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中信
為稻而歌
似夢非夢,亦真亦假。
我的稻,生長在村莊的中央。一畝三分地,茂盛著莊嚴(yán)和樸拙。
雙腳在稻田里蛇滑般游走。我雙手叉腰,像一個驕傲的將軍指揮著士兵,開始為我的稻清除雜草。
我的稻,矜持地面帶微笑,微微地點頭致意。它知道我的辛勤。雖然,未能等到收獲,我便遠(yuǎn)離了家園??晌倚闹忻靼?,我的稻牽掛著我,我也忘不了我的稻。
播種時節(jié)
播種,就是一種姿勢。一種農(nóng)人與泥土交媾的方式。
頂著季節(jié)的芬香,我看見農(nóng)人把種籽一粒一粒輕輕地按進泥土里。泥土面帶笑容,我知道它內(nèi)心充滿了感激。
無需經(jīng)過分娩的陣痛,種子在泥土的呵護下悄然抽芽,一輪新的生命破土而出。
直面泥土,我被這些種子的姿勢所陶醉。我知道,這種姿勢可以滋生出一種報答與感恩。
經(jīng)歷過播種時節(jié),我便再也無法忘記鄉(xiāng)土間的那些事情。更無法割舍那些頭頂玉米花子的勞作時光。
山歌漸遠(yuǎn)
山歌,是從森林里生長出來的嗎?
山歌,是從泥土中繁衍出來的嗎?
山里漢子用勤勞辟開大地的荊棘,大山用自己的奶液哺育勞動的號子。飽含泥土芬芳的語言,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動人的樂章。
山歌的兩岸,牽手著男人和女人們相依為命的纜繩。他們的舉手投足,他們的心靈相通,讓山歌回響成莽莽大地的一種力氣。
坎坎坷坷的日子,被山里人搓揉成一串串豐收的糖葫蘆,從頭到腳甜蜜著季節(jié)的口感。
有山歌的日子,歲月才叫歲月,大地才是大地,希望才有希望。
出生地
山山嶺嶺。溝溝壑壑。坡坡坎坎。
我的出生地,一個名叫野茶灞的村莊。
它的河流,延續(xù)著我的血脈。它的山川,支撐著我的骨骼。它的土地,埋葬著我的先人。
40多年過去了,我無數(shù)次選擇過自己的命運,也無數(shù)次把握過自己的夢想。唯獨對它,我無法選擇,就像我無法選擇自己的父親和母親一樣。
野茶灞。我的出生地。我不知在自己的履歷中、作品中對它作過幾百遍、幾千遍的陳述。它就是我血管中流淌的汁液,永遠(yuǎn)把我命運的烙印緊緊牽掛。
我的出生地。野茶灞。永遠(yuǎn)都是我回歸路上的唯一坐標(biāo)。它口中的歡樂,是枝頭喜鵲迎接的呢喃:它夢中的期待,是村頭白楊搖曳的風(fēng)向。
我是這塊土地上生生不息的游子啊。我的血脈永生永世都駐留在這個地方。
山里月
山月無語。山川無語。
野茶灞靜謐成大地的一粒塵埃。
莊稼拔節(jié)的脆響,滋潤成糧倉的渴望。風(fēng)的翅膀沾滿鳥語,把漫山遍野的稻麥洋溢成山女子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喜悅。
站在千里之外的地方,我聽見野茶灞心花怒放的激情了。
蟋蟀們爭先恐后地彈奏著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音符,讓捉迷藏的孩子們盡情演繹起龍門陣?yán)锏南胂蟆?/p>
山里的月。故鄉(xiāng)的月。
一聲不響地懸掛在我心靈的曠野,一生一世地照耀著我平平仄仄的夢想。
堰流溪
從大山的骨骼流淌而出,從草棘的根部咕嚕嚕冒起,一泓碧玉如鏡。
堰流溪,一條纏繞村莊的鄉(xiāng)村溪流,透明而冷凝,甘甜且清洌。對溪而妝,洗濯著鄉(xiāng)人風(fēng)塵斑駁的眼神。野花的馨香,魚蝦的土腥,連同鄉(xiāng)村的蠻荒,把村莊變得澄明而空靈。
堰流溪。大山深處流淌的生命汁液。讓村莊的女人肌膚凝脂,男人體魄強健。
只有碧波流淌的山溪,才會滋潤著生命的奇跡。
文筆山
文筆山。一座形如文筆矗地的風(fēng)物,一座神似文筆寫天的勝跡。
沒有比她更安寧的世界,沒有比她更詩意的棲居。村莊的溪流,山中的果實,連同山巔的豪氣,孕育著山村的神秘。
田畦成疇。田隴成野。生長高粱、玉米和大豆的大地。
聚土成山。矗地為峰。繁衍桔梗、伏苓和板栗的山林。
歲月,可以唱老山村的歌謠,卻留不住光陰的足跡。前年,窩棚子的二娃去了外面的世界;去年,老房子的玉秀走出了小山村;今年,幺店子的李老漢跟著兒子搬進了縣城;明年,后年,還有誰會離開這方土地?
村子里的老少爺們,都記得高壽的王奶奶,她已經(jīng)精力充沛地走過了84歲。她曾說過,死后一定要埋在文筆山。
我不知道,文筆山還有多少人,安心居住在村子里。我只知道,那位讓人羨慕的王奶奶,就是我的母親,跟我一起住在千里之外的錦官城。
這!就是讓我夢魂牽掛的文筆山,一個生我養(yǎng)我的小小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