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宋代商品經濟的空前發(fā)展推動了社會意識層面的轉變，其中文人價值觀的改變成為引人注目的現(xiàn)象之一。這種變化在“潤筆”這種文學商品化形式上的反映尤其典型。在宋代“潤筆”這一現(xiàn)象不論是在朝廷還是市井，都在前代的基礎上發(fā)生一定的變化并頗具特點，對這一現(xiàn)象的總結不僅能反映出文人價值觀的變化，更能深入探討它對當時以及后世的影響。

［關鍵詞］潤筆；興盛原因；價值觀轉變；影響

［中圖分類號］I209;K2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4738(2009)01-0084-03

［收稿日期］2008-12-22

［作者簡介］張藝凡（1982-），女，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2006級古代文學專業(yè)研究生。

總體看來，宋代處于我國封建社會的中后期，雖然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仍占主導，但是城市商品經濟呈現(xiàn)空前繁榮，推動了社會意識領域的變化，宋代文人價值觀念的變化尤其引人注目，這種變化反映到“潤筆”這種文學商品化產物上呈現(xiàn)出了新的特點。

一、宋代“潤筆”現(xiàn)象興盛原因

在保持自然經濟基本不變的基礎上，宋代城市商品經濟空前發(fā)展起來，社會商品化程度有了很大提高，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首先，城市經濟繁榮，城市數(shù)量大增。北宋熙寧年間（1068—1077年）全國就有城鎮(zhèn)近2 000多個，而南方諸路就有1 300多個。這些新興的商業(yè)城市改變了舊的州郡格局和性質，由區(qū)域單一的政治中心變?yōu)檎魏徒洕碾p重中心；其次，商業(yè)活動活躍，社會商品化程度大大提高。物質資料的商品化自古就有，在封建小農經濟形式下交換的大多為自身無法生產的生活必需品，但宋代城市居民生活用品幾乎都要到市場上購買。據(jù)吳自牧《夢粱錄》記載，南寧臨安的商品有414類［1］，部分城市居民還是奢侈品的消費者，“士夫一領之費，至靡十金之產，不唯素官為之，新仕尤效其尤者；婦女飾簪之微，至當十萬之直，不唯巨室為之，而中產亦強仿之矣”（王邁《丁丑對策》，載《臞軒集》卷十一）。在這樣一種高消費風氣的刺激下，商品制作日趨精細，市場日趨繁榮。宋代實現(xiàn)商品化的不僅有物質資料，還有人的商品化、技術和技藝的商品化、勞動的商品化和文學的商品化；再次，繁榮的城市娛樂生活的浸淫，滿足市民生活和審美需求而出現(xiàn)的文化娛樂的興盛。這些文化娛樂活動帶有明顯的消費性和商品化的色彩。宋代市民的娛樂場所主要是瓦舍，瓦舍中的娛樂活動豐富多彩，可謂百戲雜陳技藝繁多，成為眾多市民和一些士子盡情享樂的地方，從而使得文人士子深受市民意識的熏拂發(fā)生了價值觀的轉變。

士階層位于封建社會“士農工商”四民之首，肩負著傳承、開創(chuàng)封建文明的重任和維護與實踐封建道德的要責。作為封建文化的人格象征，文人必須重視品格涵養(yǎng)與理想追求，志于“道”而淡泊名利。然而隨著商品經濟的發(fā)展，商業(yè)在社會經濟中的作用越來越明顯，商賈社會地位日益突出時，社會各階層便不能無視他們的存在。雖然許多文人對“利”持保守和謹慎態(tài)度，實際上重“利”和“欲”的思想早以更具體的方式分散于士大夫文人的日常生活中了，最顯著的表現(xiàn)是享樂思想在兩宋文人中成為主流。歌兒舞女，飲酒相歡，口腹聲色之欲的滿足成為士大夫文人重要的生活追求，呂蒙正之雞舌湯、韓玉汝之白鴿宴、寇準之柘枝顛、宋祁之不曉天，宋人筆記對此類文人軼事津津樂道，向我們傳達出那個時代感的文人風氣和價值的評判標準。這說明在商業(yè)文化的影響下，整個社會的價值取向發(fā)生了明顯的偏移：建功立業(yè)以及安貧樂道的“高尚”或“高雅”的人生追求已部分地被口腹聲色的世俗享樂所代替了。

二、價值觀的轉變在“潤筆”上的反映

“潤筆”之詞最早見于《隋書?鄭譯傳》，是古人對文人作文繪畫所得的報酬的含蓄稱呼，即現(xiàn)在大家所熟識的稿酬或稿費。但古代的潤筆不同于現(xiàn)在的稿費，現(xiàn)在的稿費指由經營性的出版機構付給作者的費用，目的是購買作者的著作權以便向公眾傳播作品而獲利；而古代的“潤筆”則是個體因特殊需求而支付給作者的，其目的不是為了傳播作品而獲利，更多的是享用購買詩文字畫等的特定價值。而且古人的“潤筆”形式多樣，有實物形式，如車馬、絲綢等；有貨幣形式，如金銀或銀票等；也有錢物并舉的形式。

隨著時代的變遷，宋代的“潤筆”具有不同于以前諸代的顯著特點，更加趨于制度化且商業(yè)色彩更加濃重。從朝廷到民間，文人對“潤筆”的態(tài)度和做法與前代相比有了很大的變化，暗含了文人價值觀念的悄然的變化。

首先，宋代的“潤筆”形式更加規(guī)范并趨向于制度化?！皾櫣P”作為制度首創(chuàng)于宋代，其性質向制度化的轉變也始于宋代。宋代開國，太祖“杯酒釋兵權”，不重武將重文人，文士的政治地位較以前顯著提高?！皾櫣P”作為文人經濟地位提高的重要標志引起了朝廷的重視，沈括的《夢溪筆談》卷二曾寫道，宋太宗親自制定潤筆數(shù)額，并“降詔刻石于舍人院，每除官則移文督之”［2］，在院官下至吏人、院騶皆分沾，使“作為受謝”成為一種制度。官民向文士索文求畫，除按例給付酬金外，有時也因個人的好惡而有所增減。這項規(guī)定多用于朝廷之中，還沒有形成律法向社會推行，但這已經是一種重視文人和文學作品的進步了。不僅如此，民間的“潤筆”也在經濟發(fā)展和上層制度影響下形成了一定的風俗。

其次，兩宋人對于潤筆的態(tài)度也在漸漸發(fā)生著變化，從原來的忽視到重視，甚至發(fā)展到主動追求“潤筆”之利和以“潤筆”為生的地步。這在不同的階層的文人之中都有所體現(xiàn)。

五代十國時期，吳國翰林學士殷文圭為李德誠撰寫升官文書，并且李德誠答應一定會給付酬勞費，但是過了很久都沒有動靜，頗有“賴賬”之嫌。殷文圭著急但上門催討又顯得“俗氣”，故寫了一首題為《貽李南平》的催討潤筆的詩：“紫癜西頭月欲斜，曾草臨淮上相麻。潤筆已曾經奏謝，更飛章句問張華?！保?］一紙妙趣橫生的討賬單獨特又幽默。但當時這首詩在社會上流傳開后，人們不說李德誠的閑話卻對殷文圭的做法橫加議論，計有功的《唐詩紀事》載此事用“時論少之”總結。無非說殷文圭不該這樣做，可見時人思想中仍重“道”而鄙“利”的。

到了宋代，人們逐漸視潤筆為出賣文學作品的一種獲利方式，對于潤筆之資的獲得和追討不但沒有非議，而且還大大方方地積極販售文學作品以取得錢資。這種態(tài)度在不同的文人階層的表現(xiàn)十分類似。

在官府，由于太宗規(guī)定“在院官下至吏人、院騶皆分沾”，這就意味著“秘書”們寫公文得到的潤筆錢物并非獨得，而是翰林學士院全院官員乃至“后勤職工”共同分享，在這種情況下，起草公文的“秘書”不去索要或催要潤筆，同事們也會催促他去做這件事；如果起草公文的“秘書”臉皮薄而不去要“債”，那么院里就要派人去催索了。這就是歐陽修在《歸田錄》卷一中寫到的情況：“近時舍人院草制，有送潤筆物少后時者，必遣院子詣門催索?！保?］盡管利益分配者多少不一，但是因為人人有份，所以催索潤筆之事自然人人樂而為之，積極性高漲。從此可以看出，高層文人士子的務實精神，不會僅僅為了所謂“面子”或“風雅”而置利益于不顧。

雖然官方公文的有償部分在元豐改制時被取消，“元豐中改立官制，內外制皆有添給，罷潤筆之物”［3］，即秘書起草公文應得的潤筆之物，由原先被晉級和升官者私人掏腰包，改為中央財政統(tǒng)一撥付。但社會上盛行的潤筆風俗仍在，一時取消不了。不過潤筆多少受多種因素的影響。墓志潤筆一般比較豐厚，位高權重人的大手筆之作也是如此?！渡凼下勔姾箐洝肪矶d，“某公死，某公為作碑志”，“受潤筆帛五千端”。作墓志的“某公”實指歐陽修［5］。再如著名詞人周邦彥曾為大臣劉昺的祖父作埋銘，劉昺“以白金數(shù)十斤為潤筆”［6］?？梢姖櫣P數(shù)目之多。

民間對獲得“潤筆”的態(tài)度更為積極主動。創(chuàng)作詩文可以獲潤筆盈利，在宋代產生了一種賣詩文為生的現(xiàn)象。常有文士以買賣詩文為生計，或以賣詩文補貼家用。北宋都城汴京有一位張壽山人，自言“某乃于都下三十余年，但生而為十七字詩，鬻錢以糊口”［7］。張壽山人在京城三十年靠賣詩以糊口，可見當時賣詩文有持續(xù)的市場。這種開鋪賣詩文的銷售對象是個體需求者，積極迎合個體的需求創(chuàng)作詩文以獲錢財，是另一種形式的潤筆，比起那些名家被動被人所求而獲得潤筆之資，這種開詩鋪公開叫賣的行為更加主動，更顯示出文人積極趨“利”的思想價值觀。 除文人個體出賣詩文賺的潤筆之外，還出現(xiàn)了群體性賣詩文活動。隨著文學商品化的發(fā)展，宋代市場上出現(xiàn)了“書會”，就是那些不能或者不愿走上仕途的士子因生活的需要而組成文人群體以創(chuàng)作為職業(yè)獲取生計，獲得的“潤筆”也主要以貨幣形式為主。宋元時候有九山書會、古行書會、武林書會、玉京書會等“行會”性質書會。書會先生都是職業(yè)作家，不僅撰寫詩文，瓦舍中不少伎藝的腳本也出自他們之手，為當時和后世提供了大量鮮活的精神產品。

宋代潤筆之風的流行和賣詩文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表明宋代文學商品化已經發(fā)展到一定的程度，宋代文人價值觀已經將詩文也等同于一種商品，在注重文學價值同時也更注重其商業(yè)價值。

三、結語

由于宋代經濟的發(fā)展，商品化的增強，進而影響到宋代士人的觀念的變化，從而反映到潤筆中來，顯現(xiàn)了與前代不同的特點，就是潤筆的形成更加規(guī)范化、制度化和商品化。重視商業(yè)，言“利”已不是丟人的事，反映了宋代文人價值觀更趨于實用主義而不是盲目地排斥商業(yè)，重利傾向日漸明顯。

宋代潤筆的發(fā)展在當時和后代都有重大的影響，潤筆成為文人重要收入之一，一方面改善了文人自身的生活條件，改善了文學發(fā)展的環(huán)境，成為文人獲得獨立社會地位的重要標志；另一方面，使得文學傾向于民間尤其是城市生活，創(chuàng)造出一批符合市民審美口味的作品，盡管其中夾雜糟粕但更多的是對市民生活鮮活的反映，豐富了文學的殿堂。在此影響下，潤筆以后各朝都有新的發(fā)展，如到了清代出現(xiàn)了葉燮的自“潤格”和晚清按字計費的情況，使得古代的潤筆逐漸與現(xiàn)代的稿費制靠攏。這在歷史中是進步的。

［參考文獻］

［1］吳自牧.夢粱錄 ［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4：116-122.

［2］胡道靜.夢溪筆談校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98-99.

［3］計有功.唐詩紀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016-1018.

［4］歐陽修.歸田錄（卷一） ［M］.北京：中華書局，1981：10.

［5］費 袞.梁溪漫志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95.

［6］莊 綽.雞肋編 ［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70.

［7］王辟之.澠水燕談錄 宋元筆記小說大觀：第二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1307.

“Runbi”and the Changes in Literatis Values in the Song Dynasty

ZHANG Yi-fan

(Qufu Normal University, Shandong Province, Qufu 273165, China)

Abstract:The unprecedented development of commodity economy in the Song Dynasty promotes the changes of social consciousness. And the changes of the literatis values become one of the high profile phenomena. The change in "Runbi", a form of commercialization of literature, is very typical. "Runbi" whether in court or civil, has many changes and characteristics on the basis of the previous generation. Research on this phenomenon can not only reflect the changes in the values of the literati but also facilitate the study of its impact both at that time and in the future.

Key words: runbi; causes of prosperity; changes in values; impa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