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 文
●關(guān)于作者:
八七年出生的男巫先生。
也曾搗過蛋,翹過課,早過戀,打過架,任頹廢嬉戲了一年又一年,到頭來發(fā)現(xiàn)口袋里的青春,所剩無幾。
開始后知后覺接觸文字,迷途知返,幸運地成為眾多文學(xué)苦行僧中的一名,循規(guī)蹈矩的時而光榮,時而憤怒。
經(jīng)常一邊用整個身子來絕望,一邊又從頭到腳地?zé)釔凵睢?/p>
離不開斑斕的詩歌,放不下五彩的小說。
青春的美在于它足夠殘酷,所以為了枯萎,我必須盛放。
●關(guān)于文章:
我時常在學(xué)校附近遇見那只黑色的貓,它的腳步優(yōu)雅,走起路來寂靜無聲,它的眼睛發(fā)出綠瑩瑩的光,以至于我每次都無法對視它超過一分鐘。
有一天晚上我起來上廁所,看見它在屋檐的瓦楞上喵啊喵啊的叫,我覺得它瑪瑙色的眼睛仿佛在對我說話。
貓是神秘和決絕的,它的身上所體現(xiàn)出來的那種流浪與獨立的精神是我所崇拜的。我相信,每個人的體內(nèi)都居住著一只走起路來優(yōu)雅自如名叫少年的貓。
用這篇文章向村上春樹《海邊的卡夫卡》中那只中田貓君致敬,向每一只叫少年的貓致敬。
無論有沒有這篇文章,都要感謝小9給我的一切,一切的鼓勵,一切的意義。因為是你們讓我懂得,有希望的為活著而活著。
●小編推薦:
實驗音樂與一切傳統(tǒng)音樂的最大不同,就是“讓聲音自己說話”。從這個意義層面上來講,《洛南不是貓》看上去則像是一篇實驗小說——讓文字自己說話,到文章最后一刻,我們感嘆真相或者謊言不攻自破的同時,每個人的心中也都住進了一只叫做少年的貓,冷靜而優(yōu)雅的貓。小說闡釋的道理簡單卻深刻:愛一個人,就要愛他(她)的一切,包括靈魂。
那些雨季不會再來,只因你已來。
若有一日。挖一個塘,養(yǎng)一株睡蓮。一朵白蓮,一朵紫蓮。一朵含苞,一朵已開。
曉年的聲音一深一淺回蕩在深秋日漸蕭瑟的校園里,所到之處遍地的落葉碎碎作響,就像一塊石頭丟進平靜的湖面所驚起的漣漪。這是學(xué)校廣播電臺的DJ里最動情的聲音,密密的像落在清晨的雨水,清澈,飽滿,柔軟地盛滿心事。而且,更重要的是,曉年的長相與她的聲音成完美的正比:碎齊的劉海下,大眼睛,長睫毛,小鼻子,還有明媚陽光下上翹的薄唇,笑起來酒窩在藕白的臉上一左一右地凹陷。
《睡蓮》念并不能一半時,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水,曉年的聲音被一場猝不及防的秋雨打濕后,有些潮濕有些寒冷。
那些雨季不會再來,只因你已來過。
這樣陰郁纏綿的結(jié)束語不是節(jié)目計劃之內(nèi)的,這樣濕漉漉的情緒卻是情理之中的。
從未間斷的熱線像燙手的山芋經(jīng)過導(dǎo)播篩選后,終于在節(jié)目最后的互動環(huán)節(jié)和曉年通上了電話。
幾乎是千篇一律的夸耀喜好之類的言辭,聽見他們干凈單純的笑聲,曉年面帶笑容禮貌地回謝,直到在節(jié)目還剩一分鐘結(jié)束時,曉年終于取下耳麥深深地呼出一口氣,隔音玻璃上自己模糊的樣子像個干癟的橙子。這時導(dǎo)播示意還有最后一個熱線,曉年調(diào)整好狀態(tài)接起聽筒,聽見那邊汩汩的水流聲中一聲又一聲突兀的貓叫。
“你好?”曉年的聲音從來不失甜蜜。
…………
“你好,請問你還在線上嗎?”
…………
曉年看了眼手表,離節(jié)目結(jié)束還有三十秒。
窗外,秋雨未央,愈下愈密。
“你好,雖然你已經(jīng)不在線上,但還是要謝謝你打進熱線,希望你……”曉年的話在這個時候被聽筒那邊唐突地打斷,仿佛是突然從荒蕪的森林蹦出來的一只眼睛赤紅的野兔,嚇得曉年打了個冷顫?!罢孀髂酢彼谛睦锇蛋嫡f。
“你好!”富有磁性的男性聲音是曉年在學(xué)校廣播電臺從未聽到的,“不好意思,嚇到你了。我的貓把我的顏料打翻了,我剛剛在給它洗掉身上的雜色。”
曉年淺淺一笑,心想這個男生有些特別,示意導(dǎo)播將節(jié)目的結(jié)束延遲一分鐘。
“看起來你的貓不怎么喜歡我的節(jié)目咯。我可以知道你在這個雨天畫的是什么嗎?”
“呵呵,我畫的是一株睡蓮。一朵含苞,一朵已開。只是沒有了顏料,現(xiàn)在都成了白蓮?!?/p>
那天的對話就此好聚好散似的終結(jié),他們有默契地同時掛上了電話,那是曉年在節(jié)目里第一次出現(xiàn)剩余四十五秒空白的節(jié)目播出事故。
出了直播問的曉年徑直來到導(dǎo)播室,抄下了最后時刻打進熱線的信息:洛南,21歲,美術(shù)系。
外面的雨像愛情電影里洶涌而來的悲傷,織成網(wǎng)連綿不止,走下四樓工作室曉年心里一驚,糟糕,忘帶傘了。
沒有了你,生活再繁華似錦,我也是孤獨的。
那年的中國詩歌,大片大片像收割后的罌粟花遍地荒涼。
它們有毒。吹長笛的少年說。少年說這話時身著長衫表情如一,目光如炬,儼如一個中世紀的預(yù)言家。
只有深巷里的那個啞巴裁縫,對少年的話深信不疑。
每日黃昏,啞巴裁縫搖拽著裙擺從深巷出現(xiàn)在少年經(jīng)過的廊橋,收攤的船夫拉著最后一撥人在橋下直喊:“傻姑,傻姑,你在等誰?”;不諳人世的小孩子從架在河面的吊樓上推開槐樹做的窗戶,探出頭也喊著“傻姑傻姑,你在等誰”。啞巴裁縫仰起頭抿著嘴分別朝他們笑了笑,她的牙齒潔白整齊,笑起來像反光的玻璃一樣刺眼。
少年在這個時候青衫布鞋手握長笛騎士一般出現(xiàn)了,他的眼睛里彌漫的霧氣常年不散。剛剛還在嘲笑的船夫臉色蒼白神色愕然地撐開長蒿,沿著下游方向劃去,小孩則像撞見夢魘里的鬼似的哐的一聲關(guān)上窗戶。
回家。少年垂下頭拿手給啞巴裁縫比劃著。
啞巴裁縫又咧開嘴笑了,燦爛如依墻而開的黃花。她使勁地點點頭,然后跟著少年,她的丈夫,朝蜿蜒如溪的深巷回家去了。
少年攙扶著啞巴裁縫一路走過冗長的青磚藍瓦長滿苔蘚的巷子,天邊的云朵跟在他們身后,忘記了叫夕陽的余輝回家。
以后不要隨便對人笑。少年用熟練的手語對啞巴裁縫說。啞巴裁縫瞇起眼望著少年,含情脈脈,仿佛在說,我只對你一個人笑。
我的心像大雨將至,那么潮濕。
直到二十歲那年,洛南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對繪畫有著驚人的天賦。
大器晚成應(yīng)該就是用來形容他這樣的人。他能夠畫出一面之緣的人包括他耳垂上的那顆若隱若現(xiàn)的痣,而他最大的特征就是給貓的腳涂上顏料,讓貓在鋪就的長長白紙上行走,然后根據(jù)貓留下的痕跡天馬行空。他的這種繪畫藝術(shù)不止一次被學(xué)院的美術(shù)老師津津樂道地拿到課堂上,繪聲繪色地講述。他也因此受到美術(shù)系從未有過的特殊待遇——擁有一間獨立的畫室。一學(xué)期他像那只黑貓蜷縮在畫室里不怎么去上課——除了系主任的世界名畫賞析課,就是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講起課來唾沫橫飛的老頭給他爭取的畫室,洛南也爭氣的一口氣把當年全國藝術(shù)高校繪畫大獎賽的第一名全拿了。
有的人天生就是畫畫的,有的人生下來就有一副好嗓子。
聽到曉年的聲音時洛南正對著畫板上素白干凈的紙一籌莫展,那只黑色的貓半瞇著眼,蜷縮著身子窩在
沙發(fā)上,像長在地里的土豆。
若有一日。挖一個塘,養(yǎng)一株睡蓮。一朵白蓮,一朵紫蓮。一朵含苞,一朵已開。
他和睡下的貓如觸了電一躍而起,那聲音像棉花糖和紅酒交織在一起,清晰,淳美,在遍地的梧桐枯葉上,處處花開,滿心歡喜。
一株睡蓮就這樣從廣播里長在了洛南的畫板上,中途來了一場綿長的雨水。
打熱線時洛南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那只貓也慌亂地跑過去跳過來,終于將調(diào)好的顏料打翻,黑龜?shù)呢埾衽屎缫荒槦o辜地望著他喵啊喵啊的叫。
洛南和曉年,因為這只黑色的貓,繼續(xù)他們才開始的鮮花遍地的故事。
那是我們都回不去的從前。
啞巴裁縫以前不是啞巴,至少在少年娶她時不是。
她在親眼目睹腹中的胎兒意外流產(chǎn)的幾日里,神智不清,一言不發(fā),一個月過去后,少年帶著她去鎮(zhèn)上看大夫,表情凝重的醫(yī)生殘忍地宣布,你妻子啞巴了。
啞巴后的她,每晚都會哆哆嗦嗦地拿手指著黑漆漆的窗戶外面,嗯嗯嗯無聲尖叫,少年推開窗,看見一只黑色的貓從屋頂?shù)那啻u瓦楞上跳下來,搖著尾巴喵啊喵啊融入在迷離的夜色里。
貓走路的樣子優(yōu)雅自如。少年懷疑這只貓是不是他的孩子。
啞巴后的她重操就業(yè)。少年娶她之前,她一直在一間裁縫鋪跟一個頭頂禿光瘸了左腳的單身男人學(xué)藝,有天男人早早關(guān)了店鋪,把她叫到堆滿絲綢布料的房子里,她明顯看到了黑暗的房間里從男人眼中迸出的紅色火焰,灼熱地朝她襲來,針刺一般。最后,當她衣衫不整地從男人被咬得流血的胳膊里掙脫出來時,幽雅的少年手握長笛像王子出現(xiàn)在店鋪前,帶著裙擺狼狽淚水漣漣的她回到深巷里的家,一如帶著她美麗哀傷的年華。
少年也不再年少,他馬上就到而立之年。
少年所教的私塾里,大多都是鎮(zhèn)上富賈商人的紈绔子弟,他們不可一世地對少年嗤之以鼻,包括少年的詩歌。除了那只長笛,少年只有在吹笛的時候他們才會安靜地坐下來著迷般傾聽。
少年每次看著底下認真聽笛聲的癡迷學(xué)生,總是挑來挑去地苦思冥想,哪個是我的孩子?
雨點打濕我的后背,卻讓我的心如此妥帖。
下過雨的道路很滑,軟軟地像被水浸泡的肥皂。
那天曉年淋著冰冷的雨水走在校園里,兩旁高大的梧桐耷拉著腦袋脫下綠意盎然,在候鳥南遷的天空裸露骨骼,脈絡(luò)清晰。
回宿舍后曉年就感冒了。
她的節(jié)目因此暫停一期,接踵而來的是無數(shù)溫暖的問候關(guān)懷和大包大包堆成堡壘的營養(yǎng)品,這其中包括那個叫洛南的美術(shù)生托導(dǎo)播送來的一幅畫——《睡蓮》。
一朵白蓮,一朵紫蓮。一朵含苞,一朵已開。
畫的右下腳雋永的署著他的名字:洛南。
一個禮拜后曉年的感冒好了,痊愈后的她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洛南。
那天洛南穿戴整齊笑容明媚,一左一右拎著兩大包吃的等在校廣播電臺的樓下,像初次面試的應(yīng)聘者緊張不已,在見到曉年的身影由遠及近最后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時,他臉脹得通紅說話斷斷續(xù)續(xù)地口吃,惹得曉年格格地捂住嘴笑了起來。
“你好,洛南。我叫曉年?!睍阅暾f著伸出右手,這時發(fā)現(xiàn)他的兩只手都提著袋子,呵呵一笑接過塑料袋。
“下午三點在二號報告廳有我的畫展,你……你想看的話就來吧?!甭迥险f完仔細聽著曉年哦了一聲后轉(zhuǎn)身就走,走了不遠又折回來,氣喘吁吁地從褲兜里掏出一盒藥,“給,西瓜霜含片,保養(yǎng)嗓子?!睍阅昕粗迥蠞u行漸遠的背影,像被雨點打濕的后背,滿心妥帖。
下午三點,曉年準時出現(xiàn)在熙熙攘攘的紅色報告廳里,舞臺中央踮起腳四處張望的洛南像個泥鰍在人群中穿梭,最后來到曉年跟前。
“呵,謝謝捧場?!敝蒙碓诶L畫世界的洛南終于談吐自如表情自然優(yōu)雅,“走,我給你留了個位置?!?/p>
待曉年坐好后主持人宣布畫展正式開始,在一系列歌頌贊揚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教育有方的繁縟儀式后,洛南終于將自己的畫用投影儀放在大屏幕上一張一張地介紹,包括創(chuàng)作時間,地點,以及創(chuàng)作來源。整個過程持續(xù)了將近兩個小時,曉年發(fā)現(xiàn)坐得滿滿的大廳里沒有一個人離場,洛南就像是一個使者將大家?guī)У接泄獾牡胤?,這是他的魅力,也是他的秘密所在。
“下面是今天畫展的最后一幅——《睡蓮》,它創(chuàng)作于一周前的畫室,它的靈感來自于我迄今為止聽過的最美的聲音,沒有她,就沒有這幅畫,在這里我想對她說,謝謝,謝謝你的出現(xiàn)?!鞭Z鳴般的掌聲在紅色的大廳內(nèi)經(jīng)久不息,絢麗的燈光亮起時,曉年的眼圈笑著流出淚來,甜蜜,滿足,她仿佛看見一個人金光閃閃的,正朝她走來,而喧鬧的世界,正慢慢退去音量,變得安靜,安靜……
一只貓并不孤單,一只貓想著另外一只貓才孤單。
少年早上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幽深潮濕的灌木從中,周圍一片黑暗,聽不見一點聲音。等他恢復(fù)知覺的時候,少年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了一只黑色的貓。
有著瑪瑙綠光的眼睛和柔軟整齊的毛皮,說起話來喵啊喵啊的貓。
少年不習(xí)慣地挪動著四只腳從灌木叢里爬出來,他看見自己的影子在燈光的映射下的的確確是一只長著尾巴匍匐行進的貓。
啞巴裁縫也不見了。
叫少年的貓從夜的這頭走到那頭,天都亮了還是沒有找到啞巴裁縫。啞巴裁縫這次顯然不是在跟他玩她最喜歡的捉迷藏游戲。
啞巴裁縫或許變成了另外一只貓。少年疲憊地窩在草地里想。在夢里,叫少年的貓聽見啞巴裁縫開口說話了。
一只貓并不孤單,一只貓想著另外一只貓才孤單。
那一天,我轉(zhuǎn)動所有的經(jīng)筒,
不為超度不為來生,只為你的溫暖。
曉年開始在節(jié)目中不自主地流露出所有戀愛中的女生應(yīng)有的癥狀:興奮、神經(jīng)質(zhì)、發(fā)呆。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戀愛,但我感到很愉快,一種前所未有的因感情帶來的幸福和滿足,仿佛整個宇宙都是他給的。”開場白如同加了奶精的奶茶,甜蜜香濃。
“曉年戀愛了”的消息不脛而走,打進熱線的除了祝福和羨慕,還有唏噓不止的遺憾與嫉妒。在傳言的風(fēng)口浪尖下,洛南依舊保持著他養(yǎng)成的習(xí)慣——每天熬上一煲冰糖雪梨出現(xiàn)在曉年必經(jīng)的地方,有時候是宿舍,有時候是學(xué)校廣播臺,有一次他竟然等在女生澡堂外,在一個個驚愕倉皇失措的女生紛紛離開后終于等到了頭發(fā)濕漉面色紅潤的曉年。
牽手事件發(fā)生在洛南的畫室里。
又是那只黑貓前來撮合,當曉年徘徊在一張張?zhí)祚R行空的畫紙面前贊嘆不已時,黑色的貓突然從沙發(fā)上一躍而起撲向她,事實上,那只貓的眼睛從她一進門就從沒離開過她。曉年顯然受到了意外的驚嚇,她緊緊地抓住洛南趕走貓的手,依偎在他溫暖寬闊的胸膛,在那個撲通撲通跳動的鮮活心臟之外,除了安心,還是安心。
你坐在退潮的礁石上,下落不明。
那只叫少年的貓被人收養(yǎng)了。
那天夜里他蹲在人潮涌動的路口打量著一個又一個經(jīng)過的人,最終還是沒有看到裙擺搖拽笑起來刺眼的啞巴裁縫,皎潔的月光撒在地上像是鋪上了一層鹽。
叫少年的貓踩著月光,他的影子低著頭沉默不語。直到一個繪畫少年彎下腰,摸著他沒穿長衫的背部把他帶走了。這一幕,叫少年的貓覺得似曾相識。
叫少年的貓不但沒有找到啞巴裁縫,反而被別人找到了。
叫少年的貓被繪畫少年帶到一問彌漫著顏料漆味的房子里,叫少年的貓懷疑眼前優(yōu)雅的繪畫少年是不是他的孩子。
少年繪畫時認真至極的樣子,讓叫少年的貓想起了自己手持長笛念訣別詩時啞巴裁縫笑靨如花的臉。
那么恍若隔世。
夢里的啞巴裁縫,口未開,淚先流。
有一個世界叫做明媚。
曉年出現(xiàn)在洛南寒冷的畫室逐漸頻于廣播臺開著空調(diào)暖和的直播間。
那里沒有耳麥,沒有調(diào)頻器,沒有崇拜她的熱心觀眾,那里卻有她夢里的愛人,好看的側(cè)臉和修長的手指,以及盛放著濃濃的、稠稠的快樂與滿足。
它們永久地長在回憶的草叢里根深蒂固,每當秋日的冰雨過后,就會綠綠蔥蔥地發(fā)出思念的嫩芽。
畫紙上的曉年,美麗得如出一轍。
廣播中的洛南,優(yōu)雅得如王子幸臨。
你在想什么啊。洛南端起著色的顏料盤問。
我在想,你不畫畫的時候,是不是也有這樣認真好看的表情。曉年托著尖尖下巴眼睛盯住洛南臉笑容。
你呢?曉年問。
洛南說,我在想,希望在我畫畫的時候,都能聽到你這樣美麗的聲音。
停在曉年額頭上的吻,如藤蔓纏繞,彌漫著茶香。
曉年笑得忘了冰糖雪梨的甜蜜。
你從堇色終點紛至沓來。
聽到啞巴裁縫幾年前曾經(jīng)清脆的聲音時,叫少年的貓觸電一樣蹦起來,他注意到繪畫少年也跟他一樣興奮地睜大眼睛心跳加速。
那聲音在時光的廢墟中消失多年后終于峰回路轉(zhuǎn)再次出現(xiàn),一如當年裁縫店鋪前的受驚。
更重要的是,啞巴裁縫念起了叫少年的貓曾為她而作的詩歌:若有一日/挖一個塘/養(yǎng)一株睡蓮/一朵白蓮/一朵紫蓮/一朵含苞/一朵已開/
卻又欲蓋彌彰。
曉年又一次沒有準時地出現(xiàn)在她自己的節(jié)目里,也沒有在洛南的畫室里。
你怎么了?洛南在電話那頭詢問。
嗓子今天早上醒來時突然不舒服,又干又疼。曉年嚶嚶地撒嬌。
是不是沒有把冰糖雪梨吃完?我給你買藥去,你待在宿舍別走。洛南沒等曉年回答就兀自掛斷電話。
曉年想對他說,自己最近老是夢見他畫室的那只黑貓,像夢到親人一樣對著嗓音干燥的自己說,你說過只笑給我一個人看。
五分鐘后洛南揣著各式各樣潤喉護嗓的藥,大汗淋漓地出現(xiàn)在曉年的宿舍樓下。曉年望著他著急慌亂的眼神,突然想起了夢里的那只貓發(fā)出的綠光,把自己想說的夢又咽了回去。
你居住在……
曉年推開門踏進畫室的那一天,叫少年的貓在她的身體里面,看到了失蹤已久的啞巴裁縫。等他向曉年的胸口撲上去叫啞巴裁縫時被那個繪畫少年一把撂開,重重地落在門外。
重重的被摔疼,直至回憶被摔醒。
叫少年的貓喵啊喵啊搖著尾巴離開畫室才明白,這個繪畫少年原來不是自己的孩子。
那些隱藏的憂傷,那些深處的寂寞,像一場傾盆大雨鋪天蓋地。
曉年的嗓子意外干疼兩天后,發(fā)生了兩件離奇的事情。
一個是曉年在第三天早上醒來后,感覺嗓子像是塞了一塊海綿呼吸吃力,在她發(fā)聲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叫不出一點聲來,她啞了。
這個爆炸性的消息在學(xué)校炸開了鍋。
一個又一個醫(yī)生接二連三地像個不倒翁晃著頭搖擺,對于這樣一個聲帶正常的人,他們只是共同得出了一個眾所周知的結(jié)論:曉年啞了。
另外一件事情要從洛南那只失蹤的貓說起,幾乎是在黑貓失蹤的同一天夜里,洛南也像從未出現(xiàn)過似的從人間蒸發(fā)。
陷入絕望的曉年在醫(yī)院自始至終沒有等到洛南使者般出現(xiàn),她一直幻想著,只要洛南出現(xiàn)說不定她的啞疾就會奇跡般的消失,因為他曾經(jīng)有過那樣神秘的魅力。
只是,一直一直,沒有看到正確的人出現(xiàn)在正確的時間和地點,做著正確的事情。
走遍了窮途末路。
叫少年的貓在陰森冰涼的醫(yī)院走廊外,徘徊不止。
他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接近住在病房的曉年身體里的啞巴裁縫。
叫少年的貓走到雨后醫(yī)院的天臺上,褪去韶顏的城市身上布滿了明亮的傷口,潮濕的風(fēng)坐到他的右邊說,天黑了。
天黑了,我們要十指緊扣,謹防失蹤。
親愛的,那不是貓。
曉年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還能說話,而且還和一只叫少年的貓對話。
“我知道是你,啞巴媳婦?!苯猩倌甑暮谪堊跁阅臧咨牟〈采?,說話時眼睛在漆黑的夜色里發(fā)出閃閃的瑪瑙綠光,顯得尤為突出。
“你是誰?你怎么能和我說話?”曉年驚奇之余慶幸自己終于又能夠開口說話了。幾乎在她的聲音落地的那一刻,她聽到了一個清脆的格格女聲笑著從自己的身體里面出來。
“我們回家?!苯猩倌甑呢堈f。
曉年這時感覺一股強大的力量從自己體內(nèi)分裂,壓迫,最后像羽翼樣輕。
她的身體里面,住著一個啞巴媳婦。
叫少年的貓和住在自己體內(nèi)的啞巴媳婦離開之前,回過頭在月光傾城的陽臺看了看曉年說了一句話。
他不是貓。
洛南不是貓。
曉年的啞疾一夜間奇跡痊愈的消息再次在學(xué)校掀起了風(fēng)暴。
當她曾日思夜想的夢中愛人第一時間出現(xiàn)在她面前,曉年突然沒有了當初的期待與激動。
這時她看見一只貓邁著優(yōu)雅的步子在屋頂上信步而去。曉年想起了叫少年的貓給她說的那句話:他不是貓。
“你不是貓?!睍阅陰缀鯖]有考慮就脫口而出。
“我怎么可能是貓?”洛南一臉莫名其妙。
“你在乎的只是我的聲音,”曉年斷然地說,“為什么在我啞了的時候你沒有出現(xiàn)?!?/p>
“這跟我是不是貓又有什么關(guān)系?”洛南仍舊疑惑不解。
“你不是貓。就算我啞巴了,貓也不會放棄我的?!睍阅甑穆曇暨煅什恢埂?/p>
那只叫少年的貓,此刻正在青磚黑瓦白墻高高聳起的老房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問起啞巴裁縫:“曉年是不是我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