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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會

2009-05-07 09:22[美國]喬伊斯·卡羅爾·奧茨著孔保爾譯
譯林 2009年2期
關(guān)鍵詞:安妮

[美國]喬伊斯·卡羅爾·奧茨著 孔保爾譯

不知由于何故,她又在齜牙咧嘴地笑,而起先她笑的那副模樣讓人還以為她是在哭,但是她的確是在笑。她稱自己是拉吉迪·安。一度竟有人向我打聽她的綽號是什么——這我已經(jīng)忘記好些個年頭了——不過有一陣子,是有這么個拉吉迪·安的諢號。哦,對了,那時人家是這么叫她拉吉迪·安來著。

她正四仰八叉、懶散地趴在床上,把頭埋進枕頭里,瘦骨嶙峋的胳膊耷拉到床邊。她長著一頭橘紅色的頭發(fā),也不加梳理收拾,亂蓬蓬像一窩稻草。他認為這頭發(fā)興許是在染缸里染過的。她趴在床上不住地癡笑,弄得床微微顫動。她的雙臂和兩肩生滿了雀斑,看起來灰蒙蒙一片;修長的雙腿不均勻地曬成了棕褐色,那充滿青春活力的全身肌膚顯得十分粗糙,缺乏彈性。但她感情豐富,脈脈含情。她的笑聲多少帶著點兒孩子氣,顯得既歡快又尖細。

“人們都叫你什么來著?——當你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她頭也不回地問道,嗓音由于枕頭的壓抑而變得很低沉。

“人們都叫我約翰。”他趕緊答道。

“什么?你叫約翰!難道你沒有乳名?沒有叫過像約翰尼呀、杰克呀、杰基呀等等諸如此類親昵可愛而又好聽的名字?”

“沒有啊?!彼蠈嵉鼗卮?。

聽他說話的那股勁兒,她覺得很可笑,想著想著就在床上哈哈大笑起來,兩腳亂蹬,咯咯咯笑得不能自持。

他已經(jīng)長大成人,而且成家立業(yè)了。這個地方屬于他自己的世界。

他時而站在寢室的窗前,倚墻而立,審視著窗外綠茵茵的草地;時而凝望鄰居家的房子和美麗的草坪;進而緩緩地把他難以忘懷的街道掃視一遍,以作消遣,藉以消磨這尷尬而難熬的時光。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這條街道和周圍的一草一木,他都能歷歷在目,熟稔不忘。像在這條街上住著的蒂爾森家呀……德懷爾家呀……皮特克家呀……萊丁格家呀……謝爾家呀等等,他都能一一背得滾瓜爛熟。街上星羅棋布的房屋堅固而豪華,家家戶戶戒備森嚴。對這些人家他洞悉至深,了如指掌。

實際上,他的名字叫萊丁格·約翰。

上個星期六的晚上,有這么一件事兒,正值夜半更深時分,萊丁格·約翰的妻子問他:“你這是怎么啦,愣愣地站在那兒?干嗎不快脫去衣服睡覺?已經(jīng)兩點多鐘了?!?/p>

他不是在思念安妮。安妮身材修長,面容憔悴,像根電線桿似的;她瘦骨伶仃,墨水染指,指甲向來都積滿污垢。倏地,一個帶點揶揄的沙啞聲音在他耳畔響起:忘記她吧,想也沒用。他呼吸著夜間清爽的空氣,松葉散發(fā)出的濃郁馨香使他心潮起伏,思緒萬千。他是不是覺得這個家還不能夠令他心滿意足呢?不管怎么說,他還是喜歡這個家的,情況也確實如此。

“我愛這個家——這個——你們?nèi)肌?/p>

他在對她說話的時候總是激動不已,語無倫次。這樣她自然也就聽不大明白。她常常對他橫眉豎眼,以此挑起事端,并且做出對他不屑一顧的神態(tài);平素她說起話來也總不免帶著幾分倦意,心不在焉,似乎說出的話也都是些老生常談的淡事兒。“你喝多了嗎?那你干嗎這樣捧腹大笑?”她盤問道。“這可與你毫不相干。晚飯的時候,你就在那兒多嘴多舌的。唔,是那個可憐的弗朗西斯·馬森想和你談什么話吧!”“約翰,這可不像你的為人?!?/p>

馬路對面的布爾家一定是在舉行聚會,你聽,那屋里人聲嘈雜,屋外不時傳來轎車咣當咣當?shù)年P(guān)門聲。這時,約翰·萊丁格感到,松樹散發(fā)出的刺鼻臭味,寒風刺骨的星光之夜,他妻子軀體的溫暖、撲鼻的香水味和那熟悉的依偎撩撥著他的心弦。

往事一件件從他腦海里涌現(xiàn)出來。每當回首那些往事的時候,他總要眨巴眨巴眼睛,仿佛是要痛哭流涕、幡然悔悟、追悔前錯似的。秋季時分,一片肅殺的景象,他想起了童年時代,想到不如早早離開人間,避開這嘈雜的塵世,也想起了誘人的肉欲和善美的東西,這一串串聯(lián)想就像一聲聲尖叫,撕裂人心;他想起了他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秘密,就像是玩捉迷藏,而這個世界本身的存在也使他陶醉。

“這不像我的為人嗎?”他捫心自問,“那么,我像什么?”

“我并不想了解你們家庭的情況,”那姑娘一針見血地說道,“你干嗎要向我打聽別人的事兒呢?”

他喜歡她那股粗野勁兒、那副滑稽的樣子和她那有點兒頑皮姑娘的愛說愛笑的性格。

他說,他生來就對任何事情充滿好奇心。

“瞧你的妻子!你的孩子們!我并不想了解他們的情況,是嗎?”

他倆都默不作聲了。他以為她是等待著他開口說話,自愿地把她所想要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抖落出來,但他畢竟是個詭計多端的人。她的誠實和坦率并沒有使他處于很特別的被動地位;因為男人一旦讓女人牽著鼻子走,那就得永遠俯首帖耳,唯命是從。這樣倒是既新奇又可樂的,不過有時候也是叫人心神不寧、煩躁不安的。

“你以為我因為是來討錢,就得在你面前低聲下氣,我不是來向你討錢,是來向你借款——付我的房租錢?!卑材堇碇睔鈮训卣f道,“我并不是沒有自尊心的人?!?/p>

“那么,你這不是在自找沒趣兒嗎?”

“是的。但這并不是因為我自感有多么了不起,或者因為我害怕改變我們的關(guān)系什么的,懂嗎?我本來是可以向你乞求開恩的,但是我不想這樣做——你懂了吧?”

“我想是這樣吧。”約翰說道,實際上他并不這樣認為。

也不知道是由于什么原因,在圣誕節(jié)的時候,他們失去了聯(lián)系,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了。12天過去了。15天過去了。他的孀居媽媽來到拉思魯普公園的大紅磚殖民區(qū)看望他們,他妻子的妹妹和妹夫帶著兩個孩子也來了。大一點的孩子是斯沃斯莫爾學院的一年級新生,他把同宿舍住的日本朋友也帶到這兒來了;人多了,這下子可熱鬧了。

他往公寓里給她打電話,可是沒有人接。他又打到她工作的美術(shù)館,接電話的不是她,而是另外一個“姑娘”。他柔聲細語,滿懷希望地問她是不是安妮,電話里的那個“姑娘”回答說“她”不是安妮,是美術(shù)館館長海爾納特先生;海爾納特先生強烈反對在工作時間打私人電話。這位“姑娘”堅信安妮是知道這項規(guī)定的,不過讓“她”驚奇的是安妮竟然沒有把這個規(guī)定告訴過他。

于是,他像個孩子一樣,自慚形穢地掛上了電話。

幾年前的一個金秋時節(jié),他犯了一個可怕的錯誤,一個彌天大錯!

他說,那是他一生中犯過的最大錯誤。

“那是什么錯誤?”安妮隨即追問不舍。

他心里面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一只飛蟲嗡嗡嗡嗡地在她又小又亂的屋子里飛來飛去,屋里還臥著幾只小貓。他的精神狀態(tài)和情緒一下子就隨之改變了。

他沒有做聲。停了一會兒,安妮打了個哈欠說,她可從來沒有犯過那樣不折不扣的嚴重錯誤。要么就是她淡忘了。

“你十全十美嘛。誰能比得上你!”他揶揄地說道。

聽到這話,她先是一陣狂笑,繼而又變得惱羞成怒。

……十全十美,這個詞多么動聽,多么妄自尊大……在你的體內(nèi)再熟悉不過了……

他緊緊地摟著她,不由自主地對她產(chǎn)生了沖動的欲念。她并不怎么漂亮,但很有魅

力——紅紅的頭發(fā),黃黃的眼珠,身材苗條,裊裊娜娜。他清楚別人是怎么看她的,就是女人們看她的眼神也和男人們一樣。這是事實。他愛她。他傻乎乎的,非常困惑,對她這種不冷不熱、若即若離的戀愛方法已經(jīng)不耐煩了,他也不想再去回憶那年秋天所犯的輕舉妄動的錯誤。不過這件事情做得既好笑又丟臉。

他到亞特蘭大市去出公差的時候,到商業(yè)區(qū)去溜達過一次,在一家燈光昏黃的酒吧間里,含情脈脈地和一個約摸20歲的如花似玉的白膚金發(fā)女郎搭上了茬,進行了敘談。那姑娘說話聲音甜美,滿面羞容。

她答應和他一起回到他旅館的房間,晚上陪他一起喝酒,可是走到半路,約翰卻在街上躊躇不前,他覺得什么地方做錯了,天大的錯誤。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嗡嗡地回蕩,從旅館第20層樓的房間向外眺望,亞特蘭大市風光旖旎,景色優(yōu)美,使他對這座城市產(chǎn)生了極好的印象——話說到半截他就戛然而止了,眼睛定定地盯著那個濃妝艷抹的金發(fā)女郎——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他犯了個錯誤,他現(xiàn)在應該對她說晚安的;他不能把她帶回到旅館的房間里來。

她挑逗似的端視著他,問他什么地方做錯了,究竟在哪一方面沒有做對?——她說話嗓音有點兒粗啞,這使他心想她不是原來那個女孩了,更不是他的妻子。他也不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大小伙子了。于是,他退避三舍。人家追問他,為什么要變卦?是她配不上你?你以為你是誰?雜種!約翰急忙離開時,有個聲音追著他喊:“你以為你是誰?”

“我可從不愿意回首往事。”安妮懶洋洋地說道。她躺在床上抽著香煙,兩條修長赤裸的大腿交叉在一起?!拔沂钦f,到底怎么了?——和我結(jié)束了?!?/p>

自打愛上安妮以后,他就沒有再愛過其他姑娘。他敢發(fā)誓。

他俯瞰著樹葉,十分想念她。他常常站在萊丁格家美麗的草坪上愣愣地發(fā)呆,忽而也期待周末的到來,想痛痛快快地娛樂一下,眼下的狀況真煩死人了。無奈,他只有拼命干活,常常干到腰酸背疼的程度。他老想,生活怎么這么蹊蹺,這么撲朔迷離。嘿。這個世界!

她對往事浮想聯(lián)翩。啊,她對人太冷酷了!簡直是個悍婦,一個瓦爾基里老處女。漂亮的處女。令人捉摸不透。她總愛抹去別的女人甜蜜而痛苦的回憶。這是她的權(quán)利。

“真不可思議。”他嘟嘟囔囔地說道。

“爸爸!”

他四周環(huán)顧了一下,是他11歲的女兒薩莉在對他尖叫。

“爸爸,我一直在門口喊你來著,你聽不見嗎?——媽媽叫你有事情?!迸畠哼珠_嘴對父親嘻嘻地笑著,可是她爸爸卻心不在焉。原來她這是在爸爸面前故意頑皮??此纳袂?,似乎她早已猜透了爸爸的心思。

當然,那只不過是他的幻覺罷了。

“他是我的朋友,我的老朋友?!卑材菝鏌o表情地說道。她是這么說,可是他并不這樣認為。

“哪兒來的朋友?”

“附近城里的?!?/p>

“你什么意思?”

“附近城里的?!?/p>

屋里墻上掛著一幅未完成的油畫,畫上是一個赤身裸體的姑娘,就跟那天他在美術(shù)展覽上看到的那幅粗劣的油畫一樣。畫畫得很俗氣,但令人激動。那姑娘兩肩耷拉著,所不同的是有一縷棕色的頭發(fā)蓋在了眼上,指甲里積滿了污垢,穿著一雙超高跟的鞋子。

她就是這樣一個人——輕浮,懶惰,怪語連篇,庸俗不堪,裝腔作勢,胡說八道。然而在異性面前,尤其是在約翰·萊丁格面前,她卻故意表現(xiàn)得天真無邪,歡快愉悅,說話干脆;同時又裝出一副有著高度修養(yǎng),受過良好教育,得過文史碩士學位,學識淵博,好像真的那么精通當代藝術(shù)的神態(tài)。

他捉摸不定,她出頭露面接待朋友的時候是不是就這么窮酸,這么裝腔作勢。他心里清楚,眼前她穿的這身定做的衣服要花很多錢的——身著皮大衣,腳蹬高筒皮靴,黑色羊毛針織長裙,手指上戴的戒指也像是純金的。但是在大部分時間里她看上去卻是一副寒酸相——邋里邋遢的。

有一次,她在飛機場差點兒昏倒,因為那個星期的錢花光了,她很長時間沒有吃東西了。她和他在舊金山一起呆了三天時間,每次吃飯她都是狼吞虎咽的,弄得他不得不再給她加餐。

“這是誰給你買的?”他指著她大衣的袖子問道。

“什么呀?這件大衣?我自己買的?!?/p>

“誰掏的腰包?”

“這有一年了,我自己買的?!?/p>

“這大衣很漂亮?!?/p>

“是嗎?”

他猜想,心里有所準備,到圣誕節(jié)來臨的時候,他們又可能會失掉聯(lián)系。日常生活使人度日如年,心煩意亂,雖然日程表徹底改換了,但公務(wù)勞動卻有增無減。他討厭放假,卻喜歡休假,也渴望休假。好事情一定會很快飄然而來的。等著吧!

他明白,他就要失去她了。

她凈嘮叨些他不大愛聽的陳詞濫調(diào)。作為妻子,她心里明白如鏡,她和他的關(guān)系非常微妙。他們實際上只是朋友關(guān)系。從前的朋友。她停下不說了,他認識到這是一次談心,他必須回答,必須滿足她的要求。她又開始嘮叨什么呢?這些娘們怎么都這么愛婆婆媽媽的。每當這時他就盡量什么也不說,只是沉默不語,誠惶誠恐,愣愣地盯視著她們。

“我真的不再有朋友?!彼龡l斯理地說道。交朋友、找情人是他和妻子近年來爭論的主題。他曾在一本《婦女雜志》上讀過這樣一篇文章,說美國的中年男人,特別是收入高的人,傾向于交上一兩個密友,知心朋友。這話讓人聽起來多傷心,太可悲了。

“我在上中學和大學的時候有很多朋友,”他說道,“不過后來我跟她們不怎么來往。我們也就失去了聯(lián)系。你出現(xiàn)后,后來好像也沒有發(fā)生過聯(lián)系。我主張,還是要講‘友誼?!?/p>

“天啊!太令人痛心了,的確太令人悲傷了。”她渾身戰(zhàn)栗,眼睛盯視著他。她長著一雙晶瑩的深棕色眼睛,有時候,那目光還真有點咄咄逼人。人家提醒他說,她的眼睛是狗眼。

是的,我想是的。他心不在焉地說道。

圣誕節(jié)前夜,他離開拉思魯普公園的一個聚會,開車到沃索高地去參加另一個晚會。晚會上,他碰巧看見了一個長相很像安妮的年輕女子——身穿長及小腿的貂皮大衣,一頭紅發(fā)打成面包卷,在一個年輕男子的照料下從跑車上走下。那個姑娘!是安妮!待他恢復了理智,他才恍然大悟,那不是安妮。

由于某種原因,他倆的關(guān)系破裂了。究竟是什么原因,他不得而知,如墜云里霧里。他被迫坐飛機來到倫敦;那時,正值12月中旬,假日季節(jié);然后是新年伊始。他試著打了兩三次電話,但都沒有打通,他有點悵然若失,情緒低落。真奇怪——真奇怪,怎么竟然有人的臉和她長得那么相像,弄得他暈頭轉(zhuǎn)向。

假日里,要參加無數(shù)個聚會:什么早餐會呀,午餐會呀,雞尾酒會呀,露天餐會呀,普通夜會呀,正式晚宴呀,等等等等,不勝枚舉;人群密集,朋友呀,熟人呀,生人呀,他都得一一逢場作戲。他原想給她打個電話,送上一個小小的禮物,但是時光飛逝,他給忘記了。

打平安夜看見那個姑娘以后,他不由自主地又思念起安妮來了。夜里他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不能入睡,只是想念她。他們以前

形影不離,現(xiàn)在他卻形單影只。

他多么愛她啊!她性格粗獷、豁達,笨手笨腳,模樣俏麗,窩在餐椅上,無所畏懼,一絲不掛,全身白皙,散亂的頭發(fā)覆蓋著兩眼,在他上班之前陪他喝上一杯咖啡,對他不卑不亢。她把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她就有這么個膽量。

她的一切都在他眼前晃動:她潮濕、擺設(shè)陳舊、欠缺舒適感的房間,凌亂不堪的床,漬滿口紅和睫毛膏的枕頭,還有那些神出鬼沒的其他男人,對他來說是陌生人,甚至是黑人兄弟:是黑人兄弟。他懷疑他倆中間有一個人認識他。(那么,她會怎么說呢?——她會說些什么,怎么跟他解釋呢?)

他想象著她隨意、雜亂的生活,這會讓他受到刺激;他心里明白,她一點兒都無可指摘,就好像是一代人中與眾不同的產(chǎn)物,也仿佛是一個罕見的物種。

然而,同時他還是略有醋意。他一想到此情此景,醋意便油然而生。也許,一旦他回到她身邊,他就會要求她不要與別的男人眉來眼去。

“近來你一直都在干些什么?”

“你的生活現(xiàn)在怎么樣了?”

“你干嗎想要知道這些事情?”

“因為我想你——總是惦念著你?!?/p>

“你真的想我嗎?”

3月初,他又見到了她。但兩人只是一起吃了個午飯。她執(zhí)意要他回到藝術(shù)館去欣賞一下現(xiàn)代派畫展——有表現(xiàn)善惡的,有表現(xiàn)美丑的,還有一塊特大的金屬板和鉛板,好像是隨便扔到地上的。

午飯時,酒過三巡,她開始侃侃而談,滔滔不絕。身邊一個漂亮的姑娘和他挨得很近,幾乎要碰到他的胸膛,這使他感到呼吸困難。她身材頎長——至少有5英尺10英寸高,長著一頭長長的紅發(fā),晶瑩光澤的眼睛,習慣于把下巴抬起來,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態(tài)。她深諳那姑娘很迷人,所以她不允許他去接觸。

“我想這正是你想做的事兒吧,”她說道,“我是說——你要注意一下你自己的舉動?!?/p>

“我什么時候再見到你?”

“我不知道。我不想再看見你了?!?/p>

“你說什么?”

“恐怕我不想再看見你了?!?/p>

他們談了一會兒,自覺無趣。他感到臉上火辣辣的。她裝出一副很有自尊的樣子悻悻而去,他阻攔不住,手足無措?!翱墒俏覑勰?我愛你啊!”此話當真嗎?她看上去有點兒心慌意亂,他的心里更不是滋味。

“害怕我說的是假話吧!”他哈哈大笑,“別這么無情無意?!?/p>

初夏的一天,他去和她約會,一身淡藍色的夏裝打扮,英俊瀟灑,風致楚楚,一個情人,顯示出他仍然具有青春的活力。那天她在商業(yè)中心廣場等他。他來到時,她便從停車場的長凳子上起身相迎,陽光照耀在她的披發(fā)上,熠熠閃光,兩條修長的腿上穿著奶油色的褲子。他倆甜甜地笑了,兩只手握在一起。在這兒,光天化日之下和一個姑娘約會不覺得唐突嗎?在這兒會有人看見他嗎?——而且是在中午!這些他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咱們不能到我的公寓了?!?/p>

“咱們到別處也可以?!?/p>

他拉著她來到他的汽車邊,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

“我們到哪兒去?”她問道。

由于幾個星期以來,她的一個表姐和她住在一起,所以他們只得去住汽車旅館;不少汽車旅館就設(shè)在飛機場附近,很是方便。然而今天,他卻一直駛出城去,沿湖而行,穿過城北郊外的榆木農(nóng)莊、春亭農(nóng)莊、沃索高地和拉思魯普公園。他只想遠遠地避開拉思魯普公園。

“咱們?nèi)ツ膬?”她又問道。

汽車開到鋪著礫石、安靜、有坡的沃什伯恩巷時,他端詳著她的臉頰?!斑@是——?你住——?是嗎?”她問了一句。他帶她來到15年前他買下的一座殖民時期式樣的大紅磚房子里;在他看來,這座房子好像從來就不曾顯得富麗堂皇,周圍的樹木,郁郁蔥蔥的灌木林也從未覺得美麗宜人,所以他也就不曾住過幾次。

“你喜歡這座房子嗎?”他問道。

他凝視著她的臉,熱血沸騰。

“可是——這是什么地方——你不害怕嗎?”

“這里的房間空無一人?!彼f道。

他領(lǐng)她穿過門廳,進入鋪有玫瑰色厚地毯的臥室,里面的家具锃明發(fā)亮,窗戶成排。他又帶她穿過餐廳,走進鑲有壁板的娛樂室,他妻子以前在這里掛了許多版畫,種植了很多盆景,還有些吊蘭,枝葉倒垂,頗是好看。他注意到,那個姑娘的眼睛四下里滴溜溜亂看。

“你就住在這兒啊?”她柔聲細語地說道。

在臥室里,他親吻了她,他給他們兩個每人倒了一杯酒。他又吻了她。她把貼在兩眼和從前額落到臉上的頭發(fā)甩開,而且弄出一個小小的抽動——一個戰(zhàn)栗,或許是一個憋住的笑聲。他無從分辨。

“你住這兒?”她又說道。

“你問這是什么意思?',他問道。

她聳聳雙肩,走出室外。外面,鳥語花香,啁啁啾啾,這是初夏,又值夏天了。大地又煥然一新,風光絢麗,美不勝收。

安妮上身穿著一件紅色針織緊身運動衫,下身穿著一條乳白色的褲子,手上戴著一副手鐲,雙耳掛墜,環(huán)佩叮當。她腳蹬一雙破涼鞋,原來是全黑色的,這會兒看上去一點黑氣也不復存在了,這使他心里不大高興。

她伸出杯子說:“再給我來一點兒酒?!?/p>

“我的美人,”他情不自禁地說道,“我的大美人?!?/p>

她問他干嗎要把她帶到這里來,他說他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冒這個險呢?——為什么偏偏在這個時候冒這種險呢?他說他委實說不上來這究竟是為了什么;他一般是不大去分析自己做事的動機的。

“也許,因為在這間房子,躺在這張床上,我才能想你想得發(fā)狂?!彼f道。

她緘默片刻。然后,她在屋子里走了走,哈哈大笑,喋喋不休,嘮叨開了。

他聽得昏昏欲睡。對于她那興致勃勃、情緒高昂的絮絮叨叨,他全然沒有聽進一句。

她一件接著一件地講述她的往事——講起了她孩提時代的記憶,講起人家給她起的綽號——叫她拉吉迪·安。他認為,這個綽號給她很合適,亂蓬蓬的火紅的頭發(fā),其貌不揚但風度迷人——和拉吉迪·安同度童年的伙伴,那個男孩叫什么名字來著?——叫安迪嗎?——他閉著一只眼睛看著天花板上的陰影,想起來聞著松樹發(fā)出的氣味,受到陽光的沐浴,置身于茂密的草地,回想起不久前他只身一人倚窗而立,一直站到深夜,那種難以言狀的情感使他熱淚盈眶。

“你很漂亮,”他對安妮說道,“沒有人能比得上你,你是佼佼者?!彼牭搅怂麐寢尩穆曇簦宏P(guān)節(jié)炎,你不懂什么是比得上比不上?!悴欢?他想提出抗議,然而并沒有人對他說話。你不懂,你不懂。你就是不懂。

他的鼾聲使他煩惱。過了一會兒,他醒來了。然后他又打著呼嚕完全進入了一個夢幻的世界。他的妻子在嗚咽著,那抽抽搭搭的聲音使他惱羞成怒,“你,你,你把那個婊子領(lǐng)到這兒來——干的這些骯臟事——你把她帶到我的床上,弄臟了我們的床,這對我是個侮辱——是想逼我去死?!彼窒胩岢隹棺h。

他舉起雙手,做著天真幼稚和無可奈何的手勢。他沒有說話,而是哈哈大笑起來。他笑得前仰后合,使整張床都震顫起來。突然,這種混合交織的幻景又變成了一只大蒼

蠅,在他的床上飛來飛去,離他的臉只有幾英寸遠;而后,他的鼾聲把他驚醒了,于是他坐起身來。

安妮呢?

她的東西還依舊放在地板上。紅襯衫搭在安樂椅上,人卻無影無蹤了。她人呢?“安妮!你在洗澡間嗎?”

洗澡間的門洞開著,燈熄滅了,他下床看看表,已是深夜2點多鐘了。這時,他的心中頓然升起一種無名的感覺。他是安全的。他們在這兒很安全。數(shù)小時內(nèi)不會有人回家——第一個回到家里的人會是薩莉,也是在大約3個半小時后了。他的妻子帶著薩莉和幾個女友開車去參加一個橋牌宴會,穿州過市,還在半途上,不會這么快就回來的,要回來,大概也在6點鐘以后了。屋里空寂無聲。

他思忖:“她是不是偷了東西跑了?”

轉(zhuǎn)而他又覺得這種想法未免太可笑了。安妮可絕不會干出這種事情。

沒有人進過這個洗澡間,這是供他妻子用的。他走到一個壁櫥前,取出一件浴衣穿上,走出臥室,來到走廊里喊了一聲“安妮?”——“親愛的?”——“安妮!怎么回事兒?”當他轉(zhuǎn)動球形把手,想要進浴室之前,他知道她在里面。她不做聲。“安妮!怎么回事兒?”

洗澡間的燈亮著,電扇開著,呼呼地轉(zhuǎn)動著,他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她洗過澡了嗎?他認為沒有。“安妮,”他喊著搖了搖把手,“安妮,你在里面嗎?你怎么啦?”他在外面等著,可以聽見風扇呼呼旋轉(zhuǎn)的聲音?!鞍材?,安妮,你開開門好不好?出什么事兒了嗎?”

她說了句什么——那話語既尖刻又難聽。

“安妮,什么,你說什么?”

他又焦急地搖動著球形把手。

“你說什么?我聽不——”

她又叫開了,聲音又高又尖,聽起來好像野獸的叫聲似的。可是她說的話還是聽不清。

“安妮!親愛的!你怎么了!”

他極力抑制住驚慌。他知道,他清楚。必須把這個婊子養(yǎng)的弄出來。把她趕出房子。他心里明白。他是不是要砸爛門上的鑲嵌板?——砸爛了,他怎么解釋?他開始向她求饒,用的聲音是他常常用在薩莉身上的聲音,請求她好好的,好好的,不要惹是生非,不要怨聲載道,你為什么要毀掉一切?干嗎要讓我擔心?

他突然聽見鎖轉(zhuǎn)動了。

他推開門。

她肯定是在他的刮胡刀上取出的刮胡刀片,刮胡刀是她在藥櫥里找到的??隙ㄊ窃谠「桌飽|倒西歪,然后用刮胡刀片快速、熟練、狠砍一刀,也割破了她右手的幾個手指頭,那刮胡刀片然后從她手里滑落,掉進浴缸里。

血滴到粉藍色的浴缸的瓷上、馬桶上、黑絨地毯上、鏡子上和淡藍色的瓷磚墻上。

他一開門就看見了她,她尖叫一聲,采取了一個措施,好像要用流血的胳膊打他。少時,他不能思維了,腦子一片空白:這是怎么回事兒,發(fā)生什么事兒了,這姑娘對他做了什么事兒大動干戈?她的臉濕漉漉的,而且扭曲變形了。一副丑相。她在嗚咽,抽抽搭搭。有血,紅色的血,她的兩個乳房上染著血,肚子上沾著血,兩條大腿上染著血:他一生中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慘狀。

天哪——

他驚得目瞪口呆。但是,又過了一會兒,他如夢初醒,抓過一條毛巾,纏在她的胳膊上,她掙扎起來?!皠e動!靜靜站著!看在上帝的分上!”他扶住她;她一瘸一拐地走著,頭部前傾。他緊緊地把毛巾纏在她的胳膊上。緊緊的,緊緊的,他倆都氣喘吁吁。

“你為什么要做這事兒?為什么?為什么?你瘋了!你神經(jīng)了!這是一個——這是一個太可怕,太可怕——一個太可怕的事情,一個瘋狂之舉——”

她的牙齒在打顫,全身開始劇烈顫抖。

“你以為你的詭計能得逞?你認為你這樣做就能得逞?”他叫喊道。

“我恨你——”

她推開他,搖搖晃晃走進臥室。毛巾松了。他追上她,抓住她,又把毛巾纏到她傷口上,緊緊地包好,緊得她一身激靈。他的腦子一陣眩暈。他看見了血,血跡斑斑,濺落到地毯上,濺落到拉到地板上的黃色緞子床單上?!皠e動。不要吵鬧。安妮,別動。你這混蛋,別動!”

“我不想活了——”

“你瘋了,你神經(jīng)病!住口!”

毛巾被血浸濕了。他猶豫了一下,又找了個別的東西——他把襯衫往毛巾上面纏,全身顫抖得很厲害,抖得纏不到位置上。那姑娘的牙齒咯咯打顫,他自己的牙齒也在打顫。

“你為什么要做這事兒!啊,你這個潑婦,你這個潑婦!”

不多時,流血止住了。他從妻子的浴室拿了一條毛巾,又纏到了她的胳膊上。血還在往外滲,但沒有那么快了。流血控制住了,她死不了了。

他強迫她坐下。他蹲到她跟前,上氣不接下氣,把她弄到床上。她要跳起來怎么辦?她要跑走怎么辦?——跑過屋子怎么辦?他要她安靜下來。她全身癱軟,雙目緊閉。他像是對一個孩子說話似的輕輕說道:“可憐的安妮,我可憐的親愛的寶貝兒,你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啊,為什么?為什么啊?干嗎要和自己過意不去,把自己搞得這樣慘不忍睹……自殘……是一件很險惡,很險惡的事情。”

她的頭頹然倒在他的胳膊上。

他扶著她一步一步走到出租汽車邊。她臉色蒼白,面容憔悴,有氣無力,她襯衣袖子下面的傷口處緊緊纏著紗布條和膠布。流血停止了,傷勢不重,傷口大概也不太深,可能沒有傷著動脈血管。

看到她這般模樣,出租車司機下了車主動幫忙。約翰揮揮手,示意他走開。

“慢點兒進去?!彼麑Π材菡f道,“你能回到家嗎?前面注意點兒。”

他告訴了司機她在城里的住址,給司機一張50美元的鈔票。

“謝謝?!彼緳C面無表情地說道。

這時,時間已是2點55分。

他從臥室的一扇窗子后面凝視著出租車開進車道——看著它拐向沃什伯恩巷——目視著它小心翼翼地沿著那條窄窄的街道開去。他的身子還在不停地顫抖。他目送著那輛黃藍相間的出租車沿著沃什伯恩街一路駛?cè)?,直到看不見為止。然后,他轉(zhuǎn)過身,什么也不看了:草坪,樹木,葉子,盛開的鮮花,還有鄰居家的房子。

蒂爾森家啊……德懷爾家啊……皮特克家啊……萊丁格家啊……還有謝爾家。

他必須大聲說話,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漸漸變啞,驚呆了。但是,他說了什么,都是些什么話,他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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