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 羽
繪畫是直觀藝術(shù),只能描摹具體事物。而理與趣,實(shí)出之人的心中,是主觀的意念。似此,只能描摹具體事物的畫筆則力有未逮。為補(bǔ)畫筆之不足,須要借力。
“砥礪琢磨非金也,而可以利金?!?《說苑》)金屬的刀,唯有借助于非金屬的石,才能磨得快。中國古代畫家早就悟得此理,因而借語言藝術(shù)的文字以助視覺藝術(shù)的繪畫。畫中的或文或詩,俗謂之跋。這跋,不亦即“非金,而可以利金”的磨刀石?跋與畫相結(jié)合,是語言藝術(shù)與視覺藝術(shù)的雜交,如莊稼為改良品種而雜交一樣,是互補(bǔ)不足,相得益彰,離之兩傷,合則雙美。
白石老人有一畫,畫了兩只雞雛互爭一條蟲子。因利而爭,固然是丑態(tài)。然而單只相爭,不足以盡其丑。且看跋語
“他日相呼?!敝淮怂挠?,立使畫面延伸開來,突破了時間、空間的局限,由目前的“相爭”延伸到以往的“相親”,也是這跋語,藏而不露,話里有話,“他日相呼”,豈不是見利忘義?豈止是雞,“人之所以有異于禽獸者幾?!?,是理?是趣?誰能分得清?
而他的另一幅畫《不倒翁》,本是泥玩具,卻忽焉幻化出貪官的嘴臉。這畫中物象的又熟又生似與不似,不亦得乎于跋語的點(diǎn)鐵成金?
“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是蘇軾贊王維語。其實(shí)無分中外,詩,都是由感而見;畫,都是由見而感。獨(dú)“跋”才是中國特產(chǎn),為中國畫家獨(dú)家經(jīng)營。
永玉、永厚黃家二位先生精于此道。我雖有興于此,自知學(xué)迂才下,原非力取。畫壇才俊,何妨作周郎一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