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夕

一醒來就是一個激靈。

我狠狠地把眼睛揉了下，又揉了下，然后再眨巴眨巴，使勁睜開，坐在床上前前后后地打量。床罩，雪白的。地毯，大紅的。窗簾，黃底紫花，厚重的。這會是哪兒？

衣服胡亂扔在靠椅上。我伸手扯住褲腳，把褲子往懷里拽。褲子口袋里有塊硬東西很沉地掉在地毯上。還好，手機沒丟。摸了摸褲子口袋，鼓鼓囊囊的。嗯，錢包還在。打開錢包，把錢全部拿出來，數(shù)一張就在床上放一張，一共31張。原來多少，記不清楚了，估計沒丟。我把錢捋好，捋得整整齊齊，又放回錢包，把褲子隨意疊下，放在枕頭旁。我想了想，又使勁踮起屁股，伸出胳膊把上衣扯了過來，從口袋里摸出煙，點了一根，索性靠在床背上悠閑地抽起來。

煙霧緩緩升起，我閉著眼睛使勁地想昨晚的事。一直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手指一下子痛起來，一看煙已燃盡，被子上落下很多煙灰。想把煙直接丟到地上，看看鋪的是地毯，沒忍心。煙灰缸放在茶幾上，離得有點遠(yuǎn)，懶得起來，于是直接扭過身準(zhǔn)備把煙按熄在床頭柜上。就在下手按的那一瞬間，我發(fā)現(xiàn)床頭柜上赫然豎著一個煙屁股。這一發(fā)現(xiàn)讓我吃了一驚，看來在這里熄煙成了我的一貫行為。

把煙按熄，我瞅了瞅燙紅的手指，又把目光落在床頭柜上。這一次又讓我吃了一驚，原則地說是一大驚。床頭柜上赫然豎著的是一高一矮的兩個煙屁股。我把瘦高的煙屁股拔下來，看了看商標(biāo)，女士的，乖乖，這煙是女士抽的呀。我嚇得一個激靈從床上跳了下來。在雙腳落地的那一刻，更讓我感到吃驚和難堪的事情發(fā)生了。老天，我渾身上下竟然一絲不掛！

內(nèi)褲哪里去了？我提起被子翻了個兒，沒有。低頭看看地下，沒有。又趴著看看床縫，也沒有。真是奇怪了，內(nèi)褲自己會長翅膀飛了不成？我從衛(wèi)生間抽出浴巾纏在腰上，繼續(xù)尋找，仍然沒有找到。怎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真是蹊蹺。莫非昨夜被人劫了色？可我這色，乖乖，就是在大街上插上草標(biāo)免費處理，怕也無人問津呵。

退一步說，就算有什么故事發(fā)生，我還是不信誰個會有收藏內(nèi)褲的愛好。繼續(xù)找！只要目光能及的地方我一概不放過，從頭到尾來個地毯式搜索。說起地毯，我恨不得把地毯卷起來看看。終于，我從垃圾簍里扒出了我的內(nèi)褲。原來它猥瑣地躲在垃圾簍的底層，上面堆積的東西已經(jīng)把它的一半給打濕了。我想反正是濕了，還不如索性讓它多喝點水。我剛擰開水龍頭把內(nèi)褲丟進(jìn)洗浴盆，就聽到咚咚的敲門聲。

起初，我對那敲門聲沒很在意，也沒有理睬。估計是看到屋里沒反應(yīng)，外面就提起了嗓子喊，老萬，老萬，快點開門，上班時間到了，一起走。是老秦在喊。他是我旁邊辦公室的，官銜和我一樣，小小的科長。我說你先走。他卻不走，邊敲門邊喊，快點，快點，有啥見不得人的，先開門嘛。

話說到這份上不開門似乎就不大好了。我趕緊把內(nèi)褲往浴巾里一卷，蹭地扔進(jìn)浴缸內(nèi)，胡亂把褲子套上，邊系皮帶邊開門。老秦滿臉壞笑地進(jìn)來，東張西望一番，嘿嘿嘿地笑。我說你嘿個屁，我還沒洗臉，一大早就聽你吼吼吼，嚎喪啊。他繼續(xù)嘿嘿嘿，嘿得我心里直發(fā)毛，就讓他先走，可他不，說要和我一起走。我只好匆匆忙忙地洗臉?biāo)⒀馈３丝諆合氚褍?nèi)褲從浴巾內(nèi)摸出來，他狗日的像個柱子樣地戳在浴室門口，硬是沒找到下手機會。最后只有狠狠心，對那團浴巾看了最后一眼，無可奈何地跟他一起走了。

沒有了內(nèi)褲，下身一下變得空蕩蕩風(fēng)習(xí)習(xí)的，沒有一點依托感，就跟沒穿褲子一樣。別看只那么一小塊布，男人沒有它還真是不行。尤其走路的時候，空蕩得更加厲害。我越想越別扭，想著想著就不會走路了。只要別人多看我一眼，我就懷疑是不是看出什么端倪來了，立馬涌上一種被雙規(guī)了的感覺。整個一上午心虛得很，能坐就坐，盡量不起身，一副做賊心虛的熊樣。就連上廁所也偷偷摸摸的，跟得了花柳病怕被人發(fā)現(xiàn)似的。

又忙乎了一陣子。老秦嬉皮笑臉地湊過來在我耳邊悄悄問，那個美女昨晚什么時候走的？哪個美女？我問。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傻??？老秦有點詭秘地說，就是阿嬌啊，你昨晚跟她妹長妹短地喝了那么多酒。本來說好了吃過飯準(zhǔn)備去洗腳屋的，你卻喝得不亦樂乎，最后竟然達(dá)到了不省人事的最高境界。還是那個美女把你扶到房間去的。嘿嘿，去了，就沒看她出來。嘿嘿，你沒去洗腳屋也好，給別人省了，好同志，嘿嘿，好同志。

看老秦正經(jīng)八百的樣子，想想自己的內(nèi)褲，我有些心虛了。莫非真有女的進(jìn)我房間了，我心里暗暗叫苦，丟人啊，丟大了。

晚上一下班回家，媳婦就盯著我看，看得我兩腿直發(fā)顫。我自顧自地說，熱死了，洗個澡去。說罷直奔臥室拿出換洗衣服，當(dāng)然，還有兩條內(nèi)褲。這點小聰明我還是有的。當(dāng)我擰開水龍頭，看到水嘩啦啦地流下來，心情那個舒暢啊，無法形容。

這時，媳婦站在衛(wèi)生間外敲門，老萬，老萬，水是涼的，燒熱了再洗。我說沒事，我身體棒得很。其實我在想，這會兒還管得了它是什么涼水，就是冰水我也要洗。

洗完后，我把衣服穿好，把剩下的另一條內(nèi)衣和臟衣服混在一起扔進(jìn)洗衣機。我知道內(nèi)衣少了是死無對證，怪不得我，多了可是解釋不清。從衛(wèi)生間走出來，我就踏實多了，很快恢復(fù)了容光煥發(fā)的本色。

媳婦已經(jīng)把菜擺好，只等我洗完后吃飯。主食是稀飯饅頭，我一股氣喝了五碗稀飯，吃了三個饅頭。當(dāng)我再拿起第四個饅頭的時候，手機響了。收到一條信息：萬科，是我，阿嬌喲，我在西月茶樓等你，不見不散。這口饅頭便哽在喉嚨硬是咽不下去了。我想完了，擔(dān)心哪兒，哪兒就出事。莫非那晚果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這個約究竟赴不赴？我猶豫不定，偷偷瞄了眼媳婦，她正全神貫注在給兒子輔導(dǎo)功課，根本沒注意我這兒。我悄悄把信息一刪，努力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xù)吃飯。

思想斗爭了半天，覺得還是得找個借口出去。我不知道阿嬌的底細(xì)，但憑感覺她是來者不善。我一邊想一邊用筷子在碗里攪來攪去。一個響亮的噴嚏把媳婦的目光給打了過來。老萬，你感冒了??？不讓你洗涼水澡，你偏犟。

我說，可能是，這樣吧，我下去買點藥。媳婦說，家里找找，看還有沒？我到房間里胡亂轉(zhuǎn)一通，把找到的感冒藥藏了起來，然后出來說，沒有了，我下去買點。

剛走到西月茶樓門口，又收到一條短信：哥，進(jìn)去后徑直往里走，在那兒等你呢。我在心里嘀咕，怎么一到門口就變成哥了？我聽話地徑直往里走，走到盡頭，果然看見了阿嬌，她被罩在一團朦朧的燈光中。柔和的光貪婪地灑在她那年輕的臉上，長發(fā)下垂，半掩著嫵媚的面孔，面對眼前這難以名狀的誘惑之美，誰要不動心恐怕就不是真正的男人。

她仰著臉兒看著我笑。我原本緊張和氣憤的心，一下被她感染得愉悅起來。她把一杯清茶殷勤地放在我的面前。我嗯了聲，坐在她的對面。

萬科，真不好意思啊，這么晚了還打攪你。她說話時那雙眼睛輕輕地飄動著溫情。我沒吭聲。我這久經(jīng)官場的人，竟然看不出她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我不得不以靜制動。我下意識地按了按口袋里的錢包，還好，錢都帶著。如果昨天真的發(fā)生了什么，按市場規(guī)則，3100元應(yīng)該夠埋單吧？透過清茶上面的水霧，我看到她正用一副俏皮的模樣斜著眼瞄我。哥，你在想啥？這問候很親切，但親切得也太快點了吧，我很不習(xí)慣，不過也沒糾正。

昨天，她說昨天晚上，不是，不是，是今天早上，我，我五點離開的。我心里慌了起來，看來果有其事。我估計她是想讓我接過話茬。我沒接話，裝著若無其事地從口袋里摸出一支煙，剛想點上，在余光里看到了她的注視，于是把煙給她遞過去。不，她說，我有。她拿過一個桃紅色的小包，從里面掏出一個金屬匣子，摁了下按鈕，匣子打開，上下擺著整整齊齊的煙。她抽出一根用手輕輕地夾著，另一只手從包外的小袋中摸出一個看起來很別致的火機把煙點燃。煙霧從她的口中緩緩地吹出，姿勢優(yōu)雅到了極致。這時，我突然發(fā)現(xiàn)她的煙和賓館里床頭柜上的煙竟是一模一樣。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完全相信，昨晚她肯定進(jìn)去過無疑。

我正在凝視和思考中，她把火機打著伸到我面前。她說，哥。我忙把煙噙好傾過身去，點著了煙。她又沖我笑笑。我眼角向上動了下，算是回笑。

你怎么什么都不問？她說。我稍加思索，說，是這樣的，我估計昨晚喝得太多了，是不是，是不是有點出格？她笑笑說，你吐得到處都是，我重新給你換了被子，還有，你那衣服，也太臟了，我就扔到了垃圾簍里。我臉唰地紅了。她繼續(xù)說，是你不讓我走的，不過，也有我的因素，我其實蠻喜歡你的。

請原諒，我說，我不知道怎么說才好，酒喝多了就是害人。我在心里想，她會不會開個價，這樣倒也干脆，但是千萬莫留后遺癥，也千萬不要獅子大張口。我就這3100元，這個錢可是我小金庫最后一筆了，媳婦還沒來得及發(fā)現(xiàn)。

我就是喜歡你的人，她說，我今天就是想看看你，別的沒什么，你不要太內(nèi)疚，以后多聯(lián)系吧，做個朋友。我沒吱聲，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一段時間。隔一會兒，我就掏出手機看看，我怕媳婦追問我買個藥咋這么長的時間。她看我這樣，就說，是太晚了，回去休息吧。

我們一前一后的走出茶樓，攔了輛的士。我把她送到指定的位置，然后返回家中。

我想事情不會這么快就結(jié)束，隱隱約約地感覺還會有故事緊接著發(fā)生。果然，到了第三天快下班的時候，接到阿嬌的電話，說想見我，一起吃個飯。她說話聲音嬌滴滴的，和她的身體一樣具有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媚惑韻味。我鬼使神差般放下手頭沒干完的事，匆匆忙忙打的，到了她指定的地點。

吃完飯最后一結(jié)賬，花了五百多。兩個人咋花的？我想要過菜單看看，阿嬌拿出六張紅票子瀟灑地對服務(wù)員揚揚，說，結(jié)賬。服務(wù)員遲疑了下，瞄我一眼。我很羞愧，忙說我來結(jié)。阿嬌阻止道，不用你結(jié)，我能報銷。

晚上回到家心里既有難以掩飾的興奮，也有一點點愧疚。我好歹也是堂堂的一科之長，怎么讓個女娃子買單？怎么想就覺得自己的形象有些猥瑣，不像個大男人。像我這樣掉氣的男人如果討漂亮女孩的喜歡，那可真是因為喜歡。想到這，我倒有點沾沾自喜了，看來我身上還真有令美女欣賞的要素，心下一陣輕松，，腳下也有些飄的感覺。

我偷偷摸摸躲進(jìn)房間，小心翼翼把帶在身上3100元錢用報紙包起來，塞到被子下面?？戳丝?，沒有什么破綻。用手一摸索，感覺還是有點凸起，就一手掂起席夢思，一手把錢塞到席夢思下面。砰地一聲，席夢思回位后，我這顆懸著的心總算砰地落地了。

聽到媳婦進(jìn)屋的腳步聲，我撲地一聲倒在床上，四仰八叉。媳婦嘟嘟囔囔地說，天天就知道喝酒，喝死才好。我喝不死，我夢得死。一挨著枕頭，就醉生夢死了。美夢很長，正陶醉在夢境中，我聽到啪的一聲響。睜開眼睛，臉有點痛，知道響聲是從哪發(fā)出的。這一耳光把我從伊甸園給扇了出來。我眼睛迷迷糊糊，腦袋可不迷糊，立即反應(yīng)肯定是說夢話了。我假裝很關(guān)切地問，媳婦，你是不是做惡夢了？她反唇相譏，我沒做虧心事，我憑什么做惡夢。我正想繼續(xù)狡辯，她在黑夜里伸出黑色的手，摸住了我的耳朵，把它拉長，小口對著它輕聲細(xì)語地問，誰個的長發(fā)真迷人？

我終于知道挨打的原因了。我說，我沒說誰，我在說你呢。說我？她哼了一聲說，我可一直是短發(fā)，你以為我會信？我的耳朵隨著她的手忽遠(yuǎn)忽近上上下下。我說，你先把手放下來，我就說。她放下手，用藐視的目光看著我，老實交代，誰的長發(fā)真迷人？我說你的頭發(fā)長長了就更美了。好多年了，我一直想看你長發(fā)飄飄的模樣，就這。說完我背過身不理她，她推我，搡我，蹬我，我就是不吭聲，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沉默是金，沉默是金。我一直在心里堅強地念叨，直到她疲憊休戰(zhàn)。

上班后我就尋思，應(yīng)該送阿嬌個什么禮物。畢竟我做了對不起別人的事，人家反而請我吃飯。人家為什么??？咱怎么也得表現(xiàn)出一個重情重義男人樣吧？可一上午也沒想好買什么。中午到街上轉(zhuǎn)到了首飾店，選了半天選了條項鏈，3100只夠買一條一般的鉑金項鏈。項鏈優(yōu)惠后正好是3100元。他媽的，好像算準(zhǔn)了我只有這么多，就它了。我掏出錢，往柜臺上一放，說，包裝好看點。售貨員把錢拿到驗鈔機一橫，3100元嘩啦啦地跑了。

懷里揣著項鏈感覺真踏實。阿嬌她一定是喜歡我的，雖然我目前還只是個小小的科長，沒準(zhǔn)兒今年我會再上一個臺階。有個副局長老了，快退休了，據(jù)說新任副局長就在單位挑選。憑著我工作踏實，肯干，有上進(jìn)心，業(yè)務(wù)能力強并且沒有劣跡，與領(lǐng)導(dǎo)同事之間關(guān)系也很是融洽等等，這是我的優(yōu)勢，所以我上的可能性非常大。雖說老秦的呼聲也高，但他性格毛毛躁躁，除了耍耍嘴皮外別的根本不配跟我一搏。不是我說他，能干個啥？我想領(lǐng)導(dǎo)的眼睛也是雪亮的。想著想著，我就自己笑出聲來了。

躺在辦公椅上左轉(zhuǎn)轉(zhuǎn)，右轉(zhuǎn)轉(zhuǎn)，直轉(zhuǎn)得腦袋暈暈乎乎，我點著煙，瞇著眼睛想，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痛醒的，準(zhǔn)確地說是被燒醒的。煙掉在桌子上把報紙給點燃了。報紙燒得差不多了就殃及了我的袖子，然后開始烤肉。

我急速把袖子上的火甩滅，然后拿起一只鞋子，照著桌子上的火苗噼里啪啦一陣狠揍?；鹣?，桌面慘不忍睹。去他媽的，樂極生悲就是這個樣子。只顧高興了，搞得火也來助興。收拾好殘局，心情又開始好了。

我從公款里先拿出1000元，太少了不行，上回隨便吃就花了五百多，我得多帶點兒，男人錢多膽就壯。把項鏈裝在褲兜里，那長長的盒子與我的腿親密接觸，一走，一碰，不痛，感覺忒踏實。我記得阿嬌頸脖上就帶著個玉不像玉，石頭不像石頭的什么東西，反正不貴。這回我給她換個貴的，想她一定喜歡，一想到她會喜歡，我簡直高興得手舞足蹈了。男人啊，就這德性。

見到阿嬌我眼前一亮，她穿著玫紅的連衣裙，裙子的下擺鋸齒樣的錯落，不規(guī)則，像一朵倒開的罌粟花，亮麗嬌艷，在微風(fēng)里一路搖曳著向我走來。

她對我嬌羞一笑，我驚呆了，癡癡地看著她。她輕輕地推了我的肩膀說，哥。我發(fā)覺自己失態(tài)，臉一下子紅了。我剛想把項鏈拿出來送給她，卻發(fā)現(xiàn)她美麗的頸脖赫然被一條鉆石項鏈搶先霸占了，那項鏈驕傲地在夜色里擠眉弄眼，熠熠生輝。我握著項鏈的手生生發(fā)冷，一種失落夜色般地襲上心頭，很快蔓延全身。人窮志短，馬瘦毛長。我那個小玩意兒在璀璨的鉆石面前，就像丑女無鹽躲在門縫兒里看見了西施，硬是不敢出來了。

哥，你干啥呢？她又推了我一把。我悵然若失，嘆口氣，把手從褲兜里拿出來。對她說，找個地方先坐坐吧。她很聽話地跟著我到了一個中等的酒店。她在包廂里很殷勤，借著酒意我們又浪漫了一回。

和我親熱上以后，阿嬌嚷著不回家了，要在外面住。我就在離我單位不算遠(yuǎn)的地方給她租了個小屋，兩室一廳的，她高興得當(dāng)天就把家里的衣服生活用品全部裝了進(jìn)來。

才過了兩天，她又打來電話，讓我過去吃飯，說是做了我最愛吃的。下班后我直接過去。兩個人比著喝酒，對著抽煙。屋里酒香四溢，煙霧繚繞。把我喝得是暈頭轉(zhuǎn)向，樂不思蜀。不用說，喝到后來又接著浪漫開了。

第二天早上六點多，我被憋醒了。上廁所的時候，我看到阿嬌在擺弄電腦，電腦里有她嘻嘻的笑聲。我把頭湊過去一看，不得了，飯后的一幕清晰地重演著，還是動感畫面，比艷照門還艷。我生氣地站在阿嬌身邊，垮著臉，用手敲著桌子說，你在搞什么名堂？這東西還能放到網(wǎng)上？真是，不像話。

看我真的生氣了，阿嬌抱著我撒嬌說，我就是想看看相機的攝像功能好不好嘛？你要不高興，我現(xiàn)在就刪了嘛。她當(dāng)著我的面，把那些東西給刪掉了。我的氣這才消了些，轉(zhuǎn)身鉆進(jìn)被窩。進(jìn)被窩后又發(fā)現(xiàn)忘記上廁所了。被子一掀我就下床，這時候阿嬌過來了，興奮地抱著我就是不撒手，在臉上啃來啃去，折騰了半天，我的膀胱都快爆裂了。

一上班，老秦就從隔壁辦公室嬉皮笑臉地跑過來，俯身在我耳邊說，中午請客。我瞅了他一眼，沒理他，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拿起昨天的報紙裝模作樣地翻看。老秦在我對面坐下來，用手在我的報紙背面彈來彈去。我把報紙往桌子上一拍，瞪著他說，煩不煩？老秦依然嬉皮笑臉，說，萬科，萬同志，莫生氣，不要這么馬列主義嘛，看看你的手機吧，是不是忘記開了？我從褲子口袋中掏出手機一看，果然沒開，于是就把它打開。

他繼續(xù)笑，皮笑肉不笑的笑，說，萬科昨晚在哪里露宿？這話問得我一驚。我義正辭嚴(yán)地問他，你什么意思呀？

嘿嘿，不干啥。早上接了嫂子一個電話，問你昨晚在哪兒，是不是和我一起？我說是，還說是陪上面的領(lǐng)導(dǎo)吃飯，后來打打麻將，太晚了，領(lǐng)導(dǎo)說都不回家了，后來就都沒有回家。對了，我還說你的手機沒電了。你自己想辦法，把它整沒電。

他一口氣說了這么多，我聽得一愣一愣的。從抽屜里掏出兩盒好煙扔給他說，這才像兄弟，你以后有什么麻煩盡管說。他接過煙說，誰跟誰呀，能幫我絕不推辭。嘿嘿。

他一走，我就想著怎么才能把電耗完。我仰臉坐在轉(zhuǎn)椅上，把手機拿到眼前，找?guī)讉€很久沒聯(lián)系的電話撥。

找了幾個朋友不咸不淡地聊了會，索然無味。手機的電今日出奇地耐用，顯示屏的三格電還有下兩格頑固地堅守著陣地。

我還是得想辦法把電耗完，不然回家還要編故事騙媳婦，麻煩。咋辦呢？我是不敢再貿(mào)然撥打電話了。于是我就放歌，把聲音放小點，然后把手機夾在厚厚的文件中。半個小時后，我掏出發(fā)燙的手機，一看，嘿，自動關(guān)機了。

手機沒電了，我突然感到很輕松，感到昨晚真的是跟老秦一起陪領(lǐng)導(dǎo)打牌一樣。我想這是公事，關(guān)系到飯碗，以前也有過，媳婦沒說啥，這次有老秦先墊了底兒，她更不會說什么了。

我起身到老秦辦公室去，他在網(wǎng)上和別人聊天。我掃了眼畫面，一個女人的照片在屏幕上非常醒目。我猛地一愣，那不是阿嬌嗎？我好奇地伸過頭，卻突然黑屏了。老秦說，這鬼插座太松了，一碰就斷電。然后他就勾下頭去擺弄插座。我問，那是誰的照片？他別過頭對我說，周迅的，你沒見過？我挺喜歡周迅的。我說是嗎？可我心里仍然迷惑，難道是我看錯了？

天氣越來越冷，那位副局長也快退休了，上面已經(jīng)明確說從單位內(nèi)部提拔，并已派人下來搞民意測評。單位上表面上呈現(xiàn)出一團和氣，其實私底下已經(jīng)有很多人開始行動了。我想，雖然我一貫的表現(xiàn)不錯，軟件硬件都還行，但還是覺得應(yīng)該給局長和上面的領(lǐng)導(dǎo)班子意思意思。我把這個想法給媳婦說了，得到她大力支持，說先給我10000元的活動經(jīng)費，以后要用再給。當(dāng)天下午，我趁局長辦公室沒人，把錢裝在一個資料袋里放到他辦公桌上，說是最近寫了篇關(guān)于人事改革方面論文，請他給看看。局長瞟了眼紙袋子，笑著說，哦，文章還不短嘛。我說，不長，不長，還請局長多關(guān)照多培養(yǎng)。局長笑笑說，好說，好說。你先好好準(zhǔn)備準(zhǔn)備，我有空兒細(xì)看。局長這么一說，我心里就更有底兒了。

搞民意測驗的頭天晚上，我有意早早睡下，想養(yǎng)精蓄銳，把競爭演說搞得漂亮些。約莫凌晨兩點多鐘，手機鈴聲清脆地響起。媳婦睡得迷迷糊糊，我一個翻身，利索地從床上躍下，拿起手機一看，是阿嬌打來的。我嚇了一跳，睡意全無。這丫頭半夜三更干什么？我看看了媳婦，她還躺著床上，似乎對這個電話不是很警覺。我拿著手機到客廳接聽。她說，哥，我病了，在發(fā)燒，好難受喲，然后是一陣強烈的咳嗽聲。我問她現(xiàn)在哪兒。她說在出租屋里。還有什么好說的，我是個男人，在這種情況下我能不管吧？我壓低嗓音說，你等著，我馬上去。

我躡手躡腳地來到媳婦身邊，裝著為難的樣子，說，你看，局長喝麻木了，非要喊人打牌，缺一角，你說咋辦？媳婦不耐煩地說，真是，這還用問我？去吧，去吧。

得了圣旨，我急忙穿好衣服，下樓去。

到了樓下才發(fā)現(xiàn)外面下起了大雪，地上房頂全白了，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作響。大片的雪花橫掃著我的臉，耳朵，甚至毫不客氣地灌入我的脖子，我凍得瑟瑟發(fā)抖。

風(fēng)是無孔不入，我牙齒開始咯咯打架。看著等不來的士了，索性把頭從衣領(lǐng)里解放出來，迎著風(fēng)雪跑，使勁跑，踢踢踏踏，踢踢踏踏，直到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最后跑得雪花一落在我的皮膚上就被融化。

終于跑到了。我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伸出凍僵了的手把門打開。攜帶著雪花撲撲通通跑到房間里，使勁地拍雪，跺腳。

阿嬌靠在寬大松軟的皮椅上，裹著玫紅的緞面棉大衣，電暖氣紅彤彤的，映照得阿嬌的面孔白里透紅。電腦咿咿呀呀地唱著纏綿的歌，把整個臥室渲染得情味十足。她對我眨著眼笑，笑得我莫名其妙。

我來不及換鞋，直接用手觸摸阿嬌的額頭。還好啊，精神狀態(tài)也不錯，看起來一點也不像發(fā)燒的樣子。

她站起來，用暖烘烘的手勾住我的脖子，說，哥，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下得好大，如果在外面堆個大大的雪人，該有多浪漫。

無稽之談。我生氣地一腳把電暖氣踢倒，隨后又在上面狠狠地補了一腳。大聲說，你在屋里烤電暖器，知道外面啥情況嗎？你咋這自私？聲音很大，把阿嬌嚇得半天沒敢吭聲，過了一會，她開始嚶嚶哭泣。一哭，就剎不住了。

本來心里就煩，再聽她哭，就更煩了。我說，好了，別沒完沒了的了。她還是那樣哭。我就有點心疼了，把她拉到身邊說，算了，反正今天被你三更半夜地折騰了，干脆就陪你這一回。下次不要再這樣了。

她破涕為笑，眼淚還掛在臉上，紅著眼睛，就拉著我要出去堆雪人。小女人啦，真拿她沒辦法。

她拿個圍巾把自己的頭裹得只剩下兩個眼睛，然后拽個洗澡的長毛巾，把我的腦袋也圍一圈。她一邊圍一邊笑著說，只剩下賊眉鼠目了。我當(dāng)時如果是從醫(yī)院里出來，所有的人都會認(rèn)為我腦袋有問題。事實上我的腦袋可能真是有問題。她格格地笑著，吩咐我把鏟鍬扛好，抓起相機出門了。

我按著她的指揮鏟雪。那雪啊，紛紛揚揚鋪天蓋地，那風(fēng)啊，怒號咆哮像戰(zhàn)馬嘶鳴。風(fēng)花雪月是這樣的嗎？如果是，這是一種多么特別的風(fēng)花雪月。這難忘的夜晚，這浪漫的情景怕是沒有幾個人經(jīng)歷過。我激動得手腳冰涼，激動得面若冰霜。我在阿嬌指點下，揮動著鐵鍬，呼呼生風(fēng)。與天地混為一談，不分彼此。閃光燈不知疲倦地頻頻放著光彩。

雪人的輪廓漸漸清晰，阿嬌不停地拍手叫好。當(dāng)這個和我一樣高的雪人嗤笑著拔地而起時，我卻轟然倒下了。阿嬌興奮地跑過來，捧起一捧雪塞進(jìn)我的脖子，我一骨碌又爬了起來。我指著她說，知道我現(xiàn)在最想干啥？

她說，親我。

我說，我現(xiàn)在最想干的就是揍你。

她笑嘻嘻地來到我身邊，把一只手從袖筒里露出來，輕輕地?fù)崦覂鼋┝吮砬榈哪樥f，哥，你不要冷冰冰的嘛，這是浪漫，知道不？浪漫是不分時間、不分年齡的。走，到被子里去，我給哥暖暖。

那一晚，阿嬌表現(xiàn)得特別勤奮，一共給我暖了三回。每次暖過后隔不到半個小時，她又要給我暖。我說你讓我好好休息會再說嘛。她說不行，良宵一刻值千金，今天這個夜晚不能虛度。

當(dāng)她還要給我暖第四回的時候，我渾身能量已被透支得一無所有，渾身酸軟?；杌璩脸恋厮恕?/p>

我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11點過一點兒才醒來。一醒來就想起競職演說的事，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了個激靈。我顧不得渾身疼痛，匆匆地穿好衣服臉都沒顧得上洗直接往單位跑。

等我走進(jìn)大院時，競職演說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單位上的人正從會議室涌出來，各自往辦公室里走，他們打我面前經(jīng)過的時候，都用一種十分詫異的目光看著我一下，然后迅速低頭走開。我心里正暗暗叫苦，突然看到老秦和局長并排兒出來了。老秦捧著局長杯子，臉上寫滿了志在必得的笑容。一見到我，立刻笑容凝固，天哪，你這家伙跑哪兒去了？害得我到處找你，嫂子也在滿世界的找你啊。我一把拉過他，悄悄地問，結(jié)束了？他偷偷看了眼旁邊的局長，說，嗯哪。我說民主測評也結(jié)束了？他說嗯那。我慌了，跑到局長身邊說，局長，我。局長表情嚴(yán)肅地說，別說了，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我剛進(jìn)辦公室，局長就把那個資料袋遞我，面無表情地說，拿回去吧。我說，局長，我昨晚突然得了重感冒，燒得不省人事，你看這……局長揮揮手，拿走吧，我也無能為力。我說，局長，能不能安排我單獨搞次競職演說？局長說，這不難，可還有意義嗎？說完，又遞過來個資料袋。抽出一看，是我和阿嬌風(fēng)流的照片，竟然還有一個光盤。我說，局長，我……局長打斷說，資料不只一份，你走吧，好好寫份檢查，聽侯組織處理。

我一聽他這樣說，頓時覺得天昏地暗了。

責(zé)任編輯何子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