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你怎么不在我身邊
損友小張,雖然太太以邦女郎形象手持鋼鞭嚴防死守,他照樣一生追求險中取勝、走鋼絲跳火圈的熱烈快感。他的手機是雙機雙號,另外有三個QQ外加兩個MSN,彩虹QQ和MSN SHELL就是他教我用的。他難得和我們聚一次,不停地接電話,接起來他就自稱:“在杭州”“在桂林”——他其實好端端地在簋街與我們大吃大喝。
他最近又向我大力推薦淘寶旺旺。他的口號是:熱愛國貨,從淘寶旺旺做起。我確實不知道那個藍氣泡比綠人或者紅企鵝好在哪里,他得意洋洋地告訴我:“淘寶賣家說話都特別親熱,一開口,不是‘親就是‘親愛的。隨便幾句情話放在里面,鬼都看不出來。”
我當時被雷得外焦里嫩,過了兩分鐘才放聲大笑。原來,親或者親愛的,是這么明確的供求關(guān)系,早與情人無關(guān),而是商人專用。
一向都如此。賣安利的,賣保險的,到我辦公室來走訪,見到我,男的往往叫我姐,女的就是一聲嬌滴滴的“親愛的”。偶爾來往的小雜志社小編輯,永遠一拿起電話就是“親”,她說話很快很嗲,我老插不出嘴問她是否在淘寶有兼職店。有男性朋友,和我們一起吃飯,中間接個電話,開口就是“親愛的”,我們所有人都豎起耳朵瞪起眼睛,唯有他太太若無其事,繼續(xù)給我盛碗湯:“他們辦公室同事。真煩人,老在休息時間打電話。”一個“親愛的”證明了他的清白。
愛人之間的稱呼,往往不過是“唉,喂,那誰”,早已水乳交融,喊什么都不重要。玫瑰換一萬個名字,也是玫瑰。越是不熟悉,越是有利益關(guān)系,越需要表現(xiàn)得情感化。
有人在追慕我的時候,對我說:他擔心他睡在其他女人身邊時,會無意中喊出我的名字。這當然是動人情話,但情過境遷后我回過味來:這種事情是不會發(fā)生的,因為??他從來沒喊過我的名字。他喊的,只是某一個稱謂,類似HONEY、寶貝兒、老婆、親愛的??可以是我,也可以是別人?,F(xiàn)在他確實睡在某個女人身邊,也許他真的會在夢中喊出那個稱謂——但,我要多無恥,才能假裝他喊的是我?他喊的是任何一個,他曾經(jīng)的目標用戶,情感營銷的受眾,而他將無往不利,一呼百應(yīng)。
方方的《桃花燦爛》里面,星子與粞分開后,粞結(jié)了婚,星子聽舊友說粞在夢中喊她的名字,鬧得家里雞犬不寧。
“她一個人在街上溜達,她覺出自己十分地孤獨。孤獨如荒野之游魂。她想,他也是在跟別人睡覺時喊叫我的名字。”愛是多么強烈跋扈的情感,讓被愛者,理所當然覺得,愛她的人,做了什么,做到哪一步,都不夠。
而我,多么多么嫉妒她的孤獨。
文/葉傾城
舌尖上的探戈
我打小兒對嘴皮子溜的人懷著景仰之情。隔壁的李阿婆和王阿姨罵街的時候,我總是要搬個凳子出去觀戰(zhàn)的,看人家臨場發(fā)揮,口齒清楚、氣場充足,戰(zhàn)斗一個小時連口水都不用喝——絕對是俺那當教師的媽難以望其項背的。
別小看了吵架,那可是舌尖上的探戈。周星馳的《九品芝麻官》里將吵架能力提升到了安身立命乃至為民做主、匡扶正義的高度:被貶的芝麻官跟妓院的老鴇學罵人,終于能將彎的說直了,將死人說活了,舌戰(zhàn)群婦成為飄香院乃至大清國第一吵架高手,并因此平反了冤案,個人也過上了幸福生活。可驚可嘆可喜可羨。
這的確是小人物的夢想——生活中遇到了不公,怎么辦?俠客用劍說話,練就一身武功來鋤強扶弱,抱打不平;西方人用金錢說話,基度山伯爵利用發(fā)現(xiàn)的寶藏,整了仇家,報仇雪恨。戰(zhàn)國的蘇秦、張儀,生于亂世,又不會武功,只好苦練脫口秀,以三寸不爛之舌稱雄天下。
知識分子要是真有此一技之長,自然可以所向披靡,市井無賴、刁民潑婦,一概不懼。但一般人很難有這么高的段數(shù),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一口文藝腔跟人家不在一個頻率上,把自己先郁悶得不行。有教授丈夫在跟潑婦老婆吵架時, 聽了一大堆臟話后終于忍無可忍,大聲叫道:“同上所述!同上所述!”
文藝圈中但凡有所謂“罵戰(zhàn)”,多半沒什么看頭。無非是饒阿姨拍著大腿哭天搶地,趙大叔不作回應(yīng);白老師說說韓寒,人家孩子隨便說一句“什么壇都是祭壇,什么圈都是花圈”,這邊就被雷得“無語凝噎”;王朔寫文章開罵,金大師擺擺手:小屁孩……
知識分子大都害怕吵架,要不了幾個回合就得回家去埋怨國民素質(zhì)或者世風日下,因為罵人的姿態(tài)終究不那么好看。罵不贏,還現(xiàn)出窮形惡相,太失身份。一旦碰到阿Q那種“口訥的他便罵,力氣小的便要打”,越不回應(yīng)越來勁的,被罵者只能暗自血壓上升心跳加速吃嗎嗎不香了。
常常想,要是文藝圈也有大戰(zhàn)幾個回合的,有如李阿婆和王阿姨那樣級別有來有往的,該多好。直到冒出了“兩德(郭德綱和宋祖德)對罵”:要注意身體,你不屬于自己,你的身體屬于所有肇事司機。另外,出門時,一定要佩戴避雷針,防患于未然……
我狠狠饕餮了這場盛筵,還是難學到郭老師萬分之一——我若被人狠罵,或許只能紅著臉,訥訥地說一句:對不起,請問,我可以讓您……見鬼去嗎?
文/閆晗
辦公室潛水員
初春部門去麗江旅游,我與Ivy同屋。她大我5歲,樸素沉默,像是部門里的一幅鉛筆畫。平日我和她的對話,也無外乎育兒心得,并無深交。所以,我自然地把沖涼后的“晚安”作為這一天的句號,然后埋進蓬松棉被,準備做個關(guān)于艷遇的夢。
然而……然而!我要說,這是我進入公司后,最跌宕起伏的一個夜晚。皆從Ivy的那個設(shè)問句開始:“有沒有發(fā)現(xiàn),這次旅游,主管對老宋特別關(guān)照?”
“沒發(fā)現(xiàn)哦?!蔽艺\實作答。出來麗江放風,我才沒心思理會那些看得眼睛都長繭的“零感覺”男們。不過Ivy的問題,讓我的八卦神經(jīng)敏感地意識到“有猛料”——她問,不過是因為她想說。
“老宋,應(yīng)該是林總老婆的同學或親戚。”Ivy給出了答案。
Bingo! 其實我一早就知道,只不過覺得沒有傳播的必要。但是,Ivy是怎么看出來的呢?她的那個“應(yīng)該”,說明她還處于推理階段。果然,Ivy隨即拿出理科生的縝密思路,從老宋的籍貫、他和林總老婆談話的語氣、某次他回老家時林總請他帶過一包東西等細碎小事推理。然而,最后一句話更冷:“我想你肯定知道,所以,向你證實一下我的判斷。”我瞬間感覺自己身上的被子像是白蓋了,只好裸答:“那個,應(yīng)該是吧?!?/p>
Ivy繼續(xù)娓娓道來,包括張三的到來是為了擠掉李四,王五是公司飯?zhí)冒⒁探榻B進來,趙六在公司已經(jīng)是三進三出……這些生猛的資訊,在安靜的麗江古鎮(zhèn)夜空中劈里啪啦地爆裂,點亮我日益荒蕪的八卦之路。我赤誠地表達了我白待在公司這些年的汗顏,以及對Ivy的景仰,因為她提到的那些細節(jié),我要不壓根沒注意到,要不即使聽到看到,也未曾想過要抽絲剝繭、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
Ivy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平時在公司,我從不惹事兒,但是我很喜歡從一些小事來推斷,被證實后很有成就感。而且大家可能覺得我太沉默,所以很多時候說什么也不會特別避諱我。”
真正的高人從來不在臉上貼字,也不會帶著頂草帽掛一黑紗就以為全世界都認不出他來。大隱隱于市,高人們低調(diào)地行走,高轉(zhuǎn)速地分析所見所聞,然后蹲一邊作憨厚狀地斜看風云。
可是Ivy為什么會告訴我呢?是因為她憋在心里的推理需要有人證明,抑或需要一個沉默的聽眾?我旁敲側(cè)擊地表示我的疑問,她則很快心領(lǐng)神會:“因為我覺得你和他們不一樣,你不屑于在辦公室煽風點火,因為你的追求壓根兒不在這里,對吧?”我再次感覺自己被透明,只好尷尬地“呵呵”兩聲。
感謝Ivy的信任,也是她讓我從此打起十二分精神:打電話注意音量,和同事說話注意分寸,不想暴露的關(guān)系讓MSN去溝通,更重要的是,別想著做“若要人不知”的事兒,因為就算天沒看見,也有潛水員看著呢。
文/亦桑
妹妹的婚事
家里傳來妹妹要結(jié)婚的消息。我買了票高高興興地坐上回老家的火車。她今年28歲,這個年齡在農(nóng)村,已經(jīng)屬于大齡姑娘了。
想到妹妹我總有負疚之心。很難想象我們這個有著近30口人的大家族,最后照顧爺爺奶奶這一對老人的重任會落到她的肩上。其他的兒孫們,有的早就不來往,有的各自忙自己的小家,話只揀好聽的說,事卻沒人做。奶奶的腿痛起來就要敲墻,住在隔壁的妹妹每天晚上都要起來五六次給奶奶揉腿。大家族里無論長輩還是晚輩們,可以為一點雞毛蒜皮的事情爭吵得不可開交,但沒人敢說妹妹一個不是。
妹妹不愛說話,但是聰慧善良,卻不知為什么在自己的終身大事方面,總是拿不定主意。后來我知道,妹妹的婚事家里的人參與的太多,這個叔叔挑幾個刺,那個嬸嬸說幾句閑話,本來處得好好的男朋友就此吹了。知道這個事實之后我大發(fā)雷霆,警告所有人,不準再干涉她的戀愛問題。于是,妹妹很快找到了結(jié)婚對象,訂婚、領(lǐng)結(jié)婚證,剩下的就是舉行結(jié)婚儀式了。不知道她究竟喜不喜歡那個男孩,她的情感似乎是建立別人的評價體系上的,她是一個為別人而活的人。
她的青春都耗在了那個家里。幾年前我想過帶她出來到外面的世界,可最終沒有。我覺得欠了她很多。我和她沒有過親昵的交流,每次打電話都是有事說事,沒事就掛了。我問到一些她個人的事情,她也常常沉默以對。
妹妹出嫁的前夜,嬸子們在她的房間里幫她“裝箱”。所謂的“裝箱”,就是把一些花生、香煙、糖果、硬幣、點心等零碎的東西,裝到陪嫁的幾只紅色皮箱里,這些要帶到婆家去,用以打發(fā)那些鬧新房的人。我?guī)筒簧厦?,就時不時地過來站在邊上看一眼,心里有說不出的感懷。
出嫁那天的凌晨5點我就起床了,妹妹在影樓化妝,我過去全程陪同。8點08分的時候,她出門上婚車,是我和二弟用椅子把她抬上去的。本來按照家鄉(xiāng)的風俗,她應(yīng)該穿著哥的鞋子上車,可我只有腳上的鞋子,沒法給她穿,只好用這種方式了。為什么要穿哥哥的鞋子,大概的意思是說,女孩出嫁,不會帶走娘家的一分土,哪怕是鞋底沾的。
妹妹化了妝,很好看。抬她的時候,她用手攬著我的脖子。
舉行婚禮的時候,我一直在邊上,用我的手機給他們拍照。不知道他們未來的生活會怎樣,也不知道妹妹會不會受委屈,生活不就是這樣嗎,沒法預(yù)測,只能祝愿。
還好,那個小伙子給我印象不錯。我回北京的車上,收到他發(fā)的短信,說:哥,你放心。眼淚第一次在我臉頰上慢慢流了下來……
文/韓浩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