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建平
屋內(nèi)的燈光,將兩個人影疊映在窗戶上,仿佛一張活靈活現(xiàn)的剪紙輪廓,時而晃動的影子,又宛如民間傳統(tǒng)的皮影戲。一陣迷人的動感影像后。傳來了一問一答:找到了?老頭問。嗯,拔掉了。老太說著,將兩根手指捏緊的白發(fā),移到老頭眼前晃了晃。還有不?我再找找。沒了,沒了。老太答。
“剪紙”變了形態(tài),“皮影戲”換了場景。老頭似乎很愉悅的樣子。緩緩直立身子,舒暢地舉起雙臂伸了個懶腰。爾后,老頭的一只手搭在老太的肩膀上,老太在前面踱著碎步,牽引著老頭進了里屋。窗戶上的人影慢慢消失了,留給夜晚的,是這對老人幸福安詳?shù)纳睢?/p>
咦!我頭上有白頭發(fā)了?老頭還年輕時,一天。他偶然發(fā)現(xiàn)頭上有一根白發(fā),驚訝地把頭伸到女人面前。讓我看,女人從廚房應(yīng)聲而出,油膩的雙手在圍布上一抹,撥開男人一頭濃密的頭發(fā)。好久,找到了半根白半根黑的頭發(fā)。還好,就一根,還是半截呢,女人安慰道。半根也是白,男人吐出這句話后,臉上閃現(xiàn)一絲憂慮。從此,男人每天對著鏡子找白頭發(fā),發(fā)現(xiàn)了白發(fā),就讓女人替他拔掉。拔白頭發(fā)漸漸成了女人每天少不了的活。
以前,男人和女人經(jīng)常為一些瑣事拌嘴,有時火氣大了,吵鬧甚至動手動腳也是家常便飯。然而,等吵過了,面對男人拔白頭發(fā)的哀求,女人怨氣頓時全消,雙方似乎找到了平衡點,很快進入配合默契的狀態(tài)。拔白頭發(fā),化解了男人和女人之間無數(shù)次口舌矛盾。
歲月流逝,男人和女人都變了,男人成了老頭,女人成了老太。老頭的眼睛瞎了,老太的行動遲鈍了。老頭頭上的白頭發(fā)越長越多。開始是一根兩根。漸漸地五根十根……唯一不變的,是老太每天晚上為老頭拔白頭發(fā)。老頭的白頭發(fā)已經(jīng)覆蓋了黑發(fā),再拔,完全是徒勞的事??傻搅送砩希撵`即刻會產(chǎn)生共鳴,老太攙扶老頭坐在燈下。戴上老花眼鏡為老頭拔白頭發(fā)。這樣慣例,幾乎已成了他們生活中重要的部分。
又是一個平常的夜晚,兩個人影如往常一樣,在窗戶上幻化出各種影像。老太的雙手在老頭的枯發(fā)中婆娑,許久,她捏緊食指和大拇指,用力一拔。老頭轉(zhuǎn)過身體,突然抓住老太的手,輕聲道,別拔了,這么多年來,你用這雙手,已經(jīng)讓我感受夠了年輕的快樂。再拔,太對不住你了。不要動,我再找找。老太這樣一說,老頭將老太的手抓得更緊,然后,輕輕地撫摸老太滿是皺紋的手背,仿佛要用他的歉疚去抹平老太手上的歲月印痕。老太無言,須臾,抽出手來握住老頭的手。說,你眼前雖是一片黑暗,心卻亮著呢。你頭上的白頭發(fā),我這輩子怕是拔不完,但我喜歡這種習(xí)慣了的日子。
一陣良久的沉默,老頭老太的兩雙手緊緊地揉搓在一塊。窗戶上,映現(xiàn)出清晰影像,充滿了動情和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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