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　寶

在那些白短袖之間，你小麥色的背部實(shí)在是耀眼，以至于我看看天又看看云，在藍(lán)色，白色之外又記住了另一種顏色。

1

初遇你是在九月吧，我一直記得那時藍(lán)得過分的天空和白得讓人很想摘下來當(dāng)棉花糖吃掉的云朵。

溫度依舊很高，課間休息時，我從便利店里買了一罐冰可樂小步往教室的方向跑，還要小心翼翼地注意不讓可樂溢出來。就這樣一心二用地撞上了迎面而來，背對著我興高采烈，手舞足蹈對幾個哥們描述著什么的你。

褐色的液體唏哩嘩啦地噴濺而出，濕了你的后背我的前襟，你粗魯?shù)貑柡蛄藥茁晞e人的媽媽，責(zé)備你的哥們沒有提醒你注意，其實(shí)是你自己說得太忘形了吧。

你轉(zhuǎn)過身來看我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你的眉毛還挑得高高的，龍飛鳳舞的樣子，眼睛睜得老大，嘴角微微翹起，你的樣子真的很好看，恣意飛揚(yáng)，肆無忌憚，有種讓小女生砰然心動的壞壞的氣質(zhì)。

所以我當(dāng)時的臉一定紅得很厲害，像是體內(nèi)存儲了太多的茄紅素一下子全都涌到了頭部。我訥訥地握著還淅瀝瀝流著暗紅眼淚的可樂罐不知道改怎么面對你的打量。

你挑高的眉毛塌陷下來皺在一起，悶悶地說了一聲，

靠。隨即把身上的短袖脫下來像圍圍裙一樣系在我的脖子上，我終于后知后覺地記起我們的校服遇水是會變透明的，那么我里面穿的小熊圖案的內(nèi)衣，你是不是也看到了呢？

我尷尬地站在原地，不敢動彈，耳邊上課的鈴聲響起，你的哥們兒們不懷好意地沖著赤膊的你和呆呆的我吹口哨，你惡狠狠地回頭瞪他們，伸手拍拍我的肩膀，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小妹妹，先回家換件衣服吧，順便幫我把衣服洗干凈?！庇指┥硐聛沓冻鑫业男Ｅ撇[著眼睛看了看，笑得得意，“高一（3）班，蘇璃璃，我記住了?！?/p>

你甩甩胳膊，和哥們勾肩搭背地朝校門口走去，還惡作劇地要剝他們的衣服穿，我傻傻地低頭看看圍在胸前的衣服，你的氣息撲面而來，我都來不及躲閃。

在那些白短袖之間，你小麥色的背部實(shí)在是耀眼，以至于我看看天又看看云，在藍(lán)色，白色之外又記住了另一種顏色。

2

一個星期后，你熟門熟路地在下課后來到我的教室，坐在我前面的書桌上，咧著嘴壞笑，“嘿，蘇璃璃，我的衣服呢，不想還給我了嗎？”

我從抽屜里拿出用透明袋子裝得一絲不茍的衣服遞給你，你接過去從桌子上一躍而下，轉(zhuǎn)身就走，走到門口忽然側(cè)身叫我：“蘇璃璃，要一起走嗎？”

我聽見教室里此起彼伏的吸氣抽氣聲，從你進(jìn)來起就已經(jīng)引起了無數(shù)窺探的眼神，但是很明顯你覺得那還不夠，我不知所措地看著你，你單手插在褲兜里，頭偏成一個會讓女生尖叫的優(yōu)美弧度，眼睛里有戲謔的笑意，不夠真誠但是足以打動人心。

默默地收拾東西跟在你身后，走到校門口看到經(jīng)常和你玩在一起的幾個男女生，他們看到你身后的我，哄笑起來。

“羅笛蕭，你還真把小妹妹約出來了啊?！?/p>

“拐帶未成年少女可是違法的啊?！?/p>

…………

我捏緊書包帶子，小小聲地反駁：“我滿16歲了，我有身份證了。”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話，你只是握著我的雙肩把我推到他們面前說：“蘇璃璃是個好女孩，大家要多多照顧她啊?！?/p>

你說我是個好女孩，是指我一年四季都規(guī)規(guī)矩矩地穿著校服沉默來去，還是說我從來不化妝，素凈著一張臉安靜少語呢，還是就是單純看在我給你洗干凈，熨平整衣服的份上？

你是和我不一樣的人，也是和我身邊的大多數(shù)男生不一樣的人，你也穿校服，但是總是穿得歪歪斜斜，松松垮垮，硬要把死板的校服穿出嘻哈的生氣來，走路老是晃晃悠悠，我很多次看見你踢著小石子或者易拉罐張牙舞爪的樣子，你說話也從來沒有正經(jīng)過，我們一起玩大冒險和真心話的游戲，你總是選擇大冒險，因?yàn)槟阌X得不管是怎樣的冒險，對你來說都是無所謂的。

S一中最有名最能玩的羅笛蕭怎么會選擇說真心話呢。我跟在你的身邊，看你在游戲輸?shù)艉箅S便在路上抱著一個女生說我喜歡你，女生欣喜若狂時你惡作劇地加上一句，這是不可能的。

你和其他人一起哈哈大笑，我捂著臉和差點(diǎn)那個女生一起無聲地哭泣起來，你是這樣不可捉摸，瀟灑不羈，有真正的浪子心性，若生在古代，一定是仗劍攜酒江湖行的落拓刀客。

看看，無論如何，我都不愿意把你想象成走雞斗狗玩蛐蛐的紈绔子弟啊。

因?yàn)?，我喜歡你。

3

有次游戲，我輸了，我選擇真心話，其實(shí)這個游戲我一直都是選擇真心話的。

回答過他們各式各樣的提問，比如，蘇璃璃，你有沒有喜歡的人，我說，有。他們再問，這個人我們認(rèn)識嗎？我說，認(rèn)識……

最后，在你看好戲的笑容里，終于有人問，小妹妹，你不會是喜歡上羅笛蕭了吧。

我點(diǎn)點(diǎn)頭，視死如歸，看著你的眼睛說，是的，我喜歡你。

大家忽然都有些笑不出來，我的勇氣在你深沉莫測的神色里慢慢消退，直到退進(jìn)一口有無底深淵的枯井里，喝一口長島冰茶，我笑著說，這當(dāng)然是假的。

氣氛在眾人一致的松氣聲里緩和下來，他們都叫嚷著要懲罰我的作弊，你按住我的酒杯，說，長島冰茶可不是茶，蘇璃璃還是喝可樂吧。

我搖搖頭，不用，反正明天周末，喝醉了也不怕。

那晚我真的醉了，你們不敢送我回家，好女孩蘇璃璃怎么可以一身酒氣地回去呢。我不怕挨罵，可是卻擔(dān)心以后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

我們在湖邊坐了一夜，我躺在草坪上，看著漫天的星星，眼淚順著臉頰滑落下來，滲進(jìn)你墊在我身下的綿軟外套里。暗綠色的湖水輕輕拍打著岸堤，時間過得真快，九月的燥熱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退去，我們嘻嘻笑笑地就走進(jìn)了深秋。

我把手背擱在眼睛上，不想讓你發(fā)現(xiàn)我的眼淚，它們是多么怯懦無力啊，和我的人一樣安靜，只能隱入黑夜。你坐在我旁邊呵氣，是被深秋的涼意給凍著了吧，我忽然別扭地決定任性一次，不愿意因?yàn)樾奶勰愣鹕戆淹馓走€給你。

我自私地向星星祈禱，如果你因?yàn)槲覂霾。揖兔皂樥疹櫮?，好不好?/p>

第二天被凍得生病的卻是我，你的抵抗力無堅不摧得讓我沮喪。你給我買來的藥水成為我唯一的安慰，我的心里依舊會低低地開出幾朵彩色的花來。

可是，我的咳嗽還沒有痊愈，你就樂顛顛地跑過來對我說，你對?；ǖ母姘壮晒α?。我當(dāng)時真有把急支糖漿像第一次的可樂一樣潑到你身上的沖動，但是這次你面對著我，眉目間寫著“嘻唰唰“三個字，我沒有機(jī)會被你撞到，我被你粗心大意地忽略掉。

裹緊身上的衣服，我心里恨恨地一片荒涼，明明快要立冬了，你怎么還可以笑得如春風(fēng)暖陽。

4

?；ㄕ媸瞧?，明艷艷的五官不僅能夠照亮你的笑容還可以照亮你的胸腔，增加你的肺活量，那段時間你的歌聲嘹亮高亢得可以把長白山的野狼引來。我冷著臉邊用餐巾紙抹鼻涕邊打擊你，唱吧，唱吧，別忘了叫你兄弟來的時候給我叼根人參來煮湯。

你丟下用書本卷成的話筒，勾起我的下巴審視一番，又恢復(fù)輕佻地說，你該不是吃醋了吧，看，眼圈都紅了。沒事，哥哥不會重色輕友的，蘇璃璃多好的女孩子啊，人見人愛。

我白你一眼，不說話。是的，我是好孩子，丟進(jìn)人堆就找不出來的好孩子，所以你不愛，你就愛校花那樣囂張高傲，眼睛長在額頭上的女生吧。

但是求求你，不要每天來我的教室進(jìn)行實(shí)況轉(zhuǎn)播了吧，那些甜蜜對我來說就是砒霜，我的感冒一直好不了，眼睛總是腫得像只可憐的被人拋棄了的笑兔子，我的免疫力在你面前化為灰燼。最嚴(yán)重的是?；〞源?。

她吃醋不要緊，可是她太嬌蠻，居然推著病體虛弱的我去撞窗戶玻璃，玻璃沒有碎，我使勁把頭低了下去，磕在了窗臺上，是誰沒有素質(zhì)，在窗臺上養(yǎng)了一盆吊蘭，哐啷哐啷地砸在了我的腦袋上。

血液流進(jìn)了眼睛里，我在紅霧里看見?；@恐至扭曲的面容，她上前來扶我，蘇璃璃，你不要嚇我。

她的手在碰到我之前被你打開，你滿面肅殺，眼神故作鎮(zhèn)定卻掩不住慌亂。在你抱起我之前，我終于光榮地暈了過去。

我堅持不肯在額角縫針，誰勸都不聽，你站在我的病床前擺出慷慨就義的表情，蘇璃璃，你不就是擔(dān)心毀容了嫁不出去嗎，那好，我給你發(fā)誓，要是你破相了，我娶你。

?；ㄒ矒湓谖业纳砩峡薜媚б舸┠X，肝腸寸斷，蘇璃璃，你快點(diǎn)兒好起來，我把羅笛蕭還給你，我再也不和你搶東西了。

住院期間，我老是困倦得想睡覺。于是那天，你們都以為我睡著了，我起床想上衛(wèi)生間，推開病房門，看見你和校花站在走廊盡頭，你扇她一個巴掌，她還你一個耳光，她帶著哭腔，羅笛蕭，你是個混蛋，你喜歡的明明就是她干嗎還來招惹我。

是的，我想你知道了，?；ㄆ鋵?shí)就是我的親姐姐，和你同一年級，顏色傾國傾城。她叫蘇琉琉，我叫蘇璃璃。從小到大，她不喜歡我得到比她好的東西。所以你向她告白，她這個學(xué)校里有名的碉堡女才會這么爽快就答應(yīng)你。

出院后你開始在我身后跟進(jìn)跟出，蘇琉琉也表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友善姐妹親情，我真的感覺受寵若驚啊。我讓你回去學(xué)習(xí)，因?yàn)槟愀呷?，你還有半年就要高考了。你卻不在意，你像蘇琉琉說的一樣，真正露出了喜歡我的樣子。眼神溫柔，動作呵護(hù)，宛若我是易碎的琉璃。

圣誕節(jié)很快來臨，你張羅著要給我一個驚喜，我們和你的一大幫朋友又聚在了一起，還是玩大冒險和真心話的游戲。

輪到你的時候，你竟然選擇了真心話，你把尖尖的圣誕帽戴在我的頭頂上，漆黑的眸子對牢我的雙眼，你說，蘇璃璃，你就是我的真心話，從你把可樂潑到我身上那一刻起，我就決定，要你給我洗后半輩子的衣服了，所以我把你放在身邊，才會那么大膽地去進(jìn)行大冒險。

你的表情那么認(rèn)真，我聽得暈暈乎乎的，滿屋子的銀白雪花似乎都變成了真的，簌簌地落下來，你的臉越來越模糊，影像突然中斷，我伸出手去，指尖無力地落在你的掌心，鼻子里熱熱的有東西流出來。

大家亂作一團(tuán)，你有了第二次抱著我沖進(jìn)醫(yī)院的機(jī)會。

醫(yī)院里的來蘇水味道真是難聞，經(jīng)過詳細(xì)的檢查，醫(yī)生說我腦袋里有淤血，需要做手術(shù)。我想不通我怎么會這么經(jīng)不起砸。

可是看著你內(nèi)疚自責(zé)，蹲在床邊給我削蘋果的窘樣兒我又慶幸自己腦袋脆弱了，我翹翹蘭花指，從鼻孔里耀武揚(yáng)威地哼氣，羅笛蕭，把蘋果給我分成小塊小塊的啊。

你好看的眉毛跳了幾跳，水果刀在果肉之間摩擦得咯咯作響，笑得不像個好人，你說，蘇璃璃，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在?？嗳庥?。

我用牙簽穿著蘋果吃得脆響，近墨者黑，相處久了，我多少學(xué)會了一些你的色厲內(nèi)荏，裝模作樣。

被推進(jìn)手術(shù)室那天你，你緊緊地握著我的手不肯松開，我很想問你，如果我醒來后你還愿意在大冒險與真心話之間選擇真心話，那么請你告訴我，你愿意帶我這只笨拙的，背著重重的殼跟在你身后的小白蝸牛去散步嗎？

也許我會走得很慢很慢，但是請你等等我，等我陪你走到時間那么遠(yuǎn)。

文字編輯/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