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爽

能在上班高峰期的公交車上搶到座位，免受站立之苦，實在是件需要技巧的事。林欣夾在人流中躥上車，一屁股坐在靠車門的座位上，心滿意足地舒了口氣。看著過道里擠得像沙丁魚罐頭一樣的人，她不禁暗自得意。

沒過幾站，就有一個鄉(xiāng)下打扮的婦女氣喘吁吁地擠上了車，恰好站在林欣身邊。她頭發(fā)蓬亂，面色枯黃，還抱著個約莫四五歲的小男孩。婦女騰出一只手吃力地抓著吊環(huán)，單薄的身子在人群里搖搖晃晃。小男孩啃著一塊餅干，不安分地在媽媽懷里扭來扭去，好奇的眼睛左顧右盼。

車行駛了不久，林欣站了起來：“你坐吧!”婦女好像根本沒想到會有人給她讓座似的，先是愣了愣，然后才露出滿臉感激的笑容，向林欣道謝。林欣嗯了一聲算作應答，把目光投向窗外。

車子繼續(xù)顛簸，林欣迷迷瞪瞪有些犯困。突然，她覺得自己被人狠狠地拉了一把：“姑娘，小心你的包!”林欣猛地清醒過來，下意識地拽拽自己的手提袋，發(fā)現(xiàn)拉鏈已經(jīng)被旁邊的一個小個子拉開，錢包也露出了一個角。小個子見事情敗露，閃著兇光的小眼睛狠狠瞪向那個婦女：“多管閑事!”

扒手這么理直氣壯，林欣反而不敢說什么了。她把手提袋抱在懷里，目光投向窗外。周圍的人也默不作聲，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有幾個人還往一旁躲了躲，生怕小個子拿出匕首傷人。婦女一言不發(fā)，緊緊抱著嚇呆了的小男孩，身子微微地顫抖。

這時，旁邊的一個中年男子站了起來，洪亮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做賊還這么囂張!今天算你倒霉，我是警察!你就跟我到局里去一趟吧!”聞聽此言，周圍人像是注射了強心劑一樣頓時興奮起來，七嘴八舌地議論：“就是，囂張什么!”“栽了吧!哈哈!”

“誤會，誤會!”后面的一個光頭男人擠上前來，滿臉堆笑，“警察同志，我們是電視臺的，這不是在做節(jié)目嘛，考察一下民眾對公交扒手的反應。誤會呀!”說著，他從懷里抽出一個黑黢黢的小東西：“剛剛我一直在用微型攝像頭拍攝呢!”

“哦……”警察恍然大悟。車廂里又一次興奮起來：“什么節(jié)目啊?啥時候播放?”近水樓臺的林欣也高興了，趕忙拉住了光頭：“導演，你再給我拍個特寫唄!”光頭好脾氣地笑著：“沒時間了，任務繁重，我們得換輛車測試了，感謝大家的配合啊!”恰好車到站了，光頭擁著小個子準備下車。

“別走!”突然，一直默不作聲的婦女尖叫起來，所有目光齊刷刷地聚集到她身上。婦女指著光頭后頸上的一條傷疤：“警察同志，你別信他，他真的是個壞蛋，俺認識那道疤!”警察狐疑地看看光頭。光頭強作鎮(zhèn)定：“認錯人了吧，我們在拍節(jié)目!”“不是!你是賊!”婦女因為激動，聲音都在微微顫抖。

警察看看那婦女滿臉堅定的表情，隨即向光頭伸出手：“身份證讓我看一下!”“這個……早上出來匆忙，忘了帶……”光頭解釋，給小個子遞著眼色，慌不擇路地想下車。警察眼疾手快地上前扭住了他的胳膊：“不好意思，那就麻煩你跟我走一趟了!”旁邊也有幾個乘客在警察的壯膽下，按住了想奪路而逃的小個子。

林欣和那個婦女作為證人，一起到了警察局。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了。光頭所謂的“微型攝像機”根本就是個塑料塊，是兩個扒手遇到緊急情況時“金蟬脫殼”的道具。兩人承認，平時在車上作案時幾乎沒人“管閑事”，偶爾有一兩次碰到見義勇為的人，就用這招蒙混過去。沒想到今天這么倒霉，栽在了一個貌不驚人的農(nóng)村婦女手上。

林欣和母子倆一前一后地走出警察局?！爸x謝你啦，大姐!”林欣扭過頭道謝。婦女受寵若驚地擺擺手：“沒事!應該的?！绷中绹@了口氣，好心提醒她：“今天也算你運氣好?，F(xiàn)在的賊都膽大得很，身上一般都裝著家伙的!雖然車上那么多人，真動起手來，別以為會有誰幫你。城里不比你們農(nóng)村，人與人之間都處得挺冷……”婦女低頭不語，輕輕摩挲著身旁兒子的腦袋。林欣把后半截話咽下去，轉換了話題：“去哪啊?”婦女小聲報出了一個地名?！皠偤迷谖覀児靖浇?走吧，我打的上班去，捎你一程。”林欣優(yōu)雅地走到路邊去攔車。

到了目的地，林欣和母子倆道別，就腳步輕快地進了公司大樓。一上午的時間很快過去，林欣出來吃午餐。讓她驚訝的是，那母子倆居然還在原地!婦女擁著小男孩坐在馬路邊上，望著來來往往的車輛，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姐，你怎么……”林欣上前，剛問了一半就住了口。婦女眼睛紅腫，滿臉都是淚水，小男孩正懂事地幫她擦著。她抬起頭來看看林欣，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沒事?！绷中蓝紫律碜?，迷惑不解：“你大老遠地跑來，就為了在這馬路邊坐著?是不是遇到什么難處了?”婦女搖搖頭，小男孩接過話茬：“我們來看爸爸!”“爸爸在哪呢?”林欣茫然地望向車水馬龍的街道。

婦女咬著嘴唇，向林欣道出了事情的始末。原來不久前，婦女和丈夫在這里擺攤賣水果。突然，馬路對面?zhèn)鱽硪宦暭饨校骸笆謾C!我的手機丟了!”夫妻倆尋聲望去，只見兩個男人從剛剛靠站的公交車上躥下來，兔子一般逃走。丈夫丟下手里的稱，飛快地追了上去。眼看就要追上了，卻在拐彎處被一輛飛馳而來的轎車撞了個正著，當即倒在了血泊里。肇事車輛逃逸了，婦女哭叫著沖上去，抱著不省人事的丈夫攔車。將近半個小時內，好幾輛出租飛馳而過，卻沒有一輛停下來。其他的水果小販幫忙撥打了120，但是等到救護車趕到時，丈夫已經(jīng)斷氣了……醫(yī)生說，如果早送來一刻鐘，也許還能救活……

“今天是‘頭七，俺帶孩子來這里看看他爸……那兩個賊里有一個是光頭，脖子根上還有一道疤，今天讓警察逮到了他，也算是給俺男人報了仇……”婦女抹抹眼淚，“可俺想不通的是，為啥那個丟手機的人一直沒來說聲謝謝……還有那些司機，怎么就見死不救呢……姑娘，你說得對，城里人有時真的壞得很，心比石頭還硬……”她低下頭拍著嗚咽的兒子。

林欣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半晌，她忍不住問道：“大姐，既然你知道現(xiàn)在人都冷漠，那，那你今天為什么還會幫我，你就不怕……”婦女抬起紅腫的眼睛：“俺帶著孩子進城賣水果一年多，不管多擠，車上從來沒人給俺讓座。還經(jīng)常有人嫌俺身上有股味，讓俺站遠些……姑娘你是第一個給俺讓座的，你是難得的好人，俺怎么能眼看著賊把你偷了呢……”

林欣愣住了，久久無語。她該說什么呢?今天讓座并不是出于善心，僅僅是因為小男孩在一旁啃餅干，渣子掉了她一身，她滿心惱怒，卻又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發(fā)火，索性把座位讓出去圖個干凈。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舉動，竟讓婦女如此感激。想到自己平時在公交車上從來都是對那些需要座位的人視若無睹，林欣慚愧得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