張愛玲對人,對家有一種無可奈何的絕望,這種絕望反映到作品中便是對一個個美麗光環(huán)的消解,在無數(shù)作家極力謳歌的愛情親情之中,張愛玲給我們呈現(xiàn)了溫情脈脈面紗后面慘不忍睹的現(xiàn)實,這讓人不寒而栗。
“悲劇意識是對現(xiàn)實悲劇性的意識,更使對現(xiàn)實悲劇性的一種文化把握”。正如她自己所說“如果我最常用的字是‘荒涼,那是因為思想背景里有這迷惘的威脅?!蔽阌怪M言,張愛玲是片面的,但她在自己狹小的世界里達到了讓人仰視的高度。她的小說照現(xiàn)了人性灰色的一面,但不應該認為作者是“消極”“厭世”的,正如胡蘭成所說:“她不是以孩子氣的天真,不是以中年人的執(zhí)著,也不是以老年的智慧而是以洋溢的青春之旖旎,照亮了人生?!彼潇o的敘述中,包含著誠摯的情愫,她把人生、情感看得太清太透,“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彼运軌蛟度说囊磺?。
參考文獻:
[1]袁興國:“家”的解構(gòu)[J],文藝評論,1999,(6).
[2]余斌:張愛玲傳[M],海南出版社,1993.
[3]張愛玲:張愛玲文集[M],南海出版公司,2001.
作者簡介:勞麗君,女,安徽大學文學院08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