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　克

半路上，突然下起大雨，在距離加工廠還有大約一公里時，車略入了泥濘之中，我們只好下車徒步前行，天空一片漆黑，傾盆大雨令人窒息。拳擊手套大小的蝗蜍在泥路上蹦來蹦去，更可怕的是，我們剛下車就能聞到腐尸的惡臭，離村莊越近，臭味越濃……

發(fā)現(xiàn)“商機”，鋌而走險

2008年春天，我在美國國會圖書館瀏覽雜志時，突然被這樣一則新聞吸引住了：“印度不僅經(jīng)濟實力快速增長，在一些鮮為人知的行業(yè)上，也處于關(guān)鍵地位，販賣人骨就是其中之一……”在一般人眼中，這只是一則吸引人眼球的恐怖新聞噱頭而已，但是對我這個來美國攻讀醫(yī)學(xué)博士學(xué)位的人來說，卻看到了巨大“商機”!

就醫(yī)學(xué)而言，研究骨骼的重要性已是毋庸置疑，但是，用塑料制作的人骨并不理想，它無法表現(xiàn)真實骨骼的各種變異，而處理骨骼是一個又苦又臟的差事，很少有人愿意參與其中，何況還涉及到尸源問題。因而，天然人骨非常稀缺，可謂高價難求。在中國，一副狀況良好的完整骨骼可賣到上萬人民幣，但在印度300多人民幣就可以買到。即使考慮到了運費和關(guān)稅等因素，暴利還是不言而喻的!我沖動地把自己的想法講給女友塞瑪聽，她聽后十分激動，連連贊同說，以前怎么沒想到呢!塞瑪是我在美國認識的印度女友，她的家就在加爾各答，而以加爾各答為首府的印度西孟加拉邦正是印度乃至全世界人骨交易最活躍的地方。

我已經(jīng)碩士畢業(yè)，我的目標是攻讀完博士學(xué)位后再回國，但是昂貴的學(xué)費成為橫亙在我面前的一座大山。于是，在塞瑪?shù)臄x掇下，我那原本朦朧的想法開始清晰并堅定下來——去印度從事人骨交易，利用在中國國內(nèi)醫(yī)學(xué)界的人脈，販到國內(nèi)，狠狠地賺上一筆!

深入黑市，危機四伏

塞瑪?shù)母改缸≡诩訝柛鞔鸾紖^(qū)，有著一棟精致典雅的別墅，算得上中產(chǎn)階級。他們對我這個異國“女婿”還算熱情，稍作歇息后，塞瑪開著她家的越野車，載著我向目的地駛?cè)ァ?/p>

我們的目的地是一個名叫普帕示塔利的小村莊，距加爾各答一百多公里，狹窄的路上人車畜混行，車顛簸得十分厲害。半路上，突然下起大雨，在距離加工廠還有大約一公里時，車陷入了泥濘之中，我們只好下車徒步前行，天空一片漆黑，傾盆大雨令人窒息，拳擊手套大小的蟾蜍在泥路上蹦來蹦去，更可怕的是，我們剛下車就能聞到腐尸的惡臭，離村莊越近，臭味越濃。

塞瑪要帶我去拜訪的是村里一個叫巴諾的老人，他是塞瑪?shù)囊粋€遠房舅舅。給人感覺挺淳厚的，他帶我們向村邊走去。

在泥濘中蹣跚前行了十多分鐘，巴諾在一家簡陋的竹木屋前停了下來；打開門，在灰暗的煤油燈下，幾個坐在骯臟的地板上喝酒的工人正睜大眼睛盯著我們。

我好奇地打量四周，猛然間我駭然而呼，地板上有個沉入地下的龐大水泥池，旁邊放著多桶鹽酸等腐蝕性化學(xué)品。更可怕的是，四周散落著數(shù)以百計的人骨，屋椽上也掛著成串的人脊骨，縱使我是學(xué)醫(yī)的出身，此時心里也不由得升起一陣寒意——這里多么像佛教中所說的十八層地獄啊!

一個四十多歲、留著稀疏的小胡子、眼神犀利的小個子男人走出來，帶著警惕的目光上下打量我，巴諾介紹說他是這家人骨加工廠的老板，名叫素提西。素提西問明了我們的來意，顯出夸張的熱情，他拍著胸脯說他的工廠是全印度最好的人骨加工廠，“產(chǎn)品”量多質(zhì)佳，各種各樣的人骨制品應(yīng)有盡有。我和塞瑪商量一下，跟素提西說在中國國內(nèi)聯(lián)系上買家后，盡快給他“訂單”。

在回來的路上，巴諾向我解釋了這個加工廠人骨制作的過程：首先將尸體用魚網(wǎng)包裝好沉入河中，經(jīng)過細菌和魚的分解。一周后尸體成了骨架和松散體，然后人工擦洗尸體，放人大鍋中用腐蝕性的蘇打水煮，以便去除殘留的腐肉剩下黃色的鈣質(zhì)表面，要把它們變成醫(yī)學(xué)用的白色，還要在陽光下曬一周，然后在鹽酸中浸泡，浸泡后，骨骼會變得干凈、潔白。接下來，用細鋼絲把骨頭連接起來，并將它們拼貼在醫(yī)學(xué)圖表上。必要時，鋸掉部分顱骨，因為這樣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其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就這樣，一個合格的人體骨骼標本出爐了。

我聽得一陣發(fā)怵，感覺惡心反胃。震撼之余，我沒忘記問最關(guān)鍵的問題：這些尸體是從哪里來的呢?巴諾告訴我，索提西另一個身份是村里火葬場的管理人。他的尸體主要來源于太平間和火葬場，尤其是在火葬場，死者家屬一離開，他就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尸體從火中拖出來。此外，他在暗中還從事盜墓的勾當，也許，還有另一個來源，巴諾若有所思地說。我看他說話吞吞吐吐，正想追問下去，塞瑪搖頭用目光制止了我。

回到加爾各答后，我用最快的速度聯(lián)系了中國國內(nèi)醫(yī)學(xué)界的朋友，在他們的幫助下，很快聯(lián)系上了買家。如我所料，國內(nèi)的客戶實在不少，大部分都是醫(yī)學(xué)院或者醫(yī)學(xué)研究所等醫(yī)療機構(gòu)。我整理了一份訂單，交給索提西，讓他根據(jù)每個客戶具體要求定制“產(chǎn)品”。之后的事非常順利，“產(chǎn)品”通過加爾各答市內(nèi)一家醫(yī)療供應(yīng)公司，順利進口到國內(nèi)。這一筆生意，我輕松賺了幾萬元人民幣。

旗開得勝，我和塞瑪心里充滿難言的喜悅，她喜氣洋洋地拉著我去印度教的圣城瓦拉納西旅游。在瓦拉納西游玩的時候，意外地看到一群人在恒河邊燒死尸，場面算得上恐怖。塞瑪告訴我，印度人的文化是要火葬，印度教徒相信死后骨灰從圣城瓦拉納西撒入恒河能脫離輪回之苦，得到更好的來世，所以瓦拉納西自然而然地成了巨大的焚尸場。

更可怕的是，我和塞瑪泛舟恒河時，意外地發(fā)現(xiàn)水中漂浮著一具完整的尸體，尸體被野狗、魚等皎得血肉模糊，還沒有完全腐爛，從它漂浮的長發(fā)來看，應(yīng)該是個女性。

塞瑪解釋說，這些尸體絕大部分都來源于窮苦人家，他們買不起足夠的原料來實施火葬，所以往往只是象征性地燒一下，就把尸體拋入恒河中——普帕示塔利那個小村莊離恒河不遠，我終于明白巴諾口中的尸體另一個來源指的是什么了。

遭遇暗算，成功逃脫

之后我往返于加爾各答和普帕示塔利之間，又做成了幾筆交易。但是，由于尸源問題，后來幾次交易的“產(chǎn)品”并沒有第一次那樣多。盡管如此，我也足足賺了幾十萬元人民幣。

那次和塞瑪開車去普帕示塔利，距這個小村莊不遠時，突然間從旁邊的岔路上沖過來一輛摩托車。我手忙腳亂地緊急剎車。雖然如此，摩托車還是撞到了我的越野車，在車門處撞個大坑，摩托車倒安然無恙。我怒氣沖沖地下車理論。

肇事的摩托車司機臉黑紅黑紅的，一看就是喝多了酒。他約有50歲出頭，身材十分魁梧，留著濃密的絡(luò)腮胡子，一臉兇悍。我下車后，他對我仿佛視而不見，一直色迷迷地盯著我后面美艷的塞瑪。

我一聲斷喝，把他的注意力轉(zhuǎn)移到我身上來。突然間，他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上下打量我，問我是哪國人。知道我是中國人后，他的眼神變得十分惡毒，咬牙切齒地說：“中國人!中國人!”

后來，巴諾告訴我，那人名叫阿科

拉，是村里有名的惡霸。阿科拉的父親是印度一名下級軍官，死于上世紀60年代那場中印戰(zhàn)爭。原來如此，難怪他對我那么敵視。巴諾告訴我，阿科拉不是善類，讓我提防他一些。我苦笑一下，心想，到這陌生的國家，我只是為利而來，事后拍拍屁股走人，那場遙遠的戰(zhàn)爭，八竿子也扯不到我身上啊，與我何干?

我去找素提西，恰巧他屋里有客人。素提西鬼鬼祟祟地把我拉到屋外，神神秘秘地告訴我晚上再來。

當天晚上，我如約來到他的家中。此時，他的家中已經(jīng)來了另外兩個人。這兩人，我都認識，他們部是索提西人骨工廠的工人，素提西跟我攤牌了，他說，現(xiàn)在人骨工廠“產(chǎn)品”供不應(yīng)求，尸源成了大問題，太平間和火葬場的尸體能用上的都用上了，“靠天吃飯”，顯然已不行了，為此，只有“主動出擊”——盜墓了。

但是，印度人雖然對尸體的處理看起來隨便，盜墓卻是人神共憤的事，一旦被死者的家屬抓住，要被活活打死的。因此，他的人骨加工廠工人中只有這兩個人愿意來。由于人手不夠，素提西想到了我。

原來如此，我啼笑皆非。本來，找來印度做人骨買賣已經(jīng)有些駭人聽聞，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如今竟然有人要我盜墓，聽起來真像做夢一樣。

無論素提西怎樣勸說，我就是不同意。我對素提西說，在我們中國，盜墓是有違天理的事，再說我只是個商人，我的職責只是交易，至于如何生產(chǎn)，如何弄到尸源，是你們工廠的事，與我無關(guān)!素提西不甘心地聽著，一臉的悻悻。

當晚，我和塞瑪留宿在巴諾的家中。熟睡時，我突然被一陣劇烈的搖晃驚醒了，巴諾滿臉驚慌地讓我趕快逃命。原來，村里失蹤了一個小孩，家長找遍了各處也找不著，阿科拉此時別有用心地造謠說，小孩被村里新來的那個中國人綁架殺害了，為的是弄到一副兒童骨骼。

要命的是，素提西半是懾于阿科拉的淫威，半是因為我的拒絕對我懷恨在心，竟然為阿科拉作證，說阿科拉的話是真的。于是，村民們?nèi)呵榧崳麄凕c起火把，在阿科拉的帶領(lǐng)下來捉我。

我大驚失色，想不到印度常發(fā)生的連環(huán)爆炸案之類的恐怖襲擊如今竟然落在自己身上。我隨手拿了一件衣裳，披在身上，拉起同樣驚慌的塞瑪往外就跑，想發(fā)動停在院子里的越野車逃走，沒想到剛跑到院子，就被村民們團團圍住了。

阿科拉目光兇狠，他揪住我的頭發(fā)，狠狠地扇了我一記耳光。此時，失蹤小孩的家人們也趕來了，他們的哀哭聲無疑起了火上澆油的作用，憤怒的村民們揮舞著棍棒，狂叫著，打死他!打死這個中國劊子手!在他們的怒吼中，我的辯解聲是那樣的軟弱無力，幾不可聞。

我冷汗直冒，恐懼到極點。在這異國他鄉(xiāng)，唯一幫我說話的只有塞瑪和她的舅舅巴諾了。偏偏巴諾人影不見，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而我傾情愛慕的塞瑪，此時卻低眉垂眼，為了自保，不理我哀求的目光，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

我完全絕望了，發(fā)出像垂死野獸一樣的哀號，想不到我將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在異國他鄉(xiāng)。在這些村民的亂棒之下，很快我將變成一具死尸。接下來，尸體說不定會流轉(zhuǎn)到素提西手里。經(jīng)他的人骨加工廠一番“加工”，成為一具光澤潔白的人體骨骼，之后被賣到某個國家的醫(yī)學(xué)院，供學(xué)生們觀摩。我從販賣人骨到即將變成一具被販賣的人骨，真是造化弄人啊!也許，冥冥之中真有天譴吧，畢竟，販賣人骨這事有違神旨。

千鈞一發(fā)之際，村長趕了過來。原來，好心的巴諾偷偷地跑出去叫來了村長。村長好像很有權(quán)威，他讓阿科拉住手。喝散了村民。村長說，在真相未明之前，不允許胡亂猜疑，‘私下動手。村長讓我和塞瑪先返回加爾各答等候調(diào)查處理。

驚魂未定的我匆忙發(fā)動了越野車，和塞瑪逃離了那個小村莊。塞瑪好像心有愧疚，她把頭偎依在我的肩膀上，我厭惡地推開了她。一路上，我們沉默無話，我無法原諒她。畢竟，愛一個人的理由可以有千萬種，而恨的理由只有一種就夠了。也許，在他們印度人眼中，靈魂生生不滅，對死亡沒有那么看重，但是對我來說，生命只有一次，生命無比寶貴!

通過加爾各答的華僑朋友幫助，我搭上了加爾各答至上海的航班，用最快的速度逃離了印度，結(jié)束了這段驚心動魄的印度淘金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