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太夷

60年前,當人民共和國即將舉行開國大典的前兩天,中共中央辦公廳駐旅大辦事處主任徐德明,和大連輪船公司副經(jīng)理魏震東等,一大早就登上海岸邊的山崗。他們舉著望遠鏡,向東南方向的海面,不停地搜索。

海面的晨霧逐漸散去,隨著東方晨曦的升起,忽然看到遠處果然有一艘遠洋輪船,吐著一縷黑煙冉冉出現(xiàn),桅桿上懸掛的“我要進港加水”的國際信號旗也看清楚了。他們便不約而同地驚呼起來:“安東尼亞!安東尼亞!”

“安東尼亞”這個巴拿馬籍的船名,為什么此時令他們如此驚喜呢?提起這個在航運界口口相傳的振奮人心的故事,還得從頭說起——

1949年5月初,當百萬雄師渡過長江占領南京后,國民黨大勢已去,趕緊向臺灣撤退時,原設在上海受國民黨控制的具有77年航運歷史的全國最大的輪船招商局,其董事長徐學禹奉命撤到臺北成立總管理處,他已向蔣介石立了“軍令狀”,要把招商局的全部海輪劫往臺灣。

在此之前,美國駐滬領事館曾寫信給招商局,說什么中國“向美國航務委員會購買之船只,因船價尚未付清,不應留置軍事危險地帶。十艘自由輪和六艘N3型輪,在滬者立即離滬,免蹈鄭和輪在京(指南京)被毀之覆轍。不在滬者,亦應停止來滬,以策安全?！?/p>

與此同時,美國柯慎思公使也隨國民政府撤退到廣州,他趕緊前往其外交部交涉說“中國向美方購買的船只,價款計美金約1 600余萬元,已付百分之二十五,未付數(shù)以這些船舶為抵押。查這些船舶,中國政府以八艘撥交招商局。美方希望中國主管機關訓令各該船長,不得將這些船舶駛赴或接近共產(chǎn)黨控制區(qū)域,以防備為他們扣留使用。我們已向招商局負責人提出,這些船舶倘有上述情事發(fā)生,美國政府得依舊約要求對這些船舶的權利?！?/p>

在國民黨及其美國主子的脅迫、驅使下,到5月中旬招商局約有80艘(計22萬總噸)海輪被劫往臺灣。國民黨為維持其東南沿海的軍運以及少數(shù)海外航運,便對這些海輪上的海員,實行嚴密的控制和迫害。從5月20日開始,在臺灣實行全面戒嚴,基隆、高雄兩港晚上21時到翌晨5時實行宵禁,其余港口全部封閉。對違抗軍運和調度的船員,進行嚴厲鎮(zhèn)壓。中106登陸艇輪機長龍伯陵在機艙檢修主機,國民黨軍隊硬說他破壞機器,對他辱罵、毆打,“呯”地一聲槍響,子彈從他身邊飛過,險些送了他的老命。二管輪的臥室受到軍方搜查,說他看進步書,不僅把他禁閉起來,而且輪機部全體船員都受到監(jiān)視;中103登陸艇某練習生受不了國民黨軍隊的污辱,說了句不滿的話,就遭到毒打,以后就失蹤了。

海員在臺灣受迫害愈烈,思念大陸親人的心情更加迫切。有的冒著生命危險從臺灣潛逃到舟山,然后再偷逃回大陸與親人團聚。于是國民黨便強迫海員實行五人聯(lián)保,如有一人逃跑,即拿另外四人問罪。同時國民黨又派軍艦和布放水雷封鎖長江口,使劫臺的招商局海輪更難駛回上海。在這種高壓下,海員們都希望把船開到香港去,因為到了香港,便可以與大陸通郵、通航,探知大陸親人的信息,可以把工錢匯回家。

另一方面,臺灣國民黨的監(jiān)控網(wǎng),也存在一個無法克服的漏洞,就是供應這許多海輪的燃料不足,只能讓部分海輪開到香港去補給燃料。

白色恐怖籠罩下的基隆港,在停泊的許多輪船中,有一艘3 400噸級的遠洋貨輪“海遼”號,年正32歲、血氣方剛的船長方枕流,近日顯得格外心焦,天天到局管理總處探聽開航的消息。忽然,8月下旬的一天,他終于接到開航令,命他把海遼輪,先開到香港補裝燃料和給養(yǎng),然后去汕頭應軍差,運蔣軍去海南榆林港。

“這真是個蛟龍出海顯身手的好機會!”方船長極力按捺住內心的喜悅,許多難忘的往事,閃電般地在他腦海中轉動。他暗自忖度:這次就有機會與平生最知己的劉雙恩同志見面了。記得十年前他和劉同在四川萬縣海關船上同事。劉任船長,他當大副,兩人朝夕相處,友誼日深,那時他已暗中知道劉是中共地下黨員,他曾向劉表達也要走革命道路的決心?？箲?zhàn)勝利后,他倆雖不在一起工作,但一直保持密切聯(lián)系。不久前,劉雙恩通過秘密交通告訴方枕流,他受組織派遣,在香港開設航運公司,為解放區(qū)轉運物資,希望方船長尋找機會把船開到香港舉事,讓海遼輪首先升起新中國的五星紅旗……方船長想到這里,渾身熱血涌動起來,于是他迅速命令全船作好開航準備。他急切地在沒有引水和拖輪的情況下,親自引領海遼輪駛離基隆港,直航香港。

兩天以后,海遼輪便抵達香港,于是方船長便和劉雙恩秘密會晤了。方船長首先匯報了海遼輪船員都急切盼望早日回歸大陸的心情。他與船上的積極分子報務主任馬駿以及大、二、三副組成了核心組。他們五人對膽小怕事的船員,分頭做思想鼓動工作,全船舉義回歸的信心大增。唯獨年長的輪機長情況有些特別,他的老伴和子女都在南方,他準備獨自先離船,潛逃回家比較容易。他對天發(fā)誓,決不把舉事的消息透露出去,賭咒罰愿地表了態(tài)。這樣就不擔心船員內部會出問題。

過了幾天,海遼輪接到招商局香港分局轉來臺北總管理處的命令:“9月19日從香港起航,開往汕頭裝運國軍駛援舟山?！?/p>

9月18日上午,方枕流再次和劉雙恩秘密碰頭,對整個行動方案及細節(jié),慎重而又細致地再理了一遍。方枕流告訴劉雙恩,海遼輪已在香港加足了燃料和給養(yǎng),可以連續(xù)航行十天無虞。兩人又詳細地研究了北歸的航線:為了避開國民黨?？哲姷谋O(jiān)控,不走臺灣海峽,改道菲律賓北面的巴士海峽,繞道西太平洋,再穿過南朝鮮海面和黃海北部直駛大連港。劉雙恩告訴方枕流:“海遼輪明天晚上離開香港后,他將利用自己船上的電臺,跟蹤收聽海遼輪發(fā)出的電訊,當他收到海遼輪向汕頭和基隆電臺發(fā)出的‘拋錨修理主機的電報,我就會用別的秘密線路電告中共中央,九天以后在大連迎接你們!到大連的聯(lián)系人是徐德明。你們船上懸掛的國際信號旗是:‘我要進港加水。”最后,方枕流鄭重地向劉雙恩提交了入黨申請書,兩人緊緊握手告別。

翌日,方船長故意挨到夕陽西下,指揮海遼輪悄然起航。下午8時香港鯉魚門訊號臺發(fā)出燈語,詢問出港的船是何船名?駛往何處?方船長用手電筒有意把燈語打得模糊不清,蒙過了鯉魚門。他急步來到駕駛臺命令舵工調轉航向,把本來要朝東北行駛的航向,改為朝東南的航向,直駛巴士海峽。

9時,召開全船大會,方船長莊嚴宣布我們這次不去汕頭,決定起義,脫離國民黨的反動統(tǒng)治,開往解放區(qū)的大連,博得了全體船員的舉手擁護。方船長看了下手表說:“現(xiàn)在是1949年9月19日晚上9點,這是我們海遼輪解放的時刻?！?/p>

于是全體船員緊急動員,連夜偽裝船貌。方船長首先命令水手長把煙囪上的招商船公司標志——黃圈用黑漆涂掉?；疾∨P床的船員,也主動起來參加油漆。大家又用鋼鋸、電鉆和銼刀,把4只救生筏鐵架割斷,推入大海。舵工孫新祚吊在舷外,把“海遼”兩個斗大的漢字船名涂掉,把船名改漆為“MARYMOLLER”(瑪麗瑪拉)。

從香港航行至汕頭,只需18個小時。而繞道西太平洋航至大連,需八天九夜。為不使敵人覺察,馬駿等日夜監(jiān)聽汕頭、臺北、香港3處招商局電臺,并發(fā)出“主機損壞,途中拋錨修理”等謬報和假船位電報,以迷惑敵人。

9月26日,海遼輪穿過琉球群島北端,駛向南朝鮮濟州島南面海域,海遼輪又作了第二次船貌的改妝,把“瑪麗瑪拉”船名涂掉,漆上巴拿馬籍的“ANTONIA”(安東尼亞)。

9月28日晨,海遼輪勝利抵達大連港,中共中央代表徐德明親自登輪熱烈歡迎,向全體起義船員親切慰問。大連輪船公司副經(jīng)理魏震動送來大批慰問品。

1949年10月1日,海遼輪汽笛長鳴,莊嚴地升起五星紅旗。大連港內響起人們的歡呼聲、鑼鼓聲和爆竹聲……

海遼輪船員懷著無限敬仰的心情,親手制作了救生圈和舵盤的模型,在標牌上精心雕刻道:“敬獻毛主席,您是新中國的舵手!您是人民的大救星!”方枕流把這件禮物,雙手捧給徐德明,請他轉呈毛主席。全體船員還向毛主席發(fā)了致敬電。

10月24日,毛主席發(fā)電報給海遼輪方枕流船長和全體起義船員,予以嘉勉。電文如下:

海遼輪方枕流船長和全體船員同志們:

祝賀你們在海上起義,并將海遼輪駛達東北港口的成功。你們?yōu)橹嗣駠业睦?團結一致,戰(zhàn)勝困難,脫離反動派而站在人民方面,這種舉動,是全國人民所歡迎的,是還在國民黨反動派和官僚資本控制下的一切船長、船員們所應當效法的。

海遼輪光榮起義的信息,便傳遍了海內外,有力地鼓舞著還處在國民黨控制下原招商局和許多流轉海外的廣大海員。他們紛紛群起效仿,通過秘密串連,1950年1月15日,停泊在香港的13艘海輪,在香港招商分局的組織下,同時升起五星紅旗,脫離國民黨的反動統(tǒng)治。由此又激起滯留在港、澳和南洋的中興、民生、海鷹、中華等民族私營航業(yè)的21艘海輪的北歸。廣大海員和私方航業(yè)人員回到大陸,在第一個五年計劃中,都為新中國的海運事業(yè)作出了重大貢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