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 耜
一、改革開放三十年來,相對于全國散文創(chuàng)作的整體格局與宏觀態(tài)勢,上海的散文創(chuàng)作大致處于中間偏上的位置,這與上海這座城市在中國所處的地位或許不那么匹配。但是,在這三十年間,卻又有三位上海作家的散文作品風標獨立,勇開先河,在全國產(chǎn)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一是一九八〇年代中期,巴金以他的《隨想錄》,凸顯著“真話”的力量和批判的膽識,高揚了真正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帶動和促進了散文一體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的“復(fù)歸”與“質(zhì)變”。二是一九八七年前后,曾就讀于上海交大的曹明華,相繼出版了《一個女大學生的手記》和《一位現(xiàn)代女性的靈魂獨白》,憑著對日常生活中女性心理、包括潛意識狀態(tài)的深入拓展和生動描摹,沖破了一些禁區(qū),推動了散文向人自身的逼近,同時引領(lǐng)了新生代散文的崛起。三是一九九〇年代初,出自余秋雨之手的《文化苦旅》《山居筆記》等一系列長篇散文,將思想、歷史和文化元素大量融入散文文本,不僅豐富了散文的藝術(shù)手法,擴大了散文的內(nèi)在容量,而且直接催生了一種不乏創(chuàng)新意義的散文文體——文化大散文。我以為,對于這三位作家的散文作品,不管現(xiàn)在的評價存在多大的分歧,在將來的散文史上,恐怕都會寫上較重的一筆。
二、上海作家的散文創(chuàng)作自然是千差萬別,各有靈犀,只是倘就其習慣性的題材選擇和無意識的審美情趣而言,卻又遵循著存在決定意識的規(guī)律,在很大程度上親近著現(xiàn)代文明景觀和都市生活體驗,甚至不約而同地披上了一些時尚色彩或浪漫情調(diào)??紤]到中國散文迄今仍是農(nóng)業(yè)文明的精神家園,這樣的選擇和情趣無疑有它的制衡與創(chuàng)新意義,只是它們一旦形成定勢,且被推向極致,也就必然出現(xiàn)精巧有余而厚重不足,柔婉有余而剛勁不足的缺憾,好在上海灘上還有趙鑫珊,余秋雨、姜鳴這樣的學者型散文家以及其恣肆奇崛的大散文,否則就難免落入整體上的“小家子氣”。
三、上海作家中確有以散文為主打樣式的名家、大家,如柯靈、黃裳、余秋雨、趙麗宏等。除此之外,還有幾位作家既不以散文創(chuàng)作為主業(yè),也不以寫散文著稱,但是,出自他們筆下的散文作品,卻質(zhì)文俱佳,個性昭然,讓人記憶深刻,過目難忘。譬如,王安憶是成就卓著的小說家,她的小說往往出手不凡,而她的散文亦復(fù)精彩,其敘事、狀物和議論殆皆雍容大度,曲折有致,尤其是那種濃郁的書卷氣,更是別具風雅,為一般女性作家所鮮見。劉緒源是研究周作人、張愛玲以及上海文化和兒童文學的專家,他寫的讀書隨筆將學識的風采與行文的神韻融為一體,既敏銳、又老到,讓人收獲審智與審美的雙重效果。不幸早逝的女作家陸星兒,生前主攻小說兼顧散文,而她在身患絕癥的情況下,寫下的那些坦言親情、愛情和世情的散文,思深意遠,感人肺腑,庶幾會有恒久的生命力。還有一位文學圈外的詹克明先生,他原本是原子物理專家。退休后出于知識分子的良知而寫起了散文,其《裸猿道德篇》《杞人憂水》《保護諾亞方舟》《文明的圣火》等一系列篇章,因為增加了自然科學的參照和生態(tài)文明的視角而顯得淵贍豐厚,穎異雋拔,貽人以深刻的啟示和全新的感受。
四、有一點我不知道把握得準不準,這就是,就改革開放三十年的總體情況看,上海的散文創(chuàng)作仿佛走的是一條下行線,散文作家隊伍也明顯存在著青黃不接。一九八〇至一九九〇年代中期,許多老作家還保持著相對旺盛的創(chuàng)作活力,巴金、施蟄存、賈植芳、柯靈、黃裳、何滿子、峻青、徐開壘等,都不斷有新作問世,加上新時期涌現(xiàn)的一批作家,海上散文可謂壯觀一時。一九九〇年代后期,雖然仍有潘旭瀾、余秋雨、趙麗宏、周佩紅、陳村、陳丹燕、素素,以及不時客串散文的黎煥頤、沙葉新、王安憶、程乃珊等人奮力開拓,但勃發(fā)向上的氣象似已大不如前。進入新世紀后,上海的散文創(chuàng)作明顯日趨沉寂,風光不再。時至今日,上海在全國散文界較為活躍也較有影響的青年作家已為數(shù)不多,而在這原本為數(shù)不多的青年作家中,除潘向黎屬于純正的“本土”作家外,其余更多的則具有明顯的“移民”性質(zhì),如陳蔚文來自江西,汗漫來自河南,黑白(陶方宣)來自安徽,趙荔紅來自福建,這些作家的散文作品雖然全都打上了大上海的印記,但嚴格說來,已不是黃浦江畔獨立培育的藝術(shù)之花,相反,他們以某種“異質(zhì)”姿態(tài),提示人們思考:今日的大上海何以喪失了造就散文家的優(yōu)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