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如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他是一個啞巴，一個大字也不識，家境貧寒，為了糊口，在村里的一家紙箱廠上班，生活風平浪靜。

18歲那年，有一天，他騎著自行車進城游玩，繁華的小城讓他流連忘返，這里看看，那里瞧瞧，時間飛快地過去了。等他想起要回家時，天已經(jīng)黑了。他迷路了，回不去了。

這一走，就是15年。

這十幾年里，他到過哪些地方，沒人知道。沒人聽得懂他嘰里哇啦的聲音，他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更沒人知道。只知道他不停地找啊找，尋找著回家的路。他身上沒有什么能標志他的身份和地址的證明，除了一個刻著他的名字的印章。然而就是這個唯一的印章，也在他在河邊洗手時不小心掉到了水的深處，不見蹤影。

就這樣，他的記憶越來越模糊，離家的路途越來越遙遠。

直到四年前，他遇見了她。

那天，他依舊衣衫襤褸，四處流浪，路人避之唯恐不及。他看到了她，可能是女孩身上有種魔力，可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就認定了她。

他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對她比畫著：幫幫我，我要回家。

如果不幫呢?

那我就自殺。

這哪里是恐嚇，分明是哀求。

脖子上的刀，冰涼。眼前的他，眼神充滿了驚慌，更多的是絕望。

女孩心里感到一絲寒意，然而她并沒有失去理智。

她從他連哭帶喊、少人能懂的哇哇亂叫中聽出了悲傷，從他的手勢中大略知道了他的遭遇，她流淚了。不是為那把明晃晃的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是為眼前這個可憐啞巴的遭遇揪心。女孩深知，身處他鄉(xiāng)，一個健康的人生存尚且艱難，何況是一個無法交流又一無所長的啞巴呢?

她決心幫助他，要幫他找到親人，找到家。因為她知道，自己如果不幫他，就是把他推上絕路。

在別人異樣的眼光中，她真的承擔起了照顧他的責任。其實，她只是一個在江蘇打工的女孩，每月收入不足千元。不但要維持自己的生活，負擔他，還要四處尋找他的親人。

女孩美麗善良，如果不是遇上他，她可以找到一個好的男子，結(jié)婚生子，過上平靜的生活。她如此義無反顧，只有一個愿望，就是為啞巴哥哥找到他的家。

女孩甚至找到了媒體，只要聽到哪里有消息，哪怕是一丁點兒線索，她就要帶著他趕過去，多少次，充滿了希望，滿懷喜悅，又是多少次，失望的淚水爬滿了臉，揪心的痛充斥心頭。即使這樣，她也從沒放棄過幫他尋親。

四年，整整找了四年。終于，歷經(jīng)千辛萬苦，在江蘇衛(wèi)視《人間》欄目的幫助下，啞巴男孩曾經(jīng)工作過的工廠被找到了。一個曾經(jīng)的同事一眼就認出了他，他長高了，長大了，而他卻記憶模糊，不敢相信。畢竟，從18歲到33歲，15年的時光過去了。

直到一個老師傅趕來，他一下子從回憶中驚醒，工廠，師傅，家人，一切都是真的，魂牽夢縈的親情，他真的找到了。他張開嘴，叫著哭著喊著跳著，臉上鼻涕眼淚一起盡情地流著。

那一刻，無人不動容，包括電視機前的我。

故事應該到了結(jié)尾，啞巴哥哥找到了家，女孩也完成了心愿。是離去的時候了。

主持人通過女孩問男孩，女孩就要走了，你傷心嗎?

男孩笑著搖頭，不傷心，她是個好女孩，好朋友。

女孩的臉上分明有一絲落寞一閃而過，她告訴主持人，她只是把他看成一個大哥哥，她幫助他，只是緣于同情。電視上的男孩憨厚地笑著，與家人團聚的喜悅和興奮包圍著他，他不知道別離就在眼前。

男孩的家境早已今非昔比，弟弟早已成為資產(chǎn)雄厚的酒店老板，男孩的家人希望她能成為他家的一員，不只是因為她無私的幫助，更是看中了她的善良與堅強。

但女孩說，真的，一切都與愛情無關(guān)。只是，是什么信念支撐她吃盡了苦，受盡了旁人異樣的目光，四年里風里來雨里去，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啞巴?

女孩坐上了出租車，車子緩緩啟動。

電視畫面中是依舊憨厚笑著的男孩，充滿了失望和焦慮的父母，還有深感遺憾的主持人。

情急之下，不知道主持人用了什么魔法，打著手勢終于讓男孩明白：女孩走了，永遠地走了，他將永遠地失去她了。

愛，失去了，就回不來了。錯過一次，錯過一生。終于，男孩從懵懂中醒來，他瘋一般地沖出了演播廳，跑到了剛剛啟動的出租車旁，他沖著車中的女孩嘰里哇啦地說著什么，女孩矜持地朝他揮手說再見。這一次，他沒有放棄，他固執(zhí)地伸手去拉女孩的手，抓住后，緊緊地握著，再也不松開。

女孩終于下了車，在男孩的擁抱下，攜手而去。

故事終于結(jié)束了，結(jié)局很完美，我愿意看到這樣的結(jié)局，如同倉央嘉措的詩：來我的懷里，或者讓我住進你的心里，默然相愛，寂靜歡喜。

選自《人生與伴侶》