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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岳忠上大學

2009-03-18 06:36胡康華
伊犁河 2009年6期
關(guān)鍵詞:興國廠里知青

胡康華,曾用筆名伊吾,祖籍江蘇邳州,1956年12月出生于新疆喀什,1983年畢業(yè)于新疆大學中文系,長期擔任文學雜志編輯。著有散文集《上路的日子》、《激情飛揚的日子》;長篇小說《粉墨》等。現(xiàn)為新疆財經(jīng)大學教授。

白天廠部門口張貼的通知是,晚上放映革命現(xiàn)代京劇《磐石灣》。

這部電影已經(jīng)放過兩遍了,再看實在沒多大意思。不過放電影不開會,彭興國早就約了幾個老一連的知青,要到李岳忠的宿舍來打撲克,說前天晚上輸慘了,今天一定要報仇。

不知道什么原因,電影不演了。廣播上臨時通知,晚上各連隊開會,傳達中央文件。

聽到廣播,知青們都望著彭興國哄笑。彭興國扭過臉對著李岳忠說:“媽的,便宜你了。不過要是開會時間不長,我還是要找你算賬。我打牌能輸給小四川,簡直沒臉見人了。”

小四川李岳忠正坐在床邊的小板凳上修鋼筆,頭也不抬說:“我就不會打牌,你非要拉我打,輸了還要報仇。你別和我算賬了,算我輸了,行了吧?”

“不行,你承認輸了不算,”外號叫“黑旦”的知青說,“我和你對家,我才不能隨便認輸。要讓他們都知道,我黑大爺隨便找個人,就能打遍天下無敵手?!?/p>

彭興國越聽越氣,說:“不行不行,今天散會以后,再晚我也要和你們較量一下,打不過你們我不姓彭?!?/p>

黑旦說:“你本來就不姓彭,你姓尿?!?/p>

大家又笑。彭興國的外號叫“尿盆”,有人伸出大拇指,夸黑旦這句話說得有水平。

晚上在連部開大會,指導員傳達了中央文件精神,是關(guān)于各單位都要學習上海機床廠的經(jīng)驗,自己動手辦一所“七二一大學”,要培養(yǎng)出新時代的大學生。指導員還宣讀了廠里的通知,廠里的“七二一大學”已經(jīng)開始籌建了,誰都可以報名,然后由群眾推薦,領導審查。如果錄取了,就可以脫產(chǎn)學習半年,如果考試合格,就成為東鹽池第一批由人民培養(yǎng)出來的大學生。

指導員說到這里,有意地停頓了一下。他原以為大家聽到這個消息,反應一定會很熱烈。不料下面沒什么動靜,老職工們都裹著羊皮大衣打盹;婦女們打毛衣納鞋底,知青們好像也不感興趣,大都低垂著腦袋不知在想什么。

指導員對著知青排提高嗓門說:“這可是新生事物,是黨中央對年青一代的巨大關(guān)懷。要在過去,上大學,你們誰敢想?現(xiàn)在,大學就要辦到我們東鹽池了。你們都有機會,成為新時代的大學生?!?/p>

知青中傳出一陣“哼哼哼”的亂笑。坐在前排的“黑旦”轉(zhuǎn)過身,盯著彭興國擠眉弄眼。引得知青們紛紛看彭興國,還有人用手指捅他的腰。彭興國叫起來:“哎,你們看我干啥,我哪一點像大學生?我連初中都沒上完?!?/p>

知青們一陣哄笑,有人還說:“你像你像,你臉黑得像鍋盔,手上有老繭?!?/p>

前不久廠里剛放過一部電影《決裂》,大家都記得一個農(nóng)民娃因為手上有老繭被農(nóng)學院錄取的情節(jié)。坐在彭興國旁邊的北京人華子,也舉起彭興國的手,莊嚴地說:“孩子,你怎么不能上大學,這就是資格!”

會場上更亂了。彭興國說:“別拿我起哄,要推薦我就當真,媽的我要去了,還有半年脫產(chǎn)學習呢?!?/p>

黑旦說:“不行不行,不能推薦他,尿盆啥球都不懂,還跑到廠部享受半年,我們堅決不答應?!?/p>

知青排長趙建勇說:“好了。大家正經(jīng)點。聽指導員說!”

指導員卷好了一支莫合煙,剛抽了兩口,見臺下靜下來,說:“今天的會就開到這,同志們還是回去好好醞釀一下,看看自己夠不夠條件。我們這個七二一大學,也不完全像有些個同志說的那樣,光是臉黑,手上有老繭就夠條件。群眾推薦上來,我們審查合格,還要經(jīng)過廠里考試。所以,大家還要認真對待。各班的班長也做好統(tǒng)計,盡快把名單報到連部來?!?/p>

散會以后,彭興國招呼幾個知青提著小板凳直接沖到李岳忠的宿舍,滿臉殺氣地來找小四川。可他們進宿舍一看,李岳忠不在,誰都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指導員會上的講話,李岳忠聽得很仔細。一散會,他把小板凳讓人帶回宿舍,自己打著手電朝中學的教師宿舍走去。他要找于隆,讓他參謀參謀,要不要報名去上那個“七二一大學”。

李岳忠和于隆,都是69年第一批來東鹽池接受再教育的知青。只不過于隆是“高六六(1966年高中畢業(yè)生)”的,而李岳忠是從四川農(nóng)村來的“老家娃”。他們在老一連分在一個班,一個宿舍住了好幾年。李岳忠個子小,歲數(shù)也小,人們都叫他“小四川”。兩個人關(guān)系一直不錯,去年東鹽池中學辦高中,把于隆調(diào)去教物理和數(shù)學。于隆搬到學校宿舍以后,李岳忠經(jīng)常去找他玩。李岳忠在老家農(nóng)村上小學,最喜歡數(shù)學,可惜他只上到五年級,文化大革命就開始了。學校停課鬧革命,加上饑荒,爹媽讓他來新疆投奔姑姑。他姑姑姑父都是兵團一個水工團的建筑工人,托人花錢為他辦了戶口,正趕上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就讓他報名和水工團的學生們分到東鹽池。于隆調(diào)去當老師,他經(jīng)常去借些中學課本,做些數(shù)學習題,當成個業(yè)余愛好。

廠里要辦“七二一大學”,新老知青們都覺得可笑,嘻嘻哈哈沒當回事。戈壁灘上一個千把人的小鹽廠,前兩年連高中都沒有,現(xiàn)在要辦大學,簡直是瞎扯淡。但李岳忠覺得,這是個機會,管他娘的是不是大學,能不能學上知識。哪怕能暫時離開老一連一天,他也愿意爭取上一回。在老一連六年了,他眼巴巴地看著知青們一批一批地來,也有人通過各種辦法陸續(xù)地離開,自己卻一籌莫展?,F(xiàn)在眼前漂過來這么一根稻草,能不能救命,他都想抓一把。

教師宿舍一片漆黑,馬路對面的校園里燈火通明,學校還在上晚自習。李岳忠遠遠看著明亮的教室里隱約閃動的人影,還傳來一陣陣讀書聲,心里突然有些酸。想自己從小喜歡學習,功課也好,卻連個初中都上不起,不到16歲就在戈壁灘上出大力。東鹽池四個連隊,就屬老一連最苦最累。二連是個建筑工程連,三連搞化工,新成立的四連是機械修理。老一連的工作地點是鹽田工地,夏天在鹽池子里撈鹽,冬天裝鹽包。過去知青們不計較這個,都覺得在鹽田里戰(zhàn)天斗地最光榮,滾一身鹽堿,煉一顆紅心。這幾年好像都回過神來了,只要有點門路,都在想辦法調(diào)走。廠部是大家都向往的地方,可調(diào)到衛(wèi)生隊和汽車班的,基本上是廠領導的子女親戚;到機修四連學技術(shù)也不錯,但也要有關(guān)系;有些人為調(diào)到化工連也絞盡腦汁,畢竟是在車間里,不用在工地上嚴寒酷暑地受罪??墒?,像他這樣的農(nóng)村孩子,沒有任何關(guān)系,光憑自己吃苦耐勞的表現(xiàn),并沒有引起領導的注意。

自從于隆調(diào)到學校當老師,李岳忠才意識到:要想改變自己的處境,文化知識還是很重要的。雖然社會上一直在批判精神貴族,歌頌工農(nóng)兵,但他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中根本不是這么回事。比如他們第一批下來的知青,包括于隆,一共有四個“高六六”的,現(xiàn)在全都換了工作。于隆的同學孔憲實,在老一連才半年,就到廠部去放電影,現(xiàn)

在還是廠里的團委書記;大個子趙振南,現(xiàn)在是化工三連的技術(shù)員;于隆家庭出身最差,父親還是歷史反革命,五十年代就被鎮(zhèn)壓了。沒調(diào)到學校之前,還和廠長的女兒、廠部的廣播員金一鴻談了半年戀愛。后來不知什么原因兩人分手了。于隆長相太一般了,干瘦、瞇縫眼,但那個漂亮的廠長千金能看上他,還是因為他上過高中,而且肚子里有墨水。

學校下課的鐘聲響了,一會兒,和于隆住一個宿舍的老潘頭一顛一顛地走過來,他裹著一件破棉襖,腋下夾著敲鐘的榔頭,抖抖索索地掏鑰匙開門。李岳忠正想舉步,看見一個年輕的女老師從另一個方向朝于隆的宿舍走過來。她跟著老潘頭進了屋,電燈亮了,李岳忠能看見她正在門口的火爐前掏爐灰,然后熟練地用爐鉤挑開爐盤,填煤、搭水壺。

李岳忠聽到了一些傳聞,說自從廠長的女兒和于隆吹了以后,學校好幾個年輕女老師,都對他有意思。李岳忠心里又是一酸,想:“我在東鹽池這么多年,從來沒有哪個女的對我表示過好感。他于隆那種出身,長得也一般,居然還不斷有姑娘喜歡他……”

想到這兒,李岳忠轉(zhuǎn)身朝回走。此時,他覺得自己在上“七二一大學”這件事上,用不著和于隆商量了,他要全力以赴地去爭取,這個大學肯定值得上。

接到廠里初選通知這一天是正月十五,還是個星期天。上午李岳忠一個人在宿舍里洗衣服,連部的文書進來對他說,連里已經(jīng)通過他的上學申請了,明天早上到廠部去集合,還要準備考試。

李岳忠聽完,滿臉堆笑地起身,用力甩著雙手上的肥皂沫,要給文書取水果糖。文書擺手示意他別客氣,轉(zhuǎn)身就走了。李岳忠站著挺腰,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心想:“這第一關(guān)算是闖過去了?!?/p>

這段時間李岳忠只是埋著頭用力,對周圍的一切佯裝不知。晚上開會也不像過去那樣打盹、和別人交頭接耳地說話。班長讓大家報名“上大學”,他和其它知青一樣,嘻嘻哈哈地填表,附合著說些調(diào)笑的話。但私下不經(jīng)意地對班長說,自己文化低,底子差,特別想多學點東西,以后能為班上寫發(fā)言稿、寫總結(jié)打個基礎。說得班長連連點頭說,就是就是,多學點東西好。你看咱們肚子里沒墨水,上面要個材料啥的,能把俺愁死。

報名表交到連里那幾天,李岳忠每天晚上都睡不踏實,老是擔心哪個地方出紕漏,躺在黑暗中還在反復地想:“我填的表交上去沒有?他們當成玩笑隨手丟掉怎么辦?”他還回憶了這些年接受再教育,有沒有做過什么出格的事,有沒有過得罪連領導的言行。要是當官的想報復他,根本用不著討論,一句話就拿下來了。他可是見識過連長的威風,看誰不順眼,這一輩子恐怕都逃不過他的手掌心。翻來覆去地想了個遍,他覺得自己沒有得罪過什么人。他本來就不愛說話,有時一張口,就有入學他的四川話,還有姑娘捂著嘴笑,他就愈發(fā)寡言少語。只有和于隆在一起,他手腳才松快些,于隆像他大哥,有時也像他媽。

彭興國再來找他打撲克,說要翻本報仇,這一次他也表現(xiàn)得興趣盎然。其實,他從來不喜歡玩這種東西,更看不慣那個“尿盆”的張狂勁。彭興國和黑旦他們,都是這兩年才到連隊來的新知青。李岳忠覺得他們都是些“生瓜蛋子”,和自己根本就不能比。但這些小青年從來沒把他放在眼里,不叫李大哥就算了,經(jīng)常叫他小四川。李岳忠不會和人翻臉,只好強顏歡笑,裝作不和他們計較,心里卻惱怒,恨不能離他們遠遠的。那一次彭興國他們打牌,正巧三缺一,見李岳忠一個人躺在宿舍看書,非要拉著他玩,而且不由分說,連拉帶扯地把他從床上揪起來按在板凳上。誰知那天他的牌好得嚇人,大小王、炸彈源源不斷地朝他手上跑,怎么出牌都能贏。氣得彭興國罵娘,鬧騰得周圍宿舍的人紛紛來看熱鬧,還有人在身后給李岳忠當參謀。打到半夜,彭興國和對家沒有贏過一盤,在眾人的笑罵聲里垂頭喪氣地走了。

這次再玩,李岳忠的手氣就差多了。表面上看他嘆息自己的牌不好,而且出得也謹慎,其實是在有意犯錯,只求他們把他淘汰出局。果然有人看他笨手笨腳連輸十幾把,一屁股把他從板凳上擠開去。他倚在床上看彭興國得意忘形的樣子,暗自搖頭。其實,李岳忠打心眼里瞧不上這幫打牌的小青年,別看他們沒事就湊到一堆玩撲克,可技術(shù)實在是太低級了。李岳忠從小喜歡數(shù)學,對數(shù)字有一種天生的敏感。打幾圈牌下來,他就摸到了規(guī)律,別人再出牌,他就能估計出誰手上大概是什么。看他們自作聰明的神態(tài),還有這種成天瞎混的窮開心,李岳忠改變自己生活的愿望就更強烈了。

“看來,這第一關(guān)算是闖過去了,”李岳忠又念叨了一遍,他一邊漂洗衣服,一邊想,“下一步就是參加廠里的考試,爭取把它對付過去。”

下午,一個四川老鄉(xiāng)讓女兒給李岳忠送來一大碗元宵。李岳忠換好衣服,端著元宵徑直朝學校的宿舍走去,他要和于隆一起過這個值得紀念的元宵節(jié)。

星期一早上,李岳忠來到廠部會議室。進門時吃了一驚,他沒想到上“七二一大學”的人這么多,小會議室都坐滿了,大約有三四十個。他找個角落坐下,看到一大半人都是機修四連的,那些車鉗銑刨的技術(shù)工人坐了一片,而且高聲談笑。幾個生產(chǎn)連隊來的人,好像戲里跑龍?zhí)椎?,都自覺地溜邊,順眉彎腰地等候。幾個老職工挺顯眼,廠部的老鐵匠也來了,佝僂著身子,一邊抽著莫合煙,一邊“吭吭”地朝地上吐痰。

老一連除了李岳忠和一個女知青外,也來了個姓田的老職工,外號“田老鼠”。剛從老一連調(diào)到四連做翻砂工的知青嚴亞利,驚奇地盯著他,好像在看一個怪物。

“田老鼠”見嚴亞利一直看他,熱情地湊過去和他握手說:“小嚴,你好哇,翻砂工干得不賴吧?”

嚴亞利笑罵道:“田老鼠,你媽個蛋的,裝什么孫子。你都快進棺材了,還跑來湊這個熱鬧?!?/p>

田老鼠呲著一嘴稀疏的黃牙,嘿嘿地笑:“我咋不能來,這個大學就是給我們辦的,看看我的手,全是老繭。”

人們正說笑,政工組劉干事進來,宣布開會。他把中央文件和廠里的通知又念了一遍,然后說,下面由吳克明同志給大家講話,把七二一大學的規(guī)定,還有考試的具體情況給大家宣布一下。

大家都不知道誰是吳克明,以為是七二一大學的老師,連忙鼓掌歡迎,還有人打開筆記本,準備記錄。

吳克明從走廊進會場,大家一看,是個高個白凈臉的小青年,頭發(fā)還有些卷曲。有人認出他,是二連燒開水的吳老漢的二小子。

吳克明很大方地坐下,先給大家念毛主席關(guān)于辦好“七二一大學”的最高指示,然后介紹“朝陽農(nóng)學院開門辦學的先進經(jīng)驗”。下面有人悄聲私語,很快大家都知道了這個年青人的來歷:東鹽池中學剛畢業(yè)的學生娃,正等待分配,可能是頂他爹吳老漢的班,被劉干事臨時招到政工組幫忙。眾人松了一口氣,見劉干事出門,便抽煙吐痰,交頭接耳地說話,還有人起身出去上廁所。

會場剛有些散漫,突然間,就聽臺上

一聲大喝:“誰在那里說話,站起來!”

人們嚇了一跳,紛紛抬頭看,只見吳老漢的兒子橫眉怒目地盯著大家,會場上頓時安靜了。吳克明余怒末盡,又說:“誰再說話,到臺上來說。”

人們被這個小青年突如其來的威風震住了,都有點不知所措。吳克明接著說:“我現(xiàn)在把明天考試的大概范圍,還有考試時間、地點給大家傳達一下,如果我再聽見有人說話,走動,我馬上就走,你們下來想干什么都行?!?/p>

接下來,吳克明再講話,下面果然鴉雀無聲。他最后念完考試的注意事項,宣布散會。收起桌子上的文件和筆紙,起身走了。

吳克明前腳出門,會場上便炸了窩,就聽“田老鼠”大聲罵道:“媽了個巴子的小王八蛋,反了天了,竟敢這么跟老子講話?!?/p>

“就是,小雞巴孩兒,胎毛還沒褪干凈,就學會訓人了,”二連一個老知青也憤憤地罵,“我現(xiàn)在就去找吳老漢,問問他咋揍出這么個卷毛雜種,不知道天高地厚了?!?/p>

人們正七嘴八舌地吵嚷,四連的技術(shù)員紀胖子慢悠悠地說:“行了,別吵了,別和一個娃娃一般見識嘛。他年輕,不懂事,可你們不好好聽講也不對,來上學嘛,就該守人家的規(guī)矩。行了,大家趕緊回去準備考試吧?!?/p>

聽了紀胖子的話,人們才罵罵咧咧地散去。李岳忠看一個小毛孩子發(fā)脾氣,立刻聯(lián)想起彭興國那幫家伙對他的放肆,肚子里的火也往上竄,但他心想:“現(xiàn)在還顧得上計較這個!廠里搞考試,肯定準備再刷下去一批,先把這一關(guān)闖過去再說吧?!?/p>

他出門就朝學校走,考試的事,于老師最有發(fā)言權(quán)。

“考試你沒問題,你的水平我了解,”于隆一邊收拾著物理實驗室的各種儀器,一邊對李岳忠說,“這種對職工的考試,內(nèi)容很簡單,像你這樣平常愛學習的入,全廠也沒有幾個,你肯定沒問題。”

聽了于隆的話,李岳忠像吃了定心丸。于隆又講了幾條考試需要注意的常識,怎么閱讀考卷,怎么回答重點。李岳忠默默地用心記下。

“小于,你說,這個七二一大學搞啥子名堂嘛,本來就是個樣子貨,現(xiàn)在又要考試?!?/p>

“其實,廠里還是想培養(yǎng)一些有知識的技術(shù)人員,”于隆說,“現(xiàn)在廠里想上馬幾個化工項目,懂技術(shù)的太少,正好借上面的文件,挑些有點文化基礎的人去學習?!?/p>

“在這能學到啥子東西嘛?!?/p>

“怎么學不到東西,我聽說,主要的課是謝培良來上?!?/p>

謝培良是個大右派,以前是師部設計院的總工程師,發(fā)配到東鹽池以后。被廠長調(diào)到生產(chǎn)組里搞設計。于隆說他一直想聽謝培良的課,好多方面都想請教他,可惜沒有機會。

李岳忠說:“你既然想去,你怎么不去報名?!?/p>

于隆說:“輪不到我呀,我出身不好,你們都知道,再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調(diào)到學校當老師了。七二一大學主要就是培養(yǎng)根紅苗正的工人,我哪一條也夠不上?!?/p>

說完考試,兩人閑聊。李岳忠說上午吳克明發(fā)脾氣的事,于隆很吃驚,放下手中的電表,看著李岳忠的臉,疑惑地說:“不會吧?這個吳克明我了解,是我教過的學生。”

“你的學生?他在學校也這么囂張嗎?”

“沒有沒有,他是學生干部,很聽話的,組織能力也強?!?/p>

“媽的,他在領導、老師面前是好樣的,在大老粗工人面前威風得很?!?/p>

“噢,這是他的不對。有時間讓孔憲實提醒他??讘棇嵤菑S團委書記,吳克明在學校就是團干部,他們比較熟?!?/p>

正說著,學校下課的鐘響了,于隆又從辦公室找來幾本初中的政治、語文、數(shù)學課本,讓李岳忠?guī)Щ厝?,說大概看一下,有個印象就夠用了。

第二天上午在廠部會議室考試,試題果然簡單,政治題里“評法批儒”、“黨內(nèi)九次路線斗爭”都是報紙上天天學習的東西,數(shù)學題最難的一道是“勾股定理”。李岳忠專心答題,并不知周圍的人們都在暗暗叫苦,加上劉干事和吳克明監(jiān)考,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抄襲。還有人看著試卷發(fā)愣,掏一支煙抽完,索性起身就走了。

晚上連里各班政治學習,班上的鹽工們都向李岳忠表示祝賀,說他中狀元了,應該給大家發(fā)糖。李岳忠說,哪里中了,上午去考試,還不知道能不能及格。鹽工們說,日怪得很,現(xiàn)在國家的正牌大學都不考試了,咱這戈壁灘上弄這么個假大學,門檻還高得不行。

散會時“田老鼠”溜過來,對李岳忠說:“小四川,你可真行,聽說你考了全廠第一?!?/p>

李岳忠笑著說:“你別打我的臉了,那叫啥考試,都是現(xiàn)在小學里的東西,我肚子里就這么點墨水,全擠出來了?!?/p>

“田老鼠”說:“他媽的,廠里面歪曲毛主席的指示。聽說現(xiàn)在工農(nóng)兵上大學,都是單位推薦,根本就不用考試,咱一個雞巴七二一大學,還正而八經(jīng)地考,這不是明擺著刁難我們貧下中農(nóng)嘛?!?/p>

李岳忠說:“你看你這個人,前段時間你在工地上罵,說以前的秀才舉人,都是靠本事考出來的,現(xiàn)在的工農(nóng)兵大學生,不管烏龜王八,只要當官的同意,就混進去了,能學上啥球能耐?!?/p>

“田老鼠”說:“沒錯呀,你廠里辦個大學,還動員我們老家伙報名,讓我們破除傳統(tǒng)觀念,為無產(chǎn)階級爭氣。可我們來了,還搞那些框框卡脖子?!?/p>

李岳忠說:“你老是在下面咋唬,應該找劉干事評理,憑什么卡我們脖子?!?/p>

“田老鼠”嘿嘿一笑說:“我這是跟著瞎哄哄,還不知道自己能吃幾碗干飯?我就沒指望著上什么大學,我這身子骨不行了,能混著休息一天算一天,這叫騎著毛驢拄拐棍,能舒服一陣算一陣?!?/p>

說完,嘴里哼哼著小曲走了。

李岳忠再到廠部會議室集合,這一次只有十幾個人了。

他剛坐下,副教導員就進來了,看見他笑著說:“小李子,你行呀,全廠考了個第一?!?/p>

李岳忠覺得所有的目光都在他身上,臉一下紅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小學都沒有上完,居然能在全廠考第一。這次參加考試的,有和他一起來東鹽池的老知青,都是初中畢業(yè),甚至還有從其它農(nóng)場調(diào)回來的高中生。

副教導員主持開會,還是那些老話。念毛主席關(guān)于辦七二一大學的最高指示,講上海機床廠和遼寧朝陽農(nóng)學院的先進經(jīng)驗,說廠里辦學的重要意義。

李岳忠打量到會的人,發(fā)現(xiàn)每個連隊選中了兩三個,而老一連只有他一個人,機修四連那幫神氣活現(xiàn)的技術(shù)人員也少了一大半。不過廠部的老鐵匠還是來了,小農(nóng)場還來了一個五大三粗的老娘們兒,像是來參加勞模會,滿臉的喜氣。副教導員介紹說,老鐵匠和畢大嫂是“保送”的大學生,他們是老勞模,能從思想上和勞動上給大家起帶頭作用。李岳忠心想:“幸虧這一次我考了個第一,不然的話,推薦上來也會被刷下去。四連搞技術(shù)的,保送來的,不是有關(guān)系,就是有老本,只有我只能靠自己。”

李岳忠身體靠著墻剛松了口氣,這時,那個叫吳克明的小青年又坐在了臺前,揚著他手中的一張白紙對大家說:“大家不要高興得太早,七二一大學不但要思想好,出身好,還要身體好。我現(xiàn)在手上拿的是身體檢查表,今天下午,所有到會的

人,都到廠部醫(yī)務所檢查身體。如果發(fā)現(xiàn)有不合格的,學校還是不能錄取。還有,檢查結(jié)果下午六點以前交到我這里來,過時不候?!?/p>

畢大嫂不懂什么叫“過時不候”,忙舉手提問。吳克明斜腕她一眼,拉長聲調(diào)說:“討時不候,就是過了六點還不交體檢表,我有事等不了,就算作廢?!?/p>

畢大嫂說:“個逼養(yǎng)的,說六點以后不收了不就清楚了,過時不候,聽球不明白?!?/p>

大家低聲亂笑,年青人紅了一下臉,立即沉下聲音點名,叫到誰,就到他面前領體檢表。人們?nèi)虤馔搪暎I了表出來,又罵罵咧咧地朝醫(yī)務所走。

廠里的醫(yī)務所的條件簡陋,平常也就能治個頭痛發(fā)熱,有了大病就朝省城的師部醫(yī)院轉(zhuǎn)。所謂檢查身體,也就是量血壓體溫做血常規(guī)用聽診器檢查。

值班的醫(yī)生姓邵,是個脾氣古怪,言語尖刻的單身男人。大家一看是他值班,心里更不痛快。在走廊排隊的時候有人嘀咕,怎么又是他,讓他看病,沒病也能氣出來了。大家依次進去檢查聽診,開化驗單。李岳忠排在最后面,眼看輪到他了,偏巧有個護士來喊邵醫(yī)生,讓他到病房去一下,有個病人情況不好。邵醫(yī)生起身走了。

李岳忠耐著性子等,一直到醫(yī)務所下班,邵醫(yī)生也沒有回來。

李岳忠下午再去醫(yī)務所,一路上都是拿著體檢結(jié)果去廠部的人??伤俚街蛋嗍遥坩t(yī)生不在,護士說他請假了,廠里下午來了一車菜,他去排隊買菜了。

李岳忠肚子里的火,騰騰的朝腦門上竄。上午大家去醫(yī)務所,一路上都在罵吳克明,說都是這個卷毛的小雜種在折騰。他還在后面偷笑,覺得人們不敢議論廠里的規(guī)定,把氣煞到學生娃頭上。此刻他也覺得,吳克明的確是個喪門星,今天這么不順,全是他帶來的。

李岳忠在醫(yī)務所門口徘徊,看見不遠處孔憲實提著放映箱朝大禮堂走。他想起于隆的話,孔憲實是團委書記。是吳克明的上級。他連忙喊著“小孔”追過去,孔憲實見是他,笑著說:“喲,大學生,開學了?”

李岳忠說:“嗨,啥子大學生,還有一關(guān)沒過呢,正想找老兄走個后門?!?/p>

孔憲實聽完他說體檢的事,又笑著說:“這點小事,你還要我?guī)兔?,明天上午再體檢嘛。”

“哪里,明天上午就上課了,那個吳克明說今天下午六點前一定要把體檢表交齊,過時不候?!?/p>

“那你去給他說,今天醫(yī)生不在,讓他先辦上學的登記?!?/p>

李岳忠說:“嗨,你說得真簡單,那個小青年兇得厲害,這幾天我們可是領教好幾回了?!?/p>

孔憲實說:“噢,我也聽說這個孩子有點張狂。這樣,我先去給他說,你在這里等一會?!?/p>

孔憲實朝廠部走去,李岳忠看放映箱,上面貼著標簽是:革命現(xiàn)代京劇《磐石灣》。

片刻,孔憲實過來說:“我給小吳說過了,你去報名吧?!?/p>

李岳忠連聲道謝,急忙朝廠部去??讘棇嵦嶂庞诚溥M了廣播室,他剛打開放映機倒膠片,李岳忠氣急敗壞地闖了進來,孔憲實見他滿面怒氣,奇怪地說:“又怎么了?”

李岳忠喘了幾口粗氣,這才說:“小孔,他不買你的賬,非要問我要體檢表。還說,他只認表,到處找人說情是怎么回事?!?/p>

孔憲實聽后,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微微一笑,說:“好好,你在這兒等著,我去看看?!?/p>

一會兒,李岳忠聽見孔憲實在窗外喊他,連忙跑出來,孔憲實說:“行了,你再去報到吧?!?/p>

李岳忠遲疑地說:“這次能行?”

孔憲實說:“哎喲,這次要不行,你跟我一起去,看我當面掮他的耳光?!?/p>

李岳忠說:“他媽的,這小兔崽子怎么回事,這么張狂?”

孔憲實詭異地一笑,說:“別問了,先去辦登記吧。”

李岳忠終于如愿以償上了七二一大學,開始了半年的脫產(chǎn)學習。

學校教室就是化工車間的老化驗室。每天上午是謝培良給“大學生”講工業(yè)基礎知識,下午全體學員到機修車間或化工車間實習。重新回到教室里讀書上課,李岳忠感到特別幸福。謝工程師講的課,他基本上都能聽懂。因為那些數(shù)理化內(nèi)容,他過去都摸索著自學過,比如三角函數(shù)、電流電壓、化學方程,現(xiàn)在老師一講,那些似懂非懂的知識一下子明晰起來。他過去從來沒有接觸過機械,覺得那里面太深奧了,到了車間讓那些老師傅講解操作,他慢慢看出了一點眉目。

不過李岳忠到了實際操作練習時,學員們發(fā)現(xiàn)他是個膽小鬼。機器只要一開,他馬上就朝后面縮。他受不了機器轟鳴的聲音,尤其是高速旋轉(zhuǎn)的時候,他老覺得那些傳送帶和鋼鐵會突然斷裂向他飛過來。不少學習上不如他的學員,這時得到了很大安慰,特別是他們熟練自如地擺弄著各種機械的時候。

后來開設了“機械制圖”這門課,不少學員覺得吃力,李岳忠過去從于隆那里借的課本,還特別喜歡這一部分,沒事畫過不少各種剖面圖,在連隊里還被人笑話。所以,當謝培良上課,別人還在為零件圖大傷腦筋的時候,他已經(jīng)掌握了一般裝配圖的知識。在機修四連實習,正遇上車間搞小型機器的技術(shù)革新。李岳忠成天捧著謝工程師的設計圖反復揣摩,慢慢摸清了它的構(gòu)造和原理,經(jīng)常幫著四連的技術(shù)員紀胖子出謀劃策。

紀胖子又驚又喜,說:“小李子,看不出來,你學得好快?!?/p>

李岳忠說:“技術(shù)員,我這點東西在你面前算啥子嘛?!?/p>

紀胖子說:“嗨,你不知道,我們連還搞技術(shù)呢,三十多個人,會看圖的都沒有幾個。這幫小年青,大多數(shù)都是通過后門進來的,一點都不上進?!?/p>

李岳忠說:“那也比我強,你沒看我一上機床,身子都哆嗦?!?/p>

紀胖子說:“我們不缺干技術(shù)活的,還真找不出像你這樣能看圖紙搞工藝的。你要是晚上沒事,先參加我們技術(shù)革新小組,把這幾個機器改裝出來。以后,我們跟廠里要人,想辦法把你調(diào)到四連來搞工藝?!?/p>

李岳忠聽完,就覺得腦勺后面一熱,眼淚差點兒下來了。

從此,李岳忠學習的積極性更高了,他覺得自己的生活即將發(fā)生美好的變化。

有一天晚上,廠里又放電影,革命舞劇《草原兒女》。李岳忠對這種跳來跳去的藝術(shù)不感興趣,又想去學校找于隆聊天。遠遠就看見教師宿舍前一群入圍著看下棋,于隆也端著飯碗觀戰(zhàn)。走近見敲鐘的老潘頭正抱著腦袋苦苦思考,還有幾個老師七嘴八舌地支招。當他看清對方時,胸中早已熄滅的怒火一下子燃燒起來了——他正是被大家罵作“卷毛雜種”的吳克明。吳克明還是那副盛氣凌人的神態(tài),仰著臉漫不經(jīng)心地晃蕩著身子,一只手還在玩弄著幾個棋子。李岳忠雖然不會下棋,但能看出來這小子占優(yōu)勢。

從那天開始,李岳忠開始有意識地打聽這個吳克明的消息,了解到這小子也沒有什么大后臺,只不過是學校的校長特別賞識他的聰明,幾番向劉干事推薦,讓他在畢業(yè)分配期間去政工組幫忙。不過也有人說,他爹吳老漢是個老八路,現(xiàn)在的副師長還是吳老漢介紹入黨的。正因為沒文化,解放以后燒了一輩子開水。吳克明有兩個哥哥都在兵團農(nóng)場接受再教育,他可能會留在吳老漢身邊,在廠里參加工作。

李岳忠想:這小子要留在廠里,就不愁沒有機會收拾他。于是,他多方搜集了不少消息,其中有吳克明在報名時訓斥老鐵匠,刁難老知青;有他下棋時用語言羞辱自己的老師;還有他利用在學校當學生干部,把學校的一把二胡偷回家,至今還竊為已有……

這天晚上廠里要放電影《青松嶺》,又是一部老掉牙的影片。尿盆和黑旦他們又在相約打撲克,李岳忠覺得這是個機會,他準備在宿舍里洗衣服,裝作無意地把吳克明的一些張狂的言行透露給他們。他知道這幫小青年現(xiàn)在空虛得要命,巴不得要找點事亂鬧一通。選擇吳克明再合適不過了,這小子年輕、張狂,影響惡劣,也沒什么來頭,確實是一個很不錯的消遣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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